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随父兄进京,回程时却遭遇刺客,护卫护着他一路奔逃,终是不敌,带着他一齐滚落山崖。
醒来时,护卫早已没了气息,他亦是满身是伤,却还留着命在。
那时的他还不满十岁,尚处半懂不懂的年纪,却也知道要活着就得瞒了身份。
他扔了锦衣,划烂了靴子,走出山林时,任谁也看不出他是赵王府备受宠爱的公子,只当他是无家可归的乞儿。
他在村庄和田野间四处游荡,靠着偷食田里的瓜果菜蔬为活,盼望着哪一日再遇上自己的家人。
谁知,还没等来王府的人,他就因偷地里的萝卜被庄户捉了。
那人见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二话不说,抄起棍子就是一记猛打,他至今还记得自己被打得一头栽倒在地,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震飞了出来。
不等他起身,那棍子又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打得他满地翻滚,痛不欲生,然而他却始终紧咬着牙不出一声。
只因自己这不合时宜的骄傲却惹得那男人更加气恼,小臂粗的棍子对着他的头毫不犹豫地就砸了下去,顿时,他便头破血流,头晕目眩。
就在他以为此生再无缘见到父王母妃时,忽听得远远一声娇叱,“住手!”
那人的棍子高高举起,再也没能落下,他也终于逃过了一劫。
救他的乃是出城避暑的昌平,小小的人被人护着高坐在马上,大红的骑服耀眼夺目,之前他觉得傲气非凡的脸上却是满满的愤怒。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死这个哑巴!”
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脸立刻变了色,“回小姐的话,小,小的是大李庄的李三保,他是个偷儿!偷了我家地里的萝卜!”
昌平明显一愣,随即鼓着嘴替他辩白,“看他的样子一定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李三保听了这话连忙俯在地上求饶,“小姐说得是,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因他这一番动作,昌平反倒红起了脸,“偷东西确实不对,这样吧,他偷了你多少萝卜,我替他还!”
虽然李三保再三拒绝,昌平还是留下了三文钱,从他手中将他救回,并带回了齐国公府的庄子。
她命人替他清理伤口,看着血红的帕子污了一盆又一盆的水,小小的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却还强挤出一丝笑安慰他,
“忍忍,很快就好了,要是疼,你就哭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
可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却掉下了泪来。
明明是比他还小上一岁的人,看他的目光却充满了心疼和怜惜,像极了他被罚跪时,偷偷来看他的乳母。
看他喝着漆黑苦涩的药汁,她会在他手里塞上甜得掉牙的蜜饯果儿,一本正经地提醒他,“一口气喝完就不会苦!”
他不能起身,她便每日变着花样给他解闷,有时是自导自演的一出皮影戏,有时是一本漏洞百出的鬼怪故事,更多时候,她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轻言慢语地告诉他,“你别怕,总会好起来的。”
他同另外五只被她救回来的动物一样,被她悉心地照顾着,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半月后,他终于能下地,所有人都劝她将他送走,毕竟他来历不明,又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
她却看向他,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满是浓浓的不舍,“你想走吗?”
他有那么一丝的犹豫,随后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她的眼立刻笑成了弯,对着满屋子管事丫鬟高声宣布,“他是我花三文钱买来的,那就是我的人!你们谁也不许赶他走!”
若是几月前,谁要敢在他面前这么说,他准保一头撞过去,再骂上一句好大的脸!
可经历了数次的生死徘徊,日日沉浸在被家人抛弃的孤独恐惧之中,她那句我的人犹如九天之外的梵音,给他那颗无所着落的心一个安寄的巢窠,让他不再惶恐无助,不再漂泊无定。
那时的他甚至想,自己就是一辈子替她为奴,也是甘愿了。
因着她的坚持,他不光留了下来,还跟着她一齐回了齐国公府。
从此,他便从赵王府无法无天的二公子,成了昌平身边第六只“爱宠”,每日跟着她找那只不着家的狸花猫,给那两只打架的鸟儿劝和,带听得懂人话的王八遛弯儿,给独角的公羊梳毛。
最后,她会将纸笔推到他跟前,逼着他跟她一起读书习字,让他跟着她一起练武耍刀。
她会挺直了腰板,一本正经地教训他,“小六,你虽不会说话,可总要明事理,更要学会保护自己,不然,我不在你身边时,谁来护着你!”
