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省军队在共和二年的六月份顶着夏日骄阳进驻中原和镇西,作为大军统帅的裘重治不敢轻举妄动,他坐着江后主的装甲列车早早把司令部带到中州,但是直到九月份都没有实施大规模的进军计划。 中州和岭北附近区域集结了各地动员征调的二十五万大军,维持这支部队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金钱和物资,世人都觉得裘重治正像熊达威那样大肆贪污,他故意不去对付“赳赳党”的军队并且不断在地方上安插亲信。
裘重治深知这场战争的成本有多么沉重,但是他不敢进行冒险。林登万收编的各方势力并没有实现团结一致,一场严重的挫败就可能让他的权威分崩离析。抵达前线的几支部队分属于过去反军里不同的元老,他们在战场上难以协调一致。
“赳赳党”的战术也非常巧妙,马保强在云松地区修复过去汪熙兴的各类要塞,周文国则率领另外一支部队在岭南山区严防死守。
裘重治的军队在人数和火力上或许有很大的优势,但是他无法在岭南地区展开部队。“赳赳党”可以利用岭南南部的公路轻易运输大量物资,但是联省军队就要利用畜力把辎重运输上险峻的山丘。
林登万特意在讨伐“赳赳党”以前进行了一些人事调整,涂峰被委任为东荒和北直隶的卫戍司令,熟悉中原战况的史儒丰则负责万山和西荒两省的战事。这两个区域并未发生交战,史儒丰和涂峰每天就是在司令部里面看看体育赛事的直播。
林登万这次是特意安排自己的嫡系亲信在中原和镇西战场上立功镀金,裘重治因此相当担心自己会变成熊达威第二。
无所作为的讨逆大军导致联省共和国的国债不断下跌,大多数人都觉得整个秋季不会举行决定性的会战。裘重治一直鼓吹韬光养晦是种高明的策略,但是他这次顺从自己的天性把司令部定在中州的刘帝行宫。
过去熊达威在讨伐藩镇军的时候摆过很大的排场,裘重治在这方面还要更胜一筹。共和二年的九月十五号,裘重治在行宫的正殿召集团级以上将校“面授机宜”。
大军主帅摆出前朝风格的架子,他命令卫士拿着信号枪来到行宫正殿的广场上鸣枪示意,在打完三发彩弹以前,前来会面的将校都要先在宫殿里的小阁休息片刻。
中州的街道上一片萧条,在城北的开发区里,除去寥寥几家生产武器弹药的军工作坊以外,所有工厂几乎都大门紧锁。
市区高耸入云的商业大楼向当地居民仅仅开放了两层,通往其余楼层的电梯停止转动,电梯前方立着一块写有“上方已无商品出售”的木板告示牌。过去在上下楼的电梯中间摆满等待出售的膨化食品,这些食物早就被到来的联省军将士和饥民抢掠一空。
废弃在街道上的汽车表面堆起一层灰尘,路面上的落叶和垃圾无人打扫。中州城区的冬季供暖面临问题,当地民众开始砍伐行道树作为过冬的燃料。
中州行宫和周围的道路倒是已经被驻军打扫干净,裘重治急着让新闻记者就地取材拍摄关于中州战后重现繁荣的新闻短片,他让麾下将士伪装成出来购物的居民在街头游荡。行宫午门到正殿在内的楼阁被修葺一新,裘重治为此花掉不少钞票,这些钱都被划归文物的维护费用。
有着各自靠山的骄兵悍将对裘重治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他们如同一群鸭子那样走上殿前的丹墀。涌入殿内的大小将校发现正殿里除了宝座下方的御用香炉和仙鹤铜像外空无一物,他们不得不站着接受上级的指示。行宫大殿倒是宽敞到能够容纳下两三百名前来议事的将校,这些恼火的将校开始大声叫嚷。
宫殿外的丹墀上又传来一声枪响,裘重治带着几名幕僚从殿后的小门里冒出来,他缓缓登上处在两根金漆盘龙柱中间的台基。这位大帅在林登万的内阁里坐了头几把交椅,他将有些发胖的身躯压向昔日属于刘帝的金龙宝座。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士抬着一柄宝剑摆在宝座右侧将近三米高的龙凤架上,一名卫士大声喊道:“裘公升帐!”
