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许辞修为低，金光撑不了多久，不到半刻钟视野就一片漆黑。
“元姐姐，你试试。”
元珂抱着脑袋使劲摇头道：“口诀太长了，我记不住。”
黑暗总是容易放大恐惧，滋生妄念，它粉饰一切罪恶，颠倒是非，不择手段，再在黎明之前抽身离去。
车内一直很安静，连呼吸声都不曾听闻。
“嘀嗒。”
车帘隔绝视线，只有像水滴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打在许辞心上。
她左手紧紧攥着衣袖，右手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
夜明珠光芒微弱，卫昭半边身子都浸在暗红粘稠的血里，长发未束，眉眼薄寒。
他不是九天高高在上，普渡世人的神明，他是阿鼻地狱浴血的恶鬼，披着迷惑人的皮囊行走世间。
一道劲风从耳边袭来，许辞侧身对掌一击，“元珂！”
元珂活了一百多年，一直不思进取，修为始终停滞在筑基后期，打架毫无章法，只会挥霍灵力。
而许辞在卫昭的刻意培养下，同阶境界内可以轻松碾压对方。
不过短短几招，她就制住了元珂。
许辞飞身而上，指尖点在元珂眉心，“缚！”
幽蓝的咒纹彷佛是在她指尖绽放的一朵转瞬即逝的昙花，缚身咒起效，将元珂定在原处。
似有人拨弦，琵琶声由远及近，渐渐明了，其声哀怨，丝丝入骨，闻者生悲，催人泪下。
“是怨鬼，怨气还不小，厉鬼里最难缠的一种。因为生前有很大的冤屈，死后执念所困，不能转世投胎。天道垂怜，除了魔界的驭鬼道和昆仑的无常峰外没人能伤得了它们。”
卫昭多年前误打误撞进过一座死城，怨气冲天的那种，满城除了他没一个活物。他深知怨鬼的麻烦，这群东西最是没脸没皮，逮着人就让别人替自己化解怨气。
“刚刚是幻境？”
“嗯”，卫昭指尖窜出一团小火苗，堪堪照亮一寸天地，“低阶幻境而已，不足为惧。高阶幻境可以困住一城生灵，令时光溯流，改写历史，那就有点麻烦了。不过这穷乡僻壤的……应该不会这么凑巧。”
许辞就着火光，掏出火折子点燃一盏纸灯笼。
卫昭从元珂身上移开目光，喟叹道：“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去车内拿点柚子皮，让她醒醒神。”
“哦。”
这厮净会做甩手掌柜，使唤旁人，矜贵得都要上天了。
许辞的清心咒念得磕磕绊绊，幸好柚子皮的清香管用，凑合一把勉强将元珂唤醒了。
琵琶声骤然转急，催促之意明显。
卫昭阴恻恻道：“催命呢，一会儿琵琶给你折了，你拿琵琶骨弹吧。”
元珂刚清醒就听见卫昭的威胁，又吓得抱脑袋。
“你是鹌鹑吗，手放下来！”
元珂委屈地撇嘴：“放就放嘛，你吼什么啊……”
许辞抱着惊鸿跳下马车，没走两步就被一道红绫大力扯回去，差点跌在地上。
疼死了，混账！
卫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淡淡道：“别乱跑，老实跟着。”
这是一座孤山，高耸入云，荆棘横生，密林遮天，却偏偏有一条平整小路从乱葬岗通往别处。
元珂把十方酒葫芦别在腰间，举着两颗夜明珠在前面开道，青衣飘飘，分花拂柳，像极了话本子里夜间出来游荡的女鬼。
卫昭随意找了根发带束发，玉白的手指勾着红绫一端，生生透出三分妖冶来。
许辞紧紧跟在卫昭身后，一路默念清心咒，突然感觉袖子被扯了一下。
她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开口叫卫昭却发现自己骤然失声。
余光里，一双红色的鸳鸯戏水绣鞋和她并排走着，步子小小的。
许辞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缓缓上移，看见渺渺月光下一张惨白的脸。
“小海棠，乖一些，不要扯。”卫昭头也不回地说。
不对劲！卫昭急急转身，身后空无一人，丛生的野草掩映在无边夜色里，风止，耳畔的琵琶声也无声消退。
他的小海棠，丢了。
卫昭嘴角挂起惯常的浅笑，目光嗜血，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弄走他的人，好得很！
……
堆积的云层渐散，月光明晃晃地照亮周围。
两根通天的汉白玉柱隔出两番光景，城内熙熙攘攘，是烟火红尘，城外萧萧索索，是埋骨孤坟。
许辞仔细上下打量面前的女鬼，一身红嫁衣，眉清目秀，只是因面上没有血色显得有些瘆人。
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许辞脖颈间，她不适地稍稍仰头。
该死的卫瑾瑜，给她下的同枝咒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她现下竟然灵力全无。
惊鸿就在她脚边，她却毫无还手之力。
“你到底是谁？”
又来了！没完了是吗！
这个问题许辞已经回答很多遍了，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软声道：“我叫小海棠，我哥哥死了，我上山来找他。”
红衣女鬼却突然插话问道：“你哥哥是谁？”
藏在宽大衣袖下转着花钗的手一顿，许辞眨眨眼睛，小声呜咽道：“哥哥，叫卫瑾瑜，今天刚死的，长得很难看，姐姐你见过吗？”
女鬼诚恳地摇头，末了还不忘说一句“节哀”。
“你们是来抓我的。”身后的人喃喃自语。
匕首割破肌肤，疼得许辞呼吸一窒。
“周砚浓，要么随我回去，要么死。”
许辞惊愕抬眸，半空中御剑的少年白衣胜雪，亭亭风致，触目如琳琅珠玉，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周砚浓眼里有一丝清明，他冷笑一声，道：“若非我被封住了经脉，哪轮得到你黄口小儿放肆。你若再近一步，我就叫这个小女娃给我陪葬！”
说着，又划了许辞一刀，疼得她面目都狰狞起来。
红衣女鬼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在两人对峙的时候缓缓后退，没一会儿就飘进林中不见踪影。
陆铮轻身落地，目光掠过许辞，未作停留。
他提剑往后退了几步，冷然道：“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逃不掉的。”
“当年陆嵘凭借承影才勉强胜过尊主，呵，今日我倒要看看他的儿子有什么本事。把承影丢过来！”
陆铮迎风而立，依言将承影凌空掷向周砚浓，声音清朗：“陆家之盛名，靠的从来不是一把灵剑。”
“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少年意气，当如是。
周砚浓用承影抵着许辞后背，喝道：“过去！”
许辞一言不发，乖乖朝陆铮走过去，眼见她快到他跟前，变故乍生。
周砚浓手一扬，地上的惊鸿便径直刺向许辞背心。
陆铮神色一凛，飞身上前将茫然的许辞一把推开，反手握住破空而来的惊鸿剑。
周砚浓抛剑时用了十足的力道，陆铮强行接剑后不禁闷哼一声。
“我让你三招，莫说我欺负小辈。”
陆铮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背对着周砚浓不动声色抹去，转身道：“三招之内，我必杀你。”
少年手中的剑气势如虹，自己却似一掬清凌凌的月光，和深深夜色一道映在许辞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