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交易
半晌,那人上前一步,跨入门内,模糊不清的面庞顿时清晰了起来,果然是那张寡淡平和的脸,依旧冰冷如霜,眼里透着让人看不懂的寒光。
“我来,是有事要问问谢小姐。”
见她端坐在椅上,神情亦不见波动,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陈恪轻哼一声,移开目光,目光掠过桌案上的那只兔儿爷,突然顿住,要问的话也从嘴边溜走。
三瓣嘴的兔儿爷被擦洗干净,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正堂的桌案上,两只圆而黑的眼锐利地盯着他,宛若镇宅守家的门神。
他当然知道兔儿爷,也曾在永州城内看过孩子们举着它四处奔跑,却还是头回在这里看到有人将它摆上桌案,恭敬地如同对待救苦救难的菩萨。
他脑中突然闪过那年中秋昌平虔诚拜月的场景,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转眼又一闪而过。
他皱了皱眉,正要再细想,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冷静深邃的眸子,纷繁的思绪顿时四散,提起了此行目的。
“谢小姐果真能听见天神的召唤?”
她绝不是谢扣扣,蓝山城的谢扣扣和眼前的人判若两人,这绝不是一个从来没出过城的傻子能做到的。
他也问了过阿央,谁知,过阿央听说了她前后的变化,反倒彻底信了她是神女的话,在他看来,除了神女,再没有人能在一夕之间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可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这人背后一定还藏着什么人,一个跟安家有着千丝万缕的人,确切地说,是跟昌平有关的人。
见她仍然不说话,他嘴角扯出一丝淡笑,眼里却射出厉害的光,“若不想说,那就不如说说,谁教得你刀法?”
“又是从哪里听来宫羽这个名字?”
齐国公府若是还有幸存之人,不管是谁,他总要替她护好。
安然见他一进来就盯着兔儿爷看得失神,转眼又来打听她的刀法,不禁皱了皱眉,她想起这人曾霸道地让宫羽改名字,还胡言乱语说自己是她夫君。
曾经,她也以为这人是想要拿她的尸身做文章,如今看来却又不像,他似乎对安家了解非常,也似乎对她家人的遭遇心存悲戚,可惜,这样的人自己却始终一点印象也无。
“你,是谁?”
陈恪见她不答反问,眼里的戒备不减,脸上却又带了几分困惑,冷笑一声,“这也是我想问姑娘的,你到底是谁?装神弄鬼又是想干什么?”
屋子里静谧一片,两人各自盯着对方,谁也不愿开口,院外却响起了宫羽的一声尖叫,“啊!”
安然倏地从椅上站起,身子略晃了晃,很快便又站稳,“放了她!”
她举刀向前,直指对面的人。
陈恪抬头,脸上带笑,然而那笑却丝毫不达眼底,“想知道昌平剩下的尸身在哪儿吗?”
安然闻言,手臂上的麻,指尖的痛再次清晰地传遍全身,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可那人的话就像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毒药,明知是陷阱,可她还是忍不住跳了进去。
“哪儿?”她问。
陈恪推开面前的刀,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就做个交易吧,你告诉我教你刀法的人是谁,我则告诉你昌平的尸骨在哪儿。”
安然看着他,漆黑的眼里不见一丝暖色。
她是父母的老来子,也是唯一的女儿,父亲能将两个哥哥摁在泥里摔打,却舍不得对她动半个指头,最后没法,只得将她学武的事交给了两位兄长。
二哥安昌山性子跳脱,好玩好动,压根儿静不下心来教她,教她练武的便只有大哥安昌海一人。
那时,她不过五岁,每日天不亮,大哥就会拿着鞭子敲她的房门,必定练满半个时辰才会放她回去。她手上磨出了茧,头上摔成了包,含着一泡热泪直嚷嚷着不练了,大哥却提着鞭子骂她,安家的孩子,流血都不能流泪,她若是这点苦也吃不得,便不配姓安!
十岁挑选兵器时,她一眼相中二哥的青炽剑,大哥却将一把笨重的大朴刀塞她手里,告诉她,他们安家靠着一把砍刀扬名天下,身为安氏子孙,不可忘本!
可当她用他教的刀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时,那个板着脸训她,眼底却藏着心疼的大哥却再也看不到了。
见迟迟听不到回答,陈恪抬头朝对面的人看去,那人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轻颤,遮住眼里的光芒,让人看不清其中的颜色,可他依然感受到了她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哀思。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忍。
他转过头去,看向屋外碧蓝的天空,看着那一缕如薄纱一般的白云渐行渐远,声音也跟着飘渺起来。
“或者,换个条件,你若是找到了,将她的尸身给我。”
他转过头来看她,“我知你也不忍见她死后还被人利用,我也是,所以,合作吧?”