众多将领看到这一滑稽的场景不免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参加某一部电影的录制,参加会议的黄尚义和潘启对此大为光火,他们都是程克的嫡系将领,裘重治则是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关系户。
裘重治穿着一件橄榄绿的先主服,不是行伍出身却要领兵作战的将校多半都是这种打扮,熨烫整齐的衣服上别着联省共和国的国徽。征讨“赳赳党”的主帅拿过龙案上的话筒发言说道:“诸位,我这次带来了总统授予的尚方宝剑,对于团级以下的将校,我有先斩后奏之权。”
憋了一肚子火的潘启得知对方搬出程克以后便决定和这位主帅叫板,他大声叫道:“裘公,不要搞什么花架子了,我们在中原待了好几个月,结果‘赳赳党’没打几个,总统他可是快要破产了。”
裘重治解释说道:“诸位,‘赳赳党’有兽人提供的石油,光是他们的装甲兵就很强大。我们如果选择硬碰硬在云松地区对峙,大家讨不到好处。云松山区的海拔比较高,现在的天气就已经很寒冷了,上个月有好几个将士因为受不了恶劣气候选择开枪自杀,你们可以看看这段视频。”
两个壮硕的卫士抬着一张作为投影屏幕的特制屏风来到宝座下方的台基前,裘重治按下龙案下面的按钮开启投影仪。
接下来播放的一段视频里,两个穿着破烂军服,腰挎老式步枪的士兵正在营房前面品尝这一天的中饭,营房后面是带有雪盖的高耸山峰,强劲的山风好像要把简陋的帐篷直接吹走。其中一个人拿出一个长方形纸盒摆在面前的折叠桌上,他用匕首剖开盒子的外壁从中取出一块橙色的砖头。
在场众将猜不出这块砖头是什么东西,裘重治打了一个手势说道:“诸位,这是一盒犒赏武将的橙汁,但是在极端寒冷的状况下变成了砖头。这两个小后生要扣除一个月军饷,他们不好好站岗反而拍摄这种视频到处发表,‘赳赳党’可能会发现他们的位置。”
作为程克亲信的潘启见状说道:“裘公,将士们吃不消继续耗下去了,我们必须在正面战场有所突破。我们的火力和人数无一不是远超敌军,如此畏葸不前,实在是有损裘公的威名。”
裘重治摇头说道:“孙百成的两个军被‘赳赳党’两个师灭掉了,你们不要小看这伙匪徒,‘赳赳党’的体制就注定你我很难用武力消灭这个组织。孙卫法强化汪熙兴建立的复兴党体制,他在每个占领区都强行实施余粮征集和物资配给制度,所有的工业机构都被他收归国有,这意味着‘’赳赳党’控制了很多的资源。”
“作为‘赳赳党’成员,你没法脱离这个团体而生存,孙卫法对民众的衣食住行有绝对的控制力,这个组织必然有很强的动员能力。‘新复兴党’的成员对党魁忠心耿耿,因为他们的一切都需要孙卫法赏赐,这支军队的士兵必须英勇作战才能改善待遇,他们就会是‘虎狼之师’。孙卫法的体制在生产建设上会显得极为低效,所以我们要用更多的物资和兵力压倒他们。”
潘启对这番论调不以为然,他用不屑的语气说道:“按照裘公的说法,今年大家就不用打仗了,我是不是该去准备过年的年货。”
特制屏风上的画面变成了几张不太清晰的航拍图,裘重治抬高音调说道:“诸位,我们携带高清摄像头的侦察机从界河西部传输了几张照片回来,你们可以仔细看看。这里有很多问题。”
在场众人根本连这些照片拍摄了什么都弄不明白,裘重治解释说道:“这是颍水的稻田,画面上那些一小团的不明物体其实是田间类似养鸡场和高压电线塔之类的设施,这些方块就是种植着水稻的良田。如果把镜头拉到足够近的距离,你们会发现当地的稻谷看上去弱不禁风,上面只抽了一两条稻穗。”
“这片稻田的情况还算比较好,其余的田地直接荒芜了。我请教过农业专家,他们估计今年界河的粮食缺口会导致一百五十万人吃不饱饭。孙卫法的余粮征集制必然让农民抛荒土地,前几年发生的怪异天灾也直接改变了这一地区的土地酸碱性,我们的地盘上也有类似的状况发生。”
潘启觉着这些图片完全无关紧要,他开了一个放肆的玩笑,以至于裘重治的脸色都变得铁青。
“‘赳赳党’没了粮食,老裘你还想过去和他们做生意不成,你是不是怕灭掉他们以后没钱可赚。”
裘重治悄悄瞥了一眼座位旁边的龙凤架,剑鞘上镶金嵌玉的尚方宝剑正闪闪发光。
“‘赳赳党’就算面临很大的粮食缺口,他们在宣传上也会表示没有出现问题。我们在岭南一带驻军对峙很不高明,大军应当撤退到中州进行休整,毕竟中州的物资供应压力比较小。孙老贼横征暴敛得罪了很多人,他今年要是面临粮食危机,搞不好就会被群众运动弄下台。杨匡玺给了老孙压力,所以他会逼迫马保强在战场上有所斩获。”
“岭北储存的物资比较充足,我们假意移动到中州,他们就会跳出原来无懈可击的防御阵地赶来对付我们。大家可以在艮岭山区以逸待劳,占据有利地形的我军要消灭贸然进军的敌兵,一举突破岭南山区的战线。大军最后要沿着尾河前进,我们会从后方袭击岭北南部的‘赳赳党’。这一仗打赢了,孙卫法就完蛋了。佯装往中州运动的时候,你们可以安排运输部队在卡车上面装一些石头,行驶的时候要保持正常距离,不然对方的特务会发现我们在开空车。”
潘启觉得裘重治在为自己的不作为找借口,他调侃说道:“孙卫法看来和熊达威是两兄弟,不然也不会落入这样的圈套。”
想好应对策略的裘重治笑着说道:“我们的计划不高明,但是孙卫法必然上当。杨匡玺打算借着余粮征集和粮食缺口问题向孙卫法逼宫夺权,今年是严重的歉收年。孙卫法为了自己的合法性不会停止先前的改革政策,他没有把握也要打这一仗。”
