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不用陈恪开口,满怀期待却又瞬间落空的流民便嚷了起来,“不行,我们也得留下!” “小姐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对面人头攒动,群情激愤,师爷明显有些慌神,于县令却冷了脸,厉声喝道,“大胆刁民!尔等违反朝廷禁令,私自离乡四处乞讨,本官念在你们事出有因,暂不计较,现令你们即刻返家,再不得入境,否则,立刻以私逃之罪处置!”
本以为他这话能将胆小无知的流民吓退,谁知,跪在地上的人不但没有磕头感恩,反倒全起了身,个个神情激动,看向自己的目光更是如狼似虎,他不禁大骇,口中高呼,“大,大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来人,快将他们给我拿下!”
师爷来不及阻止,只得去拦捕头衙役,“误会,误会!佛女快快让他们停下!切莫伤了人!”
安然没理他,她看了眼被衙役们护着朝后退去的于县令,转身面向衣衫单薄、嘴唇乌紫的众人。
“若吃穿不愁,你们,会背井离乡吗?”
众人摇头,齐声高呼,“不会!”
“若前途有望,家人无恙,你们,会铤而走险吗?”
人群激愤,“不会!”
看着眼前一张张疲惫又悲愤的脸,她垂眸轻叹,“跟着我,杀人放火,一身罪孽,后悔吗?”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人群有一瞬的沉默,可很快却响起更响亮的喊声,“不后悔!”
安然抬头,漆黑深沉的眸子似星若辰,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安家满门冤屈,她手中却没有一兵一卒,既如此,那她便捏土成兵,将这些人追随她、依附她的流民土匪变成新的安家军!她按军中兵士操练的法子训练他们,教他们用刀使枪,教他们迎敌对战,却始终不曾认真问一句,你们愿意吗?
幸好,老天待她不薄!
她抬手,躬身,郑重朝着人群一礼,久久未曾起身。
再抬头,目光从对面茫然无措甚至带着丝丝惊恐的脸上扫过,转身看向师爷,木然的脸上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来,
“你瞧,没有人生而为恶,朝廷弃他们如草芥,不管不顾,我却视他们如奇珍异宝,珍而重之。他们跟着我不怨不悔,我亦对他们不离不弃!”
“若这样便是造反,”
剩下的话她没说,眼里的杀气却让师爷后背一凉。
女子的话依旧缓慢且清冷,可听在众人耳里,却像是世上最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他们心头的阴霾与惶恐。
春芽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怆然出声,“小姐!”
她身后,众人重新跪倒在地,这一回却是朝着那个瘦弱坚韧的女子虔诚跪拜。
这一路上,他们亲眼见她跟他们吃一样的糙米杂粮,穿一样的粗布麻裳,杀匪时她冲在前头为他们开山劈路,结束后又挨个查看他们的伤势病情,他们从未听她说过什么豪情壮语,更不曾听她提过日后打算,这还是头一回,她真真切切地告诉他们,她视他们珍宝,她对他们不离不弃。
人群后,于县令面红耳赤,却不敢再说出什么话来,只慌忙避到轿中,再不愿出来。
师爷壮着胆子上前,拱手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小姐了,告辞!”
他正要转身,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袖子,就见那叫陈六的男子嘴角含笑,两眼却冒精光,“师爷刚才说,县令大人仰慕小姐高义,既如此,不如捐些布匹钱粮让小姐好好过个年吧!”
师爷鼻尖一凉,仰头看去,不知何时天空竟落下了粒粒雪子。
千里之外的京城,早已银装素裹。
刚进十二月,便接连下了两场大雪,街上被行人车马踏得乌黑的积雪尚来不及清除,新的便又不期而至,洋洋洒洒,似乎要将世间所有的泥泞污秽全部遮掩。不过半日功夫,整个京城便重新披上一层厚重的素衣,满眼望去,只皇宫的方向红墙依旧,金顶不减半分耀眼。
毓秀宫内,每几步便站着一名宫人,皆两手握帚一刻不停地将地面墙头的雪扫起,大片大片雪朵落在他们的头上脸上,他们却只来得及匆匆一抹,便又继续低头前行。一眼望不到头的甬道以及高高飞起的宫墙上,除了颜色比往日有些深,竟瞧不见半片白。
赵青研抬头看向窗外,秀眉轻蹙,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陛下,看样子这雪一时也不会停,要不,让他们晚些时候再扫吧。”
陈景瑜靠在软塌上,手里翻着册子,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再晚你就又得摔了!”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顿了顿,声音和缓,语气宠溺,“不过是些奴才,你不用替他们操心,你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看顾好自己,顺利生下朕的皇子!”
赵青研低头,轻轻抚了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想笑,眼里却酸涩。
一月前,她娘和小妹突然出现在宫中,她看着她们被太监杖打,一时情急扑上前去,那一声清清楚楚的娘,不仅断送了她娘的性命,还将自己送进了大牢,一同被关的还有慈恩寺的主持,元慧大师。
元慧很快便没了消息,她却回到了毓秀宫,可她却不确定,皇上留下她到底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肚里的孩子。
后宫嫔妃不少,美人更多,可没人能近得了皇上的身,更别提怀上龙嗣。她同从前一样椒房独宠,然而,皇上却不再拉着她的手诉说从前,也不再手把手地教她练字,与她对弈。
她将自己困在毓秀宫,再不敢轻易踏出一步,也不敢在太监宫女面前多说一句话,生怕哪一日他们再掉头狠咬自己一口。
有时,她甚至觉得,皇上早就看穿了她,可不知为何,他却依然陪着她演这一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荒诞闹剧。
陈景瑜见她不说话,突然笑了起来,“都说怀了身孕的女子多愁善感,果然如此!朕今日可算亲眼瞧见了,真该让人该将你这模样画下来才好!也好留着日后笑话你!”