一语成谶,自那年自己不告而别,此后再没人对他说,我护着你!
早知今日,当初他就该亲自上京求娶,若是那样,是不是就能不同?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胸口的那三文钱,眼里的寒光冷得如同北地的冰霜。
先帝多疑,在位十一年,连杀了四位王爷,剩下两位虽没再杀,却也常年派人监视;当今也不遑多让,登基不过三载,便将□□亲封的齐国公满门抄斩,说到底,依旧是个疑字。
疑齐国公大权在握,拥兵自重,借着大婚,将安家父子一齐召入宫内,大开杀戒,最后逼得安然自绝。
如今更是将矛头对准了藩地,明面上嘉奖他父王治地有功,私下却派人入宁溪锦田两所。
昌平死时,他被父王母妃拦着,不能替她伸冤,只能换下锦服插上白玉簪,可他陈景瑜若还想再动他们赵王府,就别怪他旧仇新账一起算!
半碗萝卜鱼干,一碗白煮青菜,安然只拉了青菜到跟前,手指麻木僵硬,无法灵活动作,她试了几回,终究不得法,干脆一手抱碗,一手握筷,慢慢将菜和饭拨入嘴中。
青菜白的生脆,绿的烂软,入口一阵辛辣,刺得她几乎落下泪来,在嘴里滚了几滚,终究滑下了喉咙,米饭粗粝干硬,毫无甜香可言,却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如今,一切都是为了活着,只要能活下去,别说粗茶淡饭,就是砂石灰土,她也照样咽得下去。
半碗饭吃完,肚里只是半饱,桌上却还落了不少米饭,她愣了愣,推开碗,低头将桌上的米饭一一舔入口中。
来福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忽见小姐还跟从前一样,没吃饱时便去舔掉落的米饭,忙将自己面前的那半碗饭推了过去。
“小姐,你吃,我有干饼。”话没说完,她便愣在了当场。
这人若不是小姐,那她又是谁?为何还跟小姐一样给她留饭?也做着小姐私下才会做的事?
她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只觉得面前的人陌生至极,却又带着几分熟悉。
安然始终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舔着桌上的米粒,直到最后一粒米落入口中,方才缓缓抬起头来。
“姑,姑娘!”掌柜看着那两人吃完饭,抬脚就要往外走,心里一慌,终于壮起胆子叫人。
前头那姑娘脚步不停,后面的矮丫头却回过头来。
“对不住!忘了给您饭钱了。”
来福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抓了一把,也不细数,一股脑儿塞到掌柜手里。
“给!”
说罢,瞟了一眼地上的尸首,转身就往外跑。
屋外月朗星稀,眼看着那俩人越走越远,掌柜在后头哎了几声,到底没敢迈出脚去,可转头瞥见地上的尸身,他又忍不住发愁。
店里一下子死了两人,说得清还好,说不清只怕自己都要卷进去!
“掌柜的,结账!”
掌柜哎了一声,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眼睛一亮,连忙上前将人拦下。
“几位客官请留步,您几位可都是亲眼看见那姑娘杀人的,劳驾您几位跟小老儿一起,到官府作个证!”
陈富脸色不变,上前拱手道,“掌柜的,不是我们不愿帮你,实在是急着赶路,一刻也不能耽搁,对不住!”
掌柜一听这话,更慌了,他上前一步拉住陈富的袖子,哀求道,
“这位爷,求您行行好,小老儿带着孙子开个铺子不容易,如今飞来横祸出了这档子事,若是没人作证,官府说不得便要断我们谋财害命的罪!还请各位爷大发慈悲,救小老儿一救!”
陈富冷笑,“你这老头好没道理,那人吃饭的功夫你不去报官,人走了你又不拦,倒将我们这毫无干系的人拦下,这是瞧着我们跑商的好欺负还是怎地?”
掌柜苦笑,“不瞒爷,小老儿魂儿早吓没了,就是现在,这腿都是面的,哪里还敢上前去拦?”