“一个人在政策上一贯正确,这个人就能在‘赳赳党’里有更大的话语权,出兵攻击我们是老孙自己想出来的策略,他不愿意损害个人威信。我认为坚守岭北是一场恶战,潘公就负责这一地区的防务。”
潘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打算在岭北主动出击,然后用一场较大的胜利来刺激裘重治。经过许久的布置安排,这场会议正式结束。
坐镇兴州的罗允伸在会议结束的两天后从南直隶赶到中州,他对裘重治摆出来的排场感到很好奇并且不知其中的用意。裘重治这样对他说道:“我完全就是想过把瘾,你我迟早要回到筑州的老家,到时候必须能有向后辈吹嘘的事迹,在下也就决定在龙椅上发号施令一番。”
受到引诱的“赳赳党”在九月末离开据守数月之久的“乌龟壳”追击佯装后撤的裘重治军队,双方在岭南的吕公湖盆地展开决定性的战斗。
吕公湖地区是从艮岭西部进入中原的必经之地,这个广阔的淡水湖西侧有一块狭长的开阔地以及地势较为平缓的黄虻岭高地,湖泊东侧的地形不利于行军,高耸入云的山脉上常年都存在雪盖。
裘重治命令一个营防御吕公湖南侧的“拔松岭隘口”,这些将士的任务便是在“赳赳党”军队面前表演一场溃败。联省军队会在吕公湖的北侧和到来的敌军进行对峙,裘重治计划秘密调兵在湖泊西侧的高地和南方隘口发起反击,最后在湖泊沿岸合围消灭到来的敌人。
大战爆发前夕,裘重治要求随军记者把战况实时转播给坐镇兴州的程克和林登万,他要让二人通过电子屏幕看到自己如何把吕公湖变成‘赳赳党’的坟场。
吕公湖东北侧的茂密乔木林里驻扎着联省军队的两个炮兵营,这些士兵已经在艮岭对峙数月,他们的士气非常低落。这支部队在共和二年九月二十号的清晨只有简单的巡逻任务,所以大部分将士都选择离开岗位来到湖边欣赏风景。
微风不时从湖面上掠过,近处湛蓝的湖泊和远方枯黄的山丘构成奇特的图景,没有植被覆盖的黄虻岭有着赤红色的山脊,几个懂得画画的联省军将士萌生了在战后来这里写生的想法。
这是个天高日晶的秋日,放松警惕的将士们望着湛蓝而高远的天空出神,他们早就不想继续打仗了,“削藩战争”爆发前枯燥的承平时期令人怀念。根据上级提供的情报,裘重治正在集结大军前往中州过冬,吕公湖附近的将士负责为友军殿后,当地驻军普遍认为“赳赳党”在开春以前不会发起进攻。
这些将士庆幸自己不用去高山隘口和“赳赳党”对峙,近来有人因为强紫外线的照射出现了不良反应,他们的头发开始成块掉落,整个脑袋变得如同足球一般黑白相间。
大地开始剧烈颤动,吕公湖上绽开涟漪,南方传出许久未有的爆响。湖边的联省军队将士都被吓得不轻,他们连忙拾起丢在地上的装具奔向各自的阵地。将士们钻进挖好的战壕,炮兵移开隐蔽起来的牵引火炮,他们的全副装备都藏在搭着伪装棚的土垒里面。
广阔的平原上升起雨点般的伞状云团,天空中也有一些无法用肉眼看清的黑点飞过,联省军队的小口径高射炮在空中编织了一张火网。
“赳赳党”大概有二三十架可以投入战斗的现代化战机,不管这些飞机的保养状况如何糟糕,古董般的手摇式高射炮也打不下这些飞行物。裘重治担心麾下将士看到射程外的敌军飞机不进行射击会影响士气,所以他搬出高射炮来为部下壮胆,真正可以杀伤战机的设备是联省军队为数不多的几套防空系统。
双方不甚强大的空中力量开始了不入流的缠斗,在地面上大规模露天布阵的陆军士兵忙着用火炮相互还击。为了避免受到敌军的定点打击,双方都在装甲兵和炮兵阵地里搭建隐蔽棚来减少装备的红外特征和进行光学伪装。
看来上天更关照“赳赳党”的炮兵,吕公湖北侧有一发导弹命中了联省军的阵地,白色的云团率先从炮位上升起,随之到来的黑色气浪把附近二三十个正在游荡的士兵卷上半空,不要扎堆活动真是战场上的一条铁则。
“赳赳党”直升机的一发航炮击中堆积如小山的联省军炮弹,一门牵引火炮的炮管和助犁朝不同方向飞了出去,守军也被炸得体无完肤。初战不利的联省军炮兵不断移动火炮的位置,他们竭力避免被敌方锁定。
冒险攻击“赳赳党”后方的联省军攻击机也屡屡失手,周文国故意安排部下将一辆用于侦查的装甲车摆在暴露的平野上,大意的联省军战机自然会赶去攻击,埋伏在地面上的防空导弹飞射而出,蓝天上的飞机在诱敌战术里受到摧毁。
联省军队在吕公湖北侧挖掘了好几道战壕并且在原野上密集布雷,直面“赳赳党”虎狼之师带来的压力还是让这一区域的六千名联省军将士几近崩溃。一名久经战阵的联省军排长在炮兵阵地里用望远镜观察着地平线上的山丘,密密麻麻的黑点在山顶上挪动。
江先主时代的战争讲究排枪射击,所以交战双方的士气显得极为重要,步兵方阵里总需要一个扛旗手来鼓舞士气。时过境迁,过去的军旗已经变成敌方的重点打击目标,在帝**队里安置旗手也就受到诟病,不按常理出牌的“赳赳党”仍然重视军队前进时的震慑力,所以他们的散兵线上也立着一面用古代文字写成的军旗。
原野上前进的“赳赳党”士兵全然不顾前方射过来的子弹,他们的射击精准度很差,所以在距离联省军工事尚有一百五十米距离的时候并不开枪还击。孙卫法临时征召的“赳赳党”成员不怕暴露各自的位置,他们在地面上匍匐前进时居然还时不时大喊一声“共赴国难!”。
北部防线里的联省军将士忙着抖落从木制工事里簌簌落下的沙土,他们迎击到来的“赳赳党”的装甲兵,有所准备的反坦克火箭手轮番从侧面射击敌人,他们肩膀上的火箭发射器里喷吐出一团团烟雾,前面的战友打完火箭弹,下一名士兵就顶上来接替前者的位置。
