皇城。
容和或许不是最勤勉的帝王,但他的后宫绝对是南国最为清净的。
他虽未能成就一帝一后共享盛世的美谈佳话,但他的后宫嫔妃屈指可数,且只是这皇城中的一道点缀,入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心。
他只有容时明与容初夏两个子女,即便薛皇后故去多年,他也依旧守着他曾对薛皇后做过的承诺。
他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但在这宫中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为他诞下孩子。
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然而佳人却早已香消玉殒,肌骨化泥。
宫里的女子都年轻貌美且出身高贵,她们心中自有不愿不甘,亦都幻想着能成为那个例外,但无一不被残酷的现实所打击,甚至还有为此失去生命的。
久而久之,她们便也安分下来,平日无事便相约着吃茶打牌,妃嫔之间相处得倒是少有的和谐。
而永乐公主容初夏便是这皇城中最为耀眼的存在,并非因她身份高贵,而是因为她脸上那天真烂漫的笑足以冲散这皇城中的死气沉沉。
单看封号,便可看出容和对女儿的期许。
柔妃是薛皇后的庶妹,薛皇后薨逝后,容和便纳了柔妃进宫照顾年幼的永乐公主。
柔妃与薛皇后是一般的性子,温婉柔和,这些年来对永乐公主照顾的无微不至。
这日,柔妃与菀嫔惠嫔相约在与御花园中吃茶赏花,实则她们的目光却皆落在不远处的女孩身上。
女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淡粉的宫装,在树荫下与宫女欢快的踢着毽子。
毽子在女孩的绣鞋上下跃动,粉红色的襦裙翻飞,比这御花园中任何一朵花都要娇柔美丽。
清灵的笑声如铃般悦耳,让柔妃几人都不由弯起了嘴角。
“永乐公主真是出落的越发的可人了。”菀嫔含笑说道,眼中噙着满满的喜欢。
菀嫔入宫最早,她深知容和对薛皇后的深情,如今年华不再,也早没了争宠的心思,每日最愿意做的事情便是看着永乐公主玩乐,听她欢笑。
惠嫔与柔妃年纪相仿,生得如月季一般明媚动人,说话也时常带刺,“陛下常说永乐公主与皇后娘娘生得像,美貌自不必说。”
菀嫔只笑笑,不与她一般计较。
惠嫔用护甲轻轻拨了拨桌面,望着嘴角微扬的柔妃,转眸道:“柔妃娘娘,听闻您要请岑府的那位三小姐来参加寿宴?”
柔妃偏转过脸,嘴角的弧度未有转变,轻点了下头,笑应道:“确有此意。”
惠嫔转动茶盏,轻啜了一口,似漫不经心的道:“这岑三小姐救护太子殿下有功,听说人又生得貌美,那日怕是会抢了柔妃娘娘的风头呢!”
柔妃笑笑,清丽婉约,“你我多大年岁了,还要与人家小姑娘比美不成?”
惠嫔噘噘嘴,有些不大高兴,“哪里就大了,不过十八岁而已。”
柔妃与菀嫔相视一眼,笑笑不语,惠嫔抿抿唇,又仰起头望着柔妃好奇问道:“柔妃娘娘不怕陛下会对她动了心思?我可听人说,她的美貌远在清平之上呢!”
柔妃嘴角笑意更深,她抬头望着永乐公主,神色从容,眸光透着无比的坚定,“纵使她美若天仙,陛下也不会动心。”
因为,陛下的那颗心在姐姐身上。
姐姐没了,陛下的心也就没了。
忽的,永乐公主丢下了毽子,张开手臂扑进了一人怀中,“楚然哥哥!”
男子着一身玄衣,胸前是以金线绣成的一只雄鹰,绿宝石点缀而成的鹰眸散发着冷戾的寒芒,一如男子般让人望之生畏。
薛临身姿颀长,挺拔如松,腰间系着的金丝腰封更衬得他长腿窄腰,隔着衣料便能人感知到那劲瘦的身姿所拥有的力量。
永乐公主此言一出,惠嫔立刻抬眸望去,菀嫔微微变了脸色,眸中隐有畏惧,只有柔妃抚裙起身,迎了上去。
“楚然哥哥,你都许久未来宫中看我了,是不是不喜欢初夏了?”永乐公主生得粉圆可爱,她年岁尚小,脸蛋圆圆,此时佯怒鼓起嘴,更是显得脸蛋圆成了一个球。
做为南国唯一的公主,容初夏生来便含着金汤匙,可小公主高贵却不高傲,更纯真可爱,便是薛临这般的人见了,眼中都会不由染上笑意。
“这不来瞧你了。”薛临容颜冷峻,便是眸中噙笑,面容上也是化不掉的冷。
容陌的冷是云间月,矜贵疏离,高不可攀,薛临的冷却是峡谷深处的风,至寒至森。
即便他容貌极好,可认谁第一眼望去,升起的却绝非爱慕,而是畏惧。
“哼!”永乐公主鼓着脸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几日有进宫来看哥哥了,却唯独没来看我。
楚然哥哥偏心,你只喜欢哥哥,不喜欢初夏,初夏以后也不喜欢你了!”
可爱的女孩便是在胡搅蛮缠时都会让你觉得喜欢,小公主撒娇的模样不但不骄纵,反而只会让人觉得心都软了化了。
薛临眉眼微弯,从怀中掏出了一物,只面上依旧是冷冰冰的,“给你的,太子没有。”
薛临给永乐公主的是街边常见的布娃娃,只更为精致一些。
他时常在街上看见与容初夏一般的大女孩都拿着布娃娃,她们还会为布娃娃梳妆打扮,瞧着有些意思。
永乐公主什么好东西都有,锦衣玉食,绫罗珠宝,就连她玩的九连环都是最好的羊脂白玉做成的,可从来没人送她布娃娃。
见永乐公主不说话,薛临拧拧眉,“不喜欢?”