陈富正要骂,就听自家公子开了口。
“掌柜说得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掌柜的你怕惹麻烦,我们走商的岂不更怕?此事本就与我们无关,我们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耽误了正事,难不成掌柜的还会补银子给我们?若是那样,倒也不是不行。”
掌柜朝说话的人看去,见是位年轻公子,身量颇高,脸上带着笑,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彻底哑了口。
“这,这可,哎!”掌柜目光在这一行人中看了一圈,见其他人都不说话,知道这事是彻底没戏了,也不再多话,只白着一张脸摆手叹气道,
“罢了,罢了,该小老儿命里有这一遭!是死是活,全凭天意了!”
“几位爷既然急着赶路,那还是赶紧走吧,这饭钱,就免了吧,只当是给各位压惊了!”
陈恪听了这话反倒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老掌柜,笑着道,“既如此,我也不能白吃您的,给您一句劝,就当是饭资了,您呀,还是别急着报官的好!”
谁知,掌柜听了却摇头,这死了人难不成还能瞒着不报?这条路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哪里瞒得住!
见他没明白,陈恪也不急,凑到他跟前悄声道,“那女子长相古怪,行事狠辣,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类,掌柜你这么一五一十地报上去,官府抓到人还好,若是抓不到,岂不给自己惹麻烦?”
掌柜闻言,想起那女子提刀杀人的模样,顿时一身冷汗。
他只想着不让官府找上门,却忘了那杀人不眨眼的女罗刹!
陈恪见他白了脸,笑了笑,接着道,“那伙儿人什么来历想必掌柜心中有数,您何必为了几个私盐贩子白白给自己遭个仇家!”
“听说宁溪所近来正严抓四处作乱的歹人,这其中不光包括占山为王的山匪强人,还有能过禁山头的私盐贩子。您何不将这两人的尸首拿了,送到宁溪所去?”
听他这么说,掌柜先是一愣,随即茅塞顿开,脸上也带了喜色。
蓝山位于衡州府南端,四面环山,山上多山匪,山中多蛮夷,为抑制山贼,镇抚瑶,俚僚,畲等蛮族,本朝开年□□便下令在宁溪设所,戍边屯军以保境安民。
这桩案子若是以举报私盐贩子的由头报到了宁溪所,蓝山县衙自然就不能再插手,而宁溪所早派人训了话,只要发现山匪私盐贩子的踪迹,举报便有功,若能捉到,不论死活,一律赏银二两!
自己只需说发现了私盐贩子,至于这两人怎么死的,只当一无所知,如此一来,不光了结这桩案子,也不用担心女罗刹上门报复,还能赚个四两的赏银,当真是个好法子!
唯一不妥的便是这店怕要关上一阵了,可一想一家老小的性命,掌柜又瞬间释然了。
他将前前后后想了个清楚,连说辞也都提前想好了,这才彻底放了心,正要向那公子道谢,却发现人早已不见。
来福抱着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安然后面,两腿发麻,身子发抖。
惨白的月光透不进树林,只留下幢幢黑影张牙舞爪地立在头顶,左右不时响起一两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循声看去却又立刻没了踪迹,茂密的丛草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们,每片叶子后似乎都有一张血盆大口,转眼就能将她一口吞噬。
她快跑几步上前,紧紧挨着安然,往日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人如今却成了她所有的支撑和依靠。
“小姐,我们去哪儿?”犹豫片刻,她终于问出口。
那一声小姐喊出口,她也仿佛拿定了主意,小姐就是小姐,便是她再跟从前不一样,再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她依旧是她的小姐!
安然看着前方漆黑的一团,去哪儿?她也在问自己,她只知一路向前,且越走,心里的急迫越是强烈,可终点在哪儿,她也是一无所知。
来福见小姐没回答,心里的不安又重新升起。
行脚铺是不能住了,不光不能住,日后只怕她们也只能晚上赶路,白天躲藏了,毕竟,小姐如今可是连杀两人的凶犯。
想到自家小姐竟然成了杀人凶犯,来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哭得两眼朦胧,忽听得前面一声大喝。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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