裘重治的计划此时出了纰漏,驻守黄虻岭的魏兴邦部队在开战四个钟头后守丢了制高点,“赳赳党”军队竟然堂而皇之在山岭的主峰上架设了火炮。中州司令部要求魏兴邦夺回高地,但是这位降将表示自己缺少可以作战的步兵。中州战役里投诚的魏兴邦本来有一支五千人的部队,后来还特意整补过三千人,按理来说不可能缺少步兵。
原来中原和镇西战区的联省军队分为林、程、史、谢以及朝廷降军五大派系,各方都在后勤供给上有很大困难。魏兴邦手下的将士都是一些不满十六岁的乌合之众,糟糕的后勤运输和上级的贪腐行为导致他们在艮岭上每天只能吃一顿饭,日常饮水都有严格的定量限制。
担心长期对峙会耗尽士气的裘重治允许各部队的大量战斗人员轮番休假,所以魏兴邦的部队里有四分之一的战士在后方休养,不少将校在中州享受生活,一些部队根本没人指挥。
袭击黄虻岭的“赳赳党”士兵不顾高地上的炮火登上南方陡峭的岩壁,联省军射出的榴弹在山石间爆炸并且反复弹射。在接下来的战斗里,高地守军就像正在一块甜饼上啃食的蚂蚁,他们一受到刺激就乱作一团朝着各个方向逃走。
大批对程克和林登万没有好感的征召兵组成联省军队庞大而脆弱的主体,吕公湖战役如同一场老虎和大象的搏斗,**低效的联省军队和士气极高却受到胡乱指挥的“赳赳党”相持不下。
双方激战到中午时分,吕公湖西侧的高地已经被两军各自占有一角。高地上的松树在炮火中燃烧着倒下,双方的士兵则被飞落的弹片和石块砸坏了脑袋。
统领“赳赳党”军队进入吕公湖的周文国本来从事过传销行业,所以只要黄虻岭高地上有所斩获,他就宣称这场会战即将取胜。周文国在“赳赳党”官方媒体的采访中表示双方在吕公湖附近调集近四十万大军展开决定帝国命运的决战,联省军队大势已去。
“赳赳党”故意夸大交战双方的实力,周文国在吕公湖仅仅投入大约四万八千人的野战部队,裘重治一方则有约两万名士兵摆在一线战场上,联省军的后援部队正在包抄“赳赳党”后路。周文国没有过度贬低敌军的战斗力,不然就会显得“赳赳党”只能对付乌合之众,这种宣传手法明显要比刘帝朝廷高明。
双方使用添油战术在吕公湖恶斗了一整天,黄虻岭北侧的联省军将士贴在砂石山道上缓慢挪动,他们的士气正和刺眼的太阳一起下坠。节节败退的士兵趴在逐渐被露水浸湿的枯草上防御可能到来的夜间袭击。气温会在夜间极速下降,寒冷的天气导致好几名联省军将士不惜以相互“误伤”的方式逃离战场。
裘重治在漫漫长夜里仍不忘投入有生力量继续缠斗,高地上筋疲力尽的联省军将士倒是没有遇到什么攻击,他们来到隐蔽的岩石后面躲起来偷偷睡觉。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以后,这些将士变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守的对面高地上居然插上了联省军队的旗帜,“赳赳党”被驱走了。
原来裘重治从朝廷降将口中获悉吕公湖西侧山涧里有江后主时代的地堡弹药库,所以两千名颇为精锐的联省军队士兵就藏在这一据点里休息。这支部队趁着夜色摸上吕公湖西侧的高地击溃“赳赳党”夺取了化为废墟的古代堡垒。高地上的友军可以俯瞰整个战场,他们在第二天清晨立即用机枪和野战炮打击“赳赳党”的侧翼。
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并且得知这个坏消息的周文国觉得自己收到了危险信号,“赳赳党”本来可以利用参差不齐的山脉抵消对方在人力物力上的优势,裘重治每次只能投入极少的部队和“赳赳党”对敌,这次在吕公湖的“顶牛”没有上述优势可言,联省军队也并未真正计划撤退,所以他连忙和马保强要求前线部队放弃突击。
远在颖水的孙卫法特别设有一个叫做“乌冰台”的机构来干预前线战事和抢夺兵权,受到虚假宣传影响的党魁经过理性判断认为吕公湖的敌军不足为虑,裘重治宣称“赳赳党”军队成批投降和放弃阵地也只是拙劣的骗局。完全不知道前线战况的幕僚认为形式一片大好,急于树立威望的孙卫法秘密要求他的亲信将校坚守阵地。
任何官僚主义浓厚的团体里都会出现层层加码的现象,孙卫法的指示就让“赳赳党”军队必须死守旧有阵地。
坚守不退的周文国在第二天中午得知裘重治出动好几支部队攻击吕公湖南侧的隘口,几百名敌兵还伪装成“赳赳党”成员宣称隘口即将失守,他知道部下的士气正在崩溃。联省军队的装甲兵正在穿越黄虻岭突击“赳赳党”的侧翼,附近也有几个规模不明的步兵队列出现。
没过多久,平原西侧受到炮火打击的“赳赳党”阵地在联省军队的人海战术攻击下宣告瓦解,吕公湖沿岸的“赳赳党”营垒就像一排整齐的牙齿,孙卫法的“门牙”现在被打掉了,其余的牙齿也全部开始松动。
前朝的一位武将有过这样的名言。
“没有侍奉过七位主人就不能被称为猛士。”
帝国的传统历来不把倒戈投降视作严重的罪行,但是“赳赳党”的逃兵却会面临非常严厉的惩罚,一个班跑掉一名士兵,部队里就要按照“十一抽杀”法进行处罚。
“赳赳党”的局势呈现出“自由落体”,训练很差的后备军投入战斗。为了保护大军的退路,成群结队的“赳赳党”士兵组成散兵线冲向黄虻岭北侧出现的联省军装甲兵。
沿着泥土道路高歌猛进的联省军坦克猛然发现前方的土丘上埋伏着“赳赳党”的反坦克步兵,经验丰富的装甲兵驾驶员在炎热的舱室内刚刚调动机枪扫射山坡上扛着火箭发射器的敌兵,另外一群“赳赳党”就从山道上飞奔而来,他们直接抱着粘土炸弹冲向前方的坦克。
成片的“赳赳党”士兵在机枪射击下倒地身亡,其余的士兵前赴后继登上坦克的侧面装甲安放炸弹。这些士兵在安装完炸弹以后声嘶力竭的大喊:“共赴国难!”