永乐公主连连摇头,将布娃娃搂在怀里,仰起小脸,笑容璀璨,“我喜欢,特别特别喜欢,谢谢你楚然哥哥。”
柔妃走过来,先笑着摸了摸永乐公主的头,才抬眸望着薛临,声音轻缓的道:“楚然是何时进宫的?”
薛临的视线一从永乐公主身上移开,便又重新恢复了冰冷,“这些便与柔妃娘娘无关了,柔妃娘娘还是多关注下太子和初夏的日常起居吧。”
柔妃面上流露出一抹忧伤,解释道:“楚然,你听我说,那日我也未料到太子会……”
柔妃是薛临的姑母,可在面对薛临时她的气势反是薄弱许多。
“薛临!”
张扬骄横的女子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柔妃的话。
惠嫔牵动嘴角,冷冷的发出一声带着嘲讽的“嗤”声来,视线却未曾从薛临身上移开。
“薛临!你怎么不等我便走了!”孟琉毓拖着长长的曳地裙摆,因走得太急,白皙的脸蛋上透着蔷薇花瓣的红,额上香汗淋漓,明艳动人。
永乐公主看见来人,眉眼弯起,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布娃娃,脆生生的道:“清平姐姐,你看楚然哥哥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啦!”
孟琉毓视线扫过永乐公主手中的布娃娃,眼中飞快的划过一道寒芒,却牵起红唇,声音也是少有的柔和,“永乐若喜欢,明日我给永乐送一个更好看的来。”
“好呀!”永乐公主将手中的布娃娃高高举起,阳光洒在她的小脸上,映的她的笑容明媚晃人,“听到了吗,你很快就会有好朋友陪你了,这样你就不会寂寞啦。”
薛临垂眸望着天真烂漫的小公主,眼里有着难得的温度。
孟琉毓始终凝眸望着薛临,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片刻温暖。
她捏了捏拳,强自忍下心头那似乎被万钧所压的沉闷和被针尖扎刺的疼痛,她讨厌他身边的任何“例外”。
他喜怒无常,她不在意,他弑亲冷血,她也不在意。
可她无法不在意,那些能够影响改变他的人。
她讨厌他生命中,除她之外的任何例外。
“永乐,你先去那边玩,我与你楚然哥哥说几句话可好?”孟琉毓微俯下身子,温和牵唇,只笑意不及眼底。
“嗯!”永乐乖巧点头,拿着布娃娃跑去与一众小宫女们炫耀。
孟琉毓直起身,抬起冷眸扫了柔妃一眼。
容初夏是薛临在意的人,她自然也不吝啬表露几分耐心,但如柔妃这般的人,还不值得她放在眼中。
柔妃自然会意,她虽贵为妃位,但在这皇城之中不过只是一个有用些的花瓶而已,甚至全然不及这位清平郡主来的尊贵,“永乐出来玩了许久,我也该带她下去午憩了,楚然若无事便多进宫看看她。”
菀嫔与惠嫔自是也起身离开,只惠嫔途中回首望了一眼御花园中的年轻男女,抿唇不悦道:“柔妃娘娘何必迁就那清平郡主,论位份品阶,她哪有资格在娘娘面前张扬!”
柔妃笑笑,好脾气的道:“清平郡主不是张扬,只是性情率真而已。”
惠嫔冷冷一哼,抿唇嘀咕道:“我看是无法无天,自不量力……”
直到见柔妃几人走了,孟琉毓才收起眼中的不耐,仰着脸,专注的望着薛临,委屈道:“薛临,你又欺负我!”
薛临牵唇冷笑,“清平郡主真是会倒打一把,敢去我青楼闹事的,你还是第一个。”
孟琉毓眼睛一亮,唇角也翘的更高了一些,语气欢喜又自得,“那是自然,换做他人谁敢招惹你这个活阎王?”
孟琉毓向前进了半步,慢慢贴近薛临,魅惑的声音中又夹杂着些许凉意,“薛临,那你说,我是不是你身边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薛临面无表情侧侧开身子,阴鸷的眸冷冷的盯着孟琉毓,“不要一再二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下次你再敢闯我的地界,莫怪我不留情面!”
孟琉毓早已习惯了薛临的冷漠,并不气恼,只轻轻撇嘴,目光略带幽怨,“我才没想去砸你那劳什子青楼,我只是想看看那个魅惑了你心神的白清欢长得何等狐媚样子。
只你的那些打手真是丝毫不给我面子,连我的人都敢拦!”
孟琉毓神色倏然一冷,紧紧盯着薛临的眼,“薛临,你不会喜欢那个白清欢的,对不对?”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与你何干?”薛临的厌烦不耐毫不掩饰的表露在脸上。
“你若喜欢上谁,我必定要杀了那人!”孟琉毓也同样不掩饰眼中狠戾。
薛临冷淡的收回视线,语气漠然,“随便你!”
反正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东西会消失,喜欢的人也会死去,反正迟早都会离开,莫不如一开始便不存在。
薛临随口的一应令孟琉毓生出了满足与欢喜,眉眼中的寒色全部消散,就算薛临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她也欢快的提着裙摆追逐在后。
薛临没有喜欢的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能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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