听他说日后,赵青妍眼里的泪再忍不住,啪嗒落在了手臂上,她忙侧过身,拿起手中的帕子轻轻拭了拭,这才抬眸嗔道,“臣妾只是一时迷了眼,哪里就多愁善感了!”
女子因为怀了身孕的缘故,原本有些尖的下巴渐渐圆润了起来,小巧的鼻子因为炭火的烘烤沁出细密的汗来,睫毛轻颤,两颊绯红,仿佛是记忆中的那人低头冲自己莞尔,他身下一热,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女子惊呼一声,连忙去护自己的肚子,可随即便被他捂了嘴,“阿然,别怕!”
再次在他口中听到阿然二字,赵青研却觉得无比刺耳,曾经她以那个女人的替代品为荣,也曾努力地想要将自己变成她的模样,可任凭她再小心翼翼,再费尽心思,终究不是那人。
眼里的泪重新蓄满,滑向脸颊,身后的人明显一滞,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挟着她从未见过的风雨重重地袭来,她双手紧紧护在腹前,忍受着疼与痛,勉力不让自己喊出声。
暖阁的动静不小,立在殿外的常乐却听得眉眼舒展,一直弓着的腰也稍稍直了起来。
这一两个月,朝廷内外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不是这儿□□,就是那儿起兵,偏偏那些老臣也跟皇上作对,这个说皇上任人唯亲,那个说皇上一意孤行,就是他听了都来了七分火,更别提皇上了。
实际上,皇上焦没焦心他并不知道,皇上年纪虽轻,面上的功夫却做得滴水不漏,就是他也常常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他却清楚地记得,皇上已经有大半月没笑过了!
如今,满天下也只有柔妃能让皇上一展龙颜!
一旁的徒弟欲言又止,他一眼瞪了过去,怕什么!这是在毓秀宫,又不是在旁的地方!主子高兴了才是头等大事!
可他到底不敢掉以轻心,转头扫了一圈周围的太监宫女,皮笑肉不笑地尖声道,“都给我把嘴闭紧了,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就别怪白爷的刀子钝!”
常乐所说的白爷便是白大监,是司礼监中专管刑罚的太监,宫中惩罚犯错宫女太监的手段不计其数,白大监却独爱钝刀子割肉,巴掌大的刀片,半截儿裹着布条,半截儿锈迹斑斑,是名副其实的钝刀。将人绑好,堵住嘴巴,他就这么一边跟你唠着嗑,一边慢条斯理地割你的肉,一刀下不来,总要来回磨上几回,方能锯下一片血淋淋看不出形状的肉来,保准儿叫你生不如死,哭爹喊娘地求他给个痛快。
太监宫女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
一刻钟之后,云散雨歇,宫女低头垂眼地进来收拾。
陈景瑜看着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女子,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好好伺候!若有半点儿差错,当心你们的脑袋!”
说罢,大踏步朝殿外走去。
宫女不敢怠慢,忙低头恭送。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榻上的赵青研却眼神空洞,神情呆滞。
她终于可以确定,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见皇上出来,脸色沉郁,眼角寒霜,常乐虽纳闷,可还是躬了身子上前,“陛下,几位大人还等在御书房。”
陈景瑜想也未想,挥手便道,“就说朕不见!”
南方的叛乱未平,西北又出现兵变。几日前,大同传来消息,说是驻地的官兵因屯田欠收,要求朝廷恢复□□旧制,让附近州县酌情补给米粮,没隔两日,榆林也传来紧急军情,说是当地兵士以亲人无力奉养为由,要求让朝廷发放他们军晌。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是想说他治国无方?还是想说他堂堂大陈皇帝,还不如一个逆臣贼子体恤将士得军心?
他们若是跪下来求他,他说不得还会考虑拨些钱粮,可他们竟然敢公然挑衅他天子的权威,他们这是造反!
然而,那几个老顽固却以南方战事未稳,不宜动摇军心为由劝他慎重处置,不光不能杀,还要安抚为上!
陈景瑜在宫里绕了两圈,听说人还等在御书房,冷笑一声,直接命人准备出宫。
皇帝私自出宫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自打从慈恩寺回来,这还是头一次!常乐不敢怠慢,立刻让人去备车马,炭火暖窠不能少,茶食点心也得备着,不知道皇帝要去哪儿,连鞋都带了两双,一切准备就绪,这才沿着显仁门悄悄出了皇城。
马车沿着德胜门大街一路向东,驾车的护卫却不知道该去哪儿。
常乐借着倒茶的功夫偷偷觑了眼皇上,见他却始终半垂着眼皮,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手上的动作更轻了,转头使了个眼神给小太监。
小太监会意,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主子没开口你就一直往东走!
直到过了长乐桥,皇帝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眼窗外,开口道,“去驸马巷。”
常乐立刻喊来小太监,“快掉头,去驸马巷!”
话说完,自己也愣住了,浑身打了个寒战,小太监不解,他瞪了他一眼,压地了声叱道,“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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