爆炸的火焰淹没前进的坦克,“赳赳党”用血肉之躯保护着侧翼。战后的联省军将士在回忆这场战斗时无不对此印象深刻,他们觉得过去和朝廷的战斗就和“破脚骨”打架抢地盘差不多。
裘重治为了引诱“赳赳党”出击先命令中州的空军部队按兵不动,现在这些昂贵的飞机派上了用场。联省军的攻击机乘员里流行着这样一句话。
“看到什么地方人多就丢一发导弹下去,看看能干掉几个。”
“赳赳党”炮位后面的步兵掩体被火炮射击带来的烟尘淹没,联省军的攻击机接近以后就用一发航炮让土垒内部被红黄色的火光所填满。看到几十道弹射而起的白雾,周文国命令余下的部队全速后撤,他要努力保护隘口的安全。
主力部队沿着公路赶去保护随时可能陷落的隘口,从身材上看可能还不满十四周岁的“赳赳党”士兵据守原来的工事和裘重治麾下的老兵继续交战。联省军队派出的武装直升机在高空打击着乘坐卡车逃跑的“赳赳党”士兵,斗志顽强的锐士部队连忙从卡车的车棚里跑出来,他们化整为零躲避从天而降的攻击。
原野上遭到击毁的卡车在熊熊燃烧的同时堵住了后撤的道路,纪律较差的“赳赳党”步兵在后面乱作一团,联省军主要用于威慑的榴弹炮和多管火箭发射器把他们头顶的天空变得硝烟弥漫,这种心理压力让“赳赳党”将士一时忘记孙卫法制订的严苛法律,人们朝着近旁的林地跑去,等到裘重治的军队结束战斗,他们就想跑过去投降。
吕公湖沿岸枪炮大作,绝望的“赳赳党”成员一次次发动自杀式冲锋。
“共赴国难”的呐喊不绝于耳,但是响亮的口号不能挽救败退的“赳赳党”。
持续两天的战斗让“赳赳党”损失一万六千名士兵,战死的人数居然高达艮岭战线全军的四分之一,这种程度的伤亡足以让任何部队崩溃。接下来的战斗就要简单很多,裘重治的军队轻易越过艮岭攻取岭南并抓获两万名俘虏,周文国在东线的兵团宣告瓦解。
共和二年的十月十五号,程克正在联省共和国的临时首都兴州郊区度假,上任不到一年的总统急切想要肃清镇西和中原的“赳赳党”党徒,不然他就没办法回到自己的居城。
程克这几天住在刘帝当年开办的度假村里,这座坐落在南山湖风景区的建筑非常幽静,程克从自己套房窗户上望着下方儿童游乐场里带有滑梯的塑料城堡,下方空地的水池里还养着一条鳄鱼,总统打算在平定“赳赳党”的庆功宴上把这只保护动物吃掉。
两个戴着高筒厨师帽的厨师以及一名度假村的保安走进了水池,他们开始用一个网兜抓捕鳄鱼。程克正想打开窗户阻止他们,林登万和洪时先就直接闯进了程克的房间。
笑容满面的洪时先举着一叠刚复印出来的文件交给林登万,“猢狲”对着程克说道:“好消息,镇西南部报捷了。
裘重治在岭北一举击溃孙卫法的主力,不久后突破艮岭防线,几十万大军在云松以南合围‘赳赳党’的另一支主力。云松的‘赳赳党’不忘垂死挣扎,但是我军终浴血奋战将其剿灭。两场战役共计歼灭七万多名‘赳赳党’正规军,西京和成潭等地的乌合之众已经望风而逃。”
程克从林登万手上接过这些文件粗略翻看一番,他坐到沙发上松了口气说道:“几十万大军摆在中州,我们的金库都要枯竭了。裘重治终于打下了这一仗,我建议委任他担任内阁里的国防部长,这样的嘉奖能让他满意。”
根据联省共和国的宪法,作为武将最高职位的国防部长是个“三无职务”,没有固定编制,没有办公地点并且没有具体职权,林登万倒是明白程克的言外之意。名头很响的国防部长主要负责征集新兵和安置退伍人员,统兵作战和调动军队的权力反而不在国防部手里。
洪时先继续说道:“界河的局势对我们很有利,原来在常乐苟延残喘的石培元突然向‘赳赳党’发起反击,孙卫法的部下杨匡玺还在颖水发动逼宫,老孙好像失踪了。”
程克丢下手里的文件说道:“马上在兴州筹备一个凯旋仪式,我们不把老裘哄高兴了,他估计不愿意去国防部上班。”
同一时刻,兵败吕公湖的消息传到了颖水的“赳赳党”总部,党魁孙卫法此时喜忧参半,他觉得这场战役不失为巩固权力的好机会。
人流稀少的颖水市区有一座名为“复兴宫”的建筑,这本来是一座修到一半的豪华宾馆,“赳赳党”接收先前的烂尾楼并将其完工。
前来“复兴宫”赴会的党徒在停车场里埋怨城里的加油站空空如也,每次调动几升汽油都要专门审批。
“赳赳党”的政策几乎将界河的经济予以摧毁,但是这种策略反而确保这个偏安王朝有着异乎寻常的稳定。