顿了顿,他又郑重补充道,“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将她安葬,不让她再受外人侵扰。”
安然闻言一怔,抬头朝他看去,竟在那人眼里看到了几分伤感。
这人看起来是真的与她安家有旧,也似乎真想要施与一份弥足珍贵的善意,只是,他越这样郑重其事地保证,她越觉得可疑。
她轻轻垂下眼,掩下那一闪而过的嘲讽与冷意,缓缓开口,“好!”
陈恪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他移开目光,手指又不自觉地抚上胸口的坚硬,声音冰冷,
“据徐长庭交代,他二哥徐长清同他一起出发,只不过他去了浙东,至于去了何处,他也是不知。”
“我可以替你备马匹钱财,三月为限,你若能将她找回,我便再告诉你下一处地方。”
“好。”
她的声音冷而缓,没有丝毫迟疑,陈恪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
此时还是夏末,屋里闷热异常,女子的身上却披着一件天青夹袄,削痩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他忽然有一丝犹豫,可很快,他又将那点微不足道的怜悯抛在了脑后。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与其留在这里滥杀无辜,不如替他冲锋陷阵,至于她能不能活下来,那,又与他何干?
宫羽进来时,激动地满脸通红,“小姐,那个跑掉的孙大壮被逮回来了!他手下的土匪一个不拉,也全给捉回来了!”
跟着安然一起进城的三个土匪,黄天霸一进城便带着手下占了几处城门,防止百姓逃脱报信,牛二则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孙大壮最机灵,第一时间冲进了县衙,将县里的大小官员全部捉了个正着。可一见形势不妙,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他又立刻带着抢来的金银财宝夺门而逃,还将上来拦截的黄天霸给砍伤了。
可还不等他逃回老巢,就被陈恪手下的人给追了回来。
“隔壁的人押着他们在城里绕了一圈,最后将他们的人头全砍了,那孙大壮死前还嚷嚷着喊冤,还叫着小姐您的名字,呸!他还有脸提您?要不是他,咱们哪会死那么多人!”
说到死人,宫羽的声音也跟着低落了下来,“跟咱们来的那些瑶人全死了,就剩了盘昂一个。周大夫说他伤得不轻,还不能下床,让他躺着。不过,知道他那些族人都死了之后,他就再没说过话。”
“牛二的手下也死了大半,老爷让他跟着一起走,他却说要跟着小姐您。现在,他就跟盘昂一个屋住着,刚才听说孙大壮被抓回来了,还要出去报仇,幸好被隔壁的人给拦下了。”
“那个姓黄的倒是跟着老爷走了,老爷夸他有大将之风,可把他高兴坏了,听说他从前当过镖师,走南闯北走过不少地方。”
宫羽絮絮叨叨地说着听来的事,安然却始终盯着屋中央的那团光亮,眸子一动也未动。
陈富赶回临武时,陈恪正在城外的义冢。
城中一下子死了几千人,光运送,安葬尸体就足足花了七八天的功夫,一时间满城皆缟素,人人面有哀色。
“罪魁祸首”已被斩首,百姓依旧难安,陈恪请来了吉祥寺的一众僧人,立坛摆供,诵经念佛,既是为往生者超度,亦是为了安抚活着的人。
听完王妃那句威胁,陈恪笑了笑,没说话。
母妃要的是无非是他的平安无事,她不想他因一时冲动,就此走上谋反的路,可他要的也不过是一句平安无事,不想自己整日被人跟踪,不想父王一辈子都惶惶不安,更不想他赵王府在退缩隐忍那么多年后依旧逃不过被清洗的命运。
想到此,他突然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陈贵,“肃王那个儿子如何了?“
陈贵立刻凑到他耳边,“前几日刚得的消息,说是周大夫给的药见了效,如今已经能说上一整句的话了,眼下肃王府正四处寻找神医。”
陈恪听完,讥笑一声。
当年先帝上位,肃王是唯一的拥趸,帮着先帝陷害宗室,残杀诸王,先帝两手没沾血,他不光落得一身骂名,还一连死了三四个儿子,最后反被先帝放逐到了平凉北,守着风沙一过就是十多年,便是新帝上位也未能允其回京。
患病的是他最小的儿子,也是他唯一还活着的儿子,虽为妾室所生,却颇得他宠爱,然而却自小便身患奇病,十多年过去,身子一日比一日的羸弱,前些时候听说连张嘴的力气也没了。
他曾带着周大夫去了趟平凉,乔装进了肃王府,后来听闻那孩子危在旦夕,便立刻假借神医之名给他们送去了一盒周大夫调制的药丸,没想到竟然真的有效!
“让底下的人嘴紧些,别露了风声。”
“公子放心!”
过了半晌,他又接着道,“将那些药丸再给他们送一盒去,记得一丸一金,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是!”
第一时间更新《觊觎的皇后要登基(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