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小老头噎了下，哂笑着说：“当时我们做的确实……欠妥，但他娘都要亲手掐死他，我们也没有立场。何况，他华溪诛杀四十九名修士，侵占人妖两界三千里，肆意妄为，天道容不下他。”
许辞突然没了胃口，“有时候，袖手旁观，也是恶。当年死在华溪的那些人真的无辜吗？为了所谓的仙门声誉，要逼着妇孺自戕。卫昭那时候不过六岁，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被抽筋扒骨，你们何曾想过他的感受？”
小老头神情严肃道：“仙妖有别，他爹是大妖，蛊惑人家寅谙门的女弟子，本就是大错。而后又冥顽不灵，盗取昆仑神药给卫昭固魂，为了隐瞒此事还残杀昆仑数名弟子，不死不足以平众怒。”
“如果不是寅谙门掌事长老带人重伤卫昭他娘，囚于寒室，他又怎么会刚出生就神魂不稳。”
不被娘亲期待的降生，孤身成长在恶意之中，他要把自己逼得多狠，才能走到如今的高楼宫阙上。
许辞继续道：“你们想让我出去，不过是怕他对仙门出手报复，以我要挟他罢了。可是你们都错了，我还没走到他面前，就会被他杀了。我怕死，这儿也挺好的，反正我不去。”
小老头儿也不再劝，许辞这丫头看着好说话其实性子比谁都倔强，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更改的可能。
“不去就不去嘛，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啊。卫昭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能好我自然高兴。只是想着或许他能念及你们从前情分，听你一言。不去也好，也好。”
他们这帮老骨头还没死呢，不至于叫一个小姑娘为了天下大义做出牺牲。
又过了一月，小老头接到的加急传信堆满了半间木屋，他翻出带着昆仑印记的那封仔细看了两遍，然后趴在窗口望着飞鸟叹息。
人界如今风雨飘摇，帝子夺嫡，今上偏心奸佞，前朝暗流涌动，地方官员大肆敛财，百姓苦不堪言。陆嵘半年前已被免职赋闲在家，边境暂时安定，可平安司无主，致妖孽四处为祸人间。
幸有昆仑掌门容珩周旋，一面传书交好的朝中重臣稳住局面，一面令昆仑弟子以下山历练之名除妖。
卫昭选在这时候动作，占尽天时地利，关于各大宗门的谣言一时间传得满城风雨。
问剑门掌门始乱终弃，蜀山杀妖取内丹以助修炼，九极宗为权贵豢养貌美妖奴，药王谷拿活人试药……
妖王不想惹祸上身，且因谣言震怒，拒绝与灵界同盟，联手妖界九位大妖彻底关闭了界门。
前两日，魔界傀儡道道主元珂带着魔兵强攻寅谙门，正式向灵界宣战。
即使是白昼，小老头依旧能清晰看见西北方那颗星星蒙上的浓重血色。
道法衰微至此，几大宗门没人敢与卫昭一较高下，尤其是兰聿，就嘴上能嚷嚷几句，打架的时候跑得比谁最快。
小老头又重重叹息一声。
许辞单手抱着她的大莲花从窗外经过，苹果咬得嘎嘣脆，“怎么了？”
小老头心里一暖，这丫头没白养，还知道关心自己。
他正准备给许辞分析一下天下局势，细说自己的不易，就被许辞截过话头。
“闲得没事就去做饭，学什么为赋新词强说愁。”
小老头嘴角抽了两下，气得啪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我不做，饿死算了！”
许辞惊讶于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小老头，今日竟然会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她推门进去，斜靠在桌边，看着坐在一堆信件中的小老头道：“践行饭都不给做？”
穿得花花绿绿的小老头猛地抬头，眼睛瞪大，结结巴巴道：“你……你真要去找他？”
许辞歪头，将苹果核掷出去，打落一只呆头呆脑的麻雀。
随后淡淡道：“出去随便走走，峰顶那株桑叶草长成了，我说过要送给一位朋友。”
小老头想起来了，当时这丫头就是听闻逍遥峰有治眼睛的灵草才执意留下来的。
“我能再问一遍你和卫昭的关系吗？”
许辞其实很不想提起这个名字，但她还是收敛所有情绪，神色平静道：“他一副快死的样子躺在路边，我日行一善救了他，然后他就把我带在身边，要我做他的接班人。我寻思着魔界少主听起来很威风，就答应了。可后来我发现他混得实在落魄，脾气又差，就跑了。”
“那你为了兰聿的弟子和别人打架，连命都不要？”
许辞不愿兰聿和卫昭扯上关系，含糊道：“日行一善不行么？”
“行！你是十世的大善人行了吧。”
小老头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丫头啊，我私心也希望你离他远一点。山河图里明明你俩的命运线没有交集……总之，那边我替你瞒下了，之前和你说的别放在心上，啊？”
小老头和几位不世出的长老此前看过山河图，发现卫昭那条孤线竟然不知何时与许辞的线纠缠在一起，遂才打了许辞的主意想让她说动卫昭收手。
许辞摆摆手，丢下一句“我去收拾东西，你快去做饭”，拖着步子走了。
小老头这两年待她尽力尽力，她不会上赶着去找卫瑾瑜送死，但也不会坐视不管。
她不想卫昭死于天谴，如果可以，她希望他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吃过午饭，许辞简单带了几件衣衫，正欲离开，小老头却抱着一个大黑盒子追上来。
“丫头，可惜我和你没有师徒缘分，两年前说要赠你的宝贝现在看就是个破铜烂铁，上不得台面，这个姑且还过得去，你可别嫌弃。”
许辞眼眶微红，双手郑重接过，想打开看看，被小老头按住了手。
他笑着轻声道：“出去以后再看吧。”
许辞点头，顺势将盒子收入芥子钗中，她现在筑基后期，离金丹看似一步之遥，实则天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灵府。
“我走了，您保重。”
小老头目送着红衣小姑娘破开结界，身影渐渐远去，才折返回自己的小木屋，继续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