孙卫法把寻常的内阁会议称为“幕府聚将”,一伙“赳赳党”头目在“复兴宫”金碧辉煌的“变法厅”落座,到场众人先是一阵寒暄,然后喊了几句“共赴国难”的开场白,会议这才算正式开始。
满头白发,神情倦怠的孙卫法面无表情,侍立一旁的保镖曹雷同样面色凝重。
年老的党魁开口说道:“昨天,我们的锐士在吕公湖折了锋芒,这说明了什么。”
作为党内元老的杨匡玺寻思孙卫法又要无病呻吟上半个钟头,几乎损失全部野战部队的“赳赳党”正被恐慌情绪包围,孙卫法过去是个在学校里高谈阔论的文化人,他想不出应对危机的具体办法,搞一些形式主义的活动倒是没有问题。
孙卫法继续说道:“诸位,我们党内存在派别斗争,大家无法凝聚出力量,朝野没有养成浩然正气,这是我们受挫的根本原因。我听说有些不自量力的复辟分子想要阻挠变法,大家不能听之任之。”
这场战败让周文国和马保强的同党脸上无光,孙卫法觉得此时是铲除反“变法”势力的最佳时机。
杨匡玺劝阻党魁说道:“裘重治兵多将广,我军不能和对方打阵地战,这件事情有可原。”
一同赴会的甘至诚嘴角挂起一丝笑意,他好奇接下来孙卫法会如何诡辩。
孙卫法义正词严的说道:“根据‘赳赳党’的原则,国法为立国基石,法不容情,法外无恩。周文国等人丧师失地,现在应当解除他们的职务,‘乌冰台’锐士要即刻前去逮捕他们。林登万不过是复辟势力操控的傀儡,诸位必须精诚团结,共赴国难。”
甘至诚早就料到孙卫法要借题发挥,党魁将利用这场失败铲除周文国和马保强的“传销派”。
孙卫法近期大搞什么“求贤令运动”,一堆话都说不灵清的关系户被安排到要紧岗位上,甘至诚和杨匡玺这样的地方实力派大感为难。
孙卫法继续慷慨激昂的说道:“反变法复辟势力企图里应外合颠覆我们的事业,老天难道要亡我‘复兴党’不成?诸位,加快执行《强国九论》和《变法十八条》里的内容,现在是聚人心的要紧关头。众人拥戴,我们要变,没人拥戴,我们也要变。”
杨匡玺低声说道:“变死吧?”
城里驻扎着孙卫法重金豢养的“锐士营”,几位“赳赳党”头目还不想撕破脸。甘至诚悄悄对一位亲信说道:“飓风过岗,伏草惟存。长夜将明,其黑尤烈。我们看老孙如何把这台戏唱下去。”
“赳赳党”成员异口同声的说道:“我等竭诚拥戴变法!”
孙卫法力图让“赳赳党”重整旗鼓,他设立食品配给制度来缓解粮食短缺。得知此事的裘重治安排人手在网络上宣传孙卫法想要饿死穷人来确保麾下党徒的粮食供应,此时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不管多么虚假的谣言都能有效传播。
裘重治的努力失败了,“赳赳党”有一套与世隔绝的网络系统,他的宣传收效不大。杨匡玺表示裘重治和林登万是毁灭帝国文明的卑劣小人,他们正把饥饿、毒气和屠杀带到界河,“赳赳党”会发动“人民战争”稳住阵脚。
“赳赳党”也不害怕发生饥荒,他们拍摄照片宣传当地面临的困境,发送到国际网站上作为联省军残暴行径的证明,博取广泛的同情心。联省军队已经渡过界河,“赳赳党”的媒体表示在界河战场上每天都有新的胜利消息传来。战报的交战地点距离颖水越来越近,但还是有很多人蒙在鼓里。
颖水城内的情况颇为紧张,孙卫法引以为傲的喉舌机关驻地都被敌军导弹重点打击,电视台和广播电站都已经失去用处,恼火的“赳赳党”成员直接切断当地的网络,确保真实战况不会被民众知晓。
城内骚乱不断,一些党徒跟暴民爆发武装冲突,孙卫法表示如果有人敢在城内实施打砸抢,他就会被判处死刑。无奈局势恶化太快,警备队员懒得前去抓捕逃犯,很多死刑犯大摇大摆在街头漫步。
随着联省军的迫近,交战地点此时转移到颖水城郊,当地居民发现孙卫法新组建的自卫军出城没有几个钟头就被抬回来,匪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
联省军的司令部已经搬到西京,从界河南岸返回的罗允伸正在司令部里和“抚远将军”喝茶,他对部队行动缓慢的现状极为不满。
“重治,大军不速战速决,我们就会拖垮。”
裘重治摇头说道:“对付‘赳赳党’打得不是军队战斗力,粮草军械的调运才是取胜关键。我们上个月就有超过八千人的非战斗减员,他们不是生了重病,就是抛下武器逃走了。拖上几个月,我们就不用打仗了。孙卫法实施彻底的焦土战术,我们的军队吃不消就地补给。允伸,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罗允伸说道:“我不知道。”
裘重治指着身后地图上的公路网络说道:“最大的敌人就是界河的公路运输系统,这是刘帝时代官僚主义的产物,公路运力不足以输送大军给养。”
不想空耗时间的罗允伸问道:“老裘,我们没必要这么小心,‘赳赳党’最多只有两三万正规军可以作战。”
裘重治拍打着桌面说道:“狮子搏兔都要拿出全力,‘赳赳党’还有翻盘的机会。你们都按照原来的计划行动,不要贪功冒进。”
渡过界河后,联省军屡屡受挫。甘至诚集结了三万军队,他在颖水西侧两百里的狭长空间里展开机动。
急于抢功的潘启兵团率先出击,作为先锋的杨治带着一个不到三千人的步兵师撞上“赳赳党”主力,双方在霖平镇对垒。胜负毫无悬念,杨治被俘虏,联省军全军覆没。
甘至诚抓住机会,他南下袭击运输辎重的武将卫光地,歼灭一支一千多人的部队。此后的几天内,“赳赳党”接连取胜,他们在颖水西郊击溃潘启的六千名士兵,自己只损失了几百人。
短短六天内,联省军队被歼灭三万多人,这让人想起江先主的机动战术。
传来的战报让裘重治恐慌,潘启也不敢大意,他将部队集结在一起。裘重治命令潘启向东南运动,甘至诚的部队必然会紧随其后寻找战机,罗允伸调集五万大军扑向颖水。
这一策略很快奏效,孙卫法发现身边已无可战之兵。党魁要求驻防界河边境的几千名士兵赶来援助颖水,对方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一旦我们撤离这里,兽人就会趁虚而入。‘赳赳党’可以灭亡,但是天下不能亡。赳赳匹夫,共赴国难。”
裘重治大军兵临城下的关头,孙卫法命令石工紧急雕刻一块写着“国耻”二字的巨石,他在颖水广场上召集上万名党徒进行集会。在昂扬雄壮的《赳赳战歌》里,面容严肃的孙卫法对着这块巨石念起了老生常谈的口号。
“国耻字前,对天明誓。上下同心,变革雪耻!赳赳匹夫,共赴国难。血不流干,誓不休战!厉行变法,不避生死。富国强民,雪我国耻!”
“赳赳党”的成员不知道他们具体属于哪一个国家,但是他们总是把“共赴国难”这句话叫个不停。
此时刚好有一场大风将昨夜的阴霾一扫而光,颖水城里正是一番小阳春时节的景象。广场上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每个人都表示愿意誓死效忠孙卫法,场面像极了周文国从事传销时举办的致富学座谈会。
成千上万的党徒跪伏于地反复高呼这些口号,不料杨匡玺正好调集军队赶来抓捕孙卫法,
孙卫法误以为其他人真心拥戴变法,他面对来到街角的士兵喊道:“你们要抗法吗?”
射过来的子弹驱散了孙卫法的支持者,广场上的人群作鸟兽散,如梦方醒的“赳赳党”党魁丢下国耻石在“锐士营”的护卫下逃走了。
匆忙逃出颍水的孙卫法带着几个亲信伪装成“赳赳党”的普通党徒朝着帝国和南部邦的边境前进,自知大势已去的孙卫法打算前去投奔宋安之,他们开着一辆面包车沿着满目疮痍的公路来到常乐江边的丘陵山区。众人抵达一个名为“乌森”的村庄时,孙卫法决定先休息一晚上再穿越国界。
此时正好是秋收时节,乌森的农户正在路边劳动,白发苍苍的老汉头戴草帽穿着套鞋下田割稻,头发乌黑的瘦弱后生站在路旁无所事事,他们似乎觉得做这种事情有失文化人的身份。收割完毕的稻田里堆着一排排扎起来的稻草,有人拔起路边的花生绑到停在田埂边缘的自行车后座上。
秋季的肃杀使得草木失去往日的生机,山坡上那些橘子树的叶片也开始泛黄。太阳没有了夏季那种灼人的感觉,午后阳光令人感到温暖而舒适。
失魂落魄的孙卫法坐在面包车的副驾驶座上听着收音机播放的新闻,裘重治的军队在界河西部打垮逼宫成功的杨匡玺,元气大伤的石培元也正在向程克缴械投降,他知道声势浩大的“赳赳党”运动失败了。不曾握有实权的党魁对着他的保镖兼司机曹雷说道:“老曹,咱们要快一点,只要能和宋安之合作,你我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过去当过武术教练的曹雷在孙卫法手下享受着很高的待遇,所以他安慰党魁喊道:“赳赳壮士!”
面包车后座上的众人接受过默契训练,他们一起发话喊道:“共赴国难!”
此刻的孙卫法发自内心佩服起周文国的宣传能力,“赳赳党”的外号可不是平白无故编出来的。
众人在乌森村入口处的古老石桥前停下面包车,他们计划在村里寻找一些汽油来发动汽车。孙卫法在逃亡途中临时征用了这辆面包车,他们都来不及准备充足的汽油。
石桥下方流淌着一条浅浅的溪流,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后生坐在石桥旁边的一棵老槐树下玩纸牌。孙卫法亲自上前对着一个年轻人问道:“我们是颖水来的‘新复兴党’干部,面包车里没油了,你们能找几升汽油过来吗?”
槐树下的几位后生听罢神色大变,他们掩面朝着村庄飞奔而去,然后消失在坍圮的黄泥房屋中间。几位党徒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开始向其他人打听何处能找到汽油。十几分钟以后,几个喜气洋洋的村民赶来迎接他们,孙卫法等人就被带到平时用来办喜事的祠堂里休息,这里的里正表示会在明天清晨把一桶汽油送过来。
作为“赳赳党”干部,众人享受了周到的接待,里正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两条进口香烟孝敬孙卫法,这天夜里的酒菜也非常丰盛,鸡鸭鱼肉无所不包。村民轮番向孙卫法敬酒,处在逃亡途中的众人都丧失警惕醉倒在酒席上。
酒酣耳热的孙卫法发觉自己的视野变得模糊,有人拿着长条状的物品走过祠堂正厅的门槛,他猜测对方又拿了一条香烟过来。曹雷突然从位置上站起来,他朝走近的村民冲了过去,随后孙卫法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他发觉身体里流出了粘稠的温暖液体,四周刺耳的射击声不绝于耳。
夺取界河大部分地区的孙卫法急着推行各项改革,他把“赳赳党”的一系列政策称为“变法”,其中“大仁不仁”是“变法”的主导思想。
比如在村口打牌的几个小后生往地面上扔了不少塑料包装袋,按照“赳赳党”的法律,打牌不劳动就会成为惰民,乱丢垃圾则要在脸上刺字。这群年轻人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大罪,众人都担心会被连坐。
跑回家里的年轻后生和其他村民商量以后就决定谋害到来的孙卫法,他们听说“赳赳党”在北边被程克的军队打败了,这群党徒过去把附近集镇的农贸市场和超市洗劫一空,当地村民早就想要报复横征暴敛的“赳赳党”。
“赳赳党”控制的区域如果发生饥荒和地震在内的自然灾害,受灾民众不会得到赈济,孙卫法本身缺乏救灾的物资,所以他想出一种叫做“治灾”的方法安抚百姓。受灾民众会在“赳赳党”干部的帮助下前往划定出来的另一块区域打工劳动或者开垦某一块山地,他们用自己获得的收入来化解灾难。
“赳赳党”利用偷换概念的方式把救灾责任推卸一空,他们还把“治灾”视为一种了不起的创举。
孙卫法编出一句顺口溜为“赳赳党”的政策站台,他的部下每天都去各地灾区开着厢式宣传车把这这番话播报一通。
“治灾苦,食果腹。赈灾谄,受活散。”
在孙卫法眼里,“治灾”比赈灾更能长人志气,这样做可以确保人的精气神奋发不散,如同治病的苦口良药。这一剂猛药下去,刘帝二十七年的界河就非正常死亡了十万余人。界河百姓对“赳赳党”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但是孙卫法自有一套控制他们的手段。
在“赳赳党”的物资配给制度里,每个人的待遇和自身的爵位有一定关系。一名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的“赳赳党”士兵就可以成为“公士”。
作为二十等爵位的最低一级,“公士”可以享受很多待遇,这种军功爵位还能拿来抵罪,前朝的“议罪银”制度也在孙卫法的统治下改头换面冒了出来。较高级别的爵位晋升非常困难,孙卫法将高级爵位作为激励麾下将士的“胡萝卜”,但是界河的人力物力不足以支持“赳赳党”兑现各种爵位所享受的待遇。
“赳赳党”强大之际,每个人都在自我陶醉的状态下认为孙卫法是无所不能的英雄,他是世间罕有的英雄人物,日后会成为伟大的帝王。
裘重治在战场上撕破这个团伙战无不胜的面具,他俘虏马保强和周文国这两位真正处理具体事物的将领,同时在进军过程里击垮斗得两败俱伤的石培元和杨匡玺,现在界河民众都发自内心的痛骂孙卫法。裘重治不忘设法破解“赳赳党”设置的电视信号和网络壁垒,他努力把真实战况播报给“赳赳党”控制的民众。
周文国知道封闭能带来狂热,狂热则能带来忠诚,所以他和宋安之在“赳赳党”的地盘上设立了信息壁垒,但是联省军队已经破坏界河地区的封闭局面,“赳赳党”马上就成了一个受人唾弃的犯罪团伙。
先前面目和善的村民拿着自制的火铳和步枪把孙卫法等人打成了流血的筛子,这些村民还以为这几个人只是“赳赳党”的普通成员。几具尸体最后被绑在一辆废弃的拖拉机上,愤怒的村民把拖拉机推下村庄东侧荒草丛生的悬崖。
“赳赳党”的闹剧算是收场了。
甘至诚和石培元都率军向裘重治缴械投降,他们实在没有弹药继续打下去。前者的机动作战让裘重治印象深刻,所以他把甘至诚介绍去程克的军校担任校长。
林登万询问甘至诚“赳赳圣殿”是否真有超自然力量,后者答道:“都是假的,谁信谁是呆子。我当初跟贺朝阔编了个故事,想要骗孙卫法一笔钱。孙老贼还真以为这玩意儿能赋予他神性。周文国干了很多年传销,他就觉得这个事不正常。孙卫法是大学里混日子的文化人,特别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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