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纸都准备好了吗?接下来把我所说的话原样印写到纸上。”
烛光的照耀下,道三那臃肿不堪的脸部黄得恍如蜡纸。在确认鬼怒做好了准备后,他顿了一顿,准备说话。
首先是第一封,寄给朱槿的信件。
“找到鬼哭桥上风吹不到的地方,第二中枢塔自然就会显现。”
鬼怒默默一挥手指,只见被撕下的白纸上像有一支无形的笔在游走一般,迅速地留下了潦草而富有个性的文字。几秒后,她把印上了文字的纸张向道三展示。
“……九能小姐,你的文字还真是富有个性。”连道三都有些语塞,但那字好歹还能认清是什么,故而他也没有多言。
接下来就是第二封信了,寄给岛主的信件。
不仅鬼怒,就连段阶和宵进都竖起了耳朵,想探清道三究竟要向岛主传些什么话。他们看到道三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后才终于开口。
“完全翻转圆的一处,便成了莫比乌斯环。”
“…………”
鬼怒听到这句话后好几秒才挥动手指,在第二张纸上写下了原话。而段阶和宵进则暗戳戳地交换了眼神,发现一脸懵逼的并不是只有自己。
“不好意思,道三……这句话有什么含义吗?”胆子稍微大点的段阶试探着问道。
道三不怀好意地阴笑起来:
“这是献给岛主的威胁与圈套。”
“不,但是这句话里也没什么信息……”
宵进的声音愈发小下来,他原本想跟在段阶后面搭几句,却从道三的眼神变化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你不是岛主,你不懂,宵进,你和岛主完全不一样。如果你是岛主,这座岛想必第一天就被老子拿下来了,你也早就被做成人棍了。”
“是,你说的对……”
“总之,岛主看到这封信之后,自然会意识到我们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更多,她会惊慌失措,会彻夜难眠,会开始害怕失败,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胜算根本不大,随即就会想到被我们捕获后的下场,然后陷入绝望,甚至于露出马脚,让我们有机可乘……这可实在是再美妙不过。”
道三难以遏制自己的口水,只得匆匆用手擦了擦嘴。
“总之,我们这边有九能小姐实在算一件好事,你的异能可以做到远程控制纸张,所以这次对这两个人的传信任务人选非你莫属。不需要深入敌营,只需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把信飞射过去即可。至于你们两个,”
他走到两个人渣跟前,依次扫了他们一眼。
“这两封信非常重要,所以必须保证确实送到了他们手上,绝无闪失。你们负责护卫九能小姐,同时进行一系列的确认工作。”
宵进有点木讷地思考着这工作具体会做些什么,而段阶则一脸想明白了什么的表情,轻轻碰了碰宵进,两人赶紧用力地点点头。
在一旁的鬼怒也明白了道三安排这两人的用意。
——他们是被叫来监视她的。和鬼怒想的一样,她并没有得到道三完全的信任。
道三朝鬼怒伸出手,示意她交出那两张纸。他接过纸上下反复查看,颠来倒去确认了好几遍纸张不存在问题,又仔仔细细读起了纸上那两句话,确保字字照搬他的原句、而且笔迹和行文之间没有夹杂任何的私货。
“九能小姐,你的异能……这两张纸一旦写上什么内容,就无法再次进行更改了,没错吧?”
“……在被其他人触碰到前都可以任意修改,现在你碰过纸了,所以不能再改字。”
道三眯起双眼瞄了好一会儿纸张,又瞄了好一会儿她,最后满意地把纸退了回去。
“很好,那就这两张纸,千万别弄错。啊,我并不是在怀疑九能小姐,只是过程总是会伴随着意外……比如纸张被外人调包,损坏,或者有人挡路动粗。多两个护花使者总是好的。”
明明这段话是对鬼怒说的,道三却盯着另外两人看。
鬼怒当然清楚这是什么信号——自己所有搞小动作的余地都被摁灭了,道三打算从根本上断绝她从中作梗的可能性。接下来的过程中,恐怕直到信件发出的前一秒,这两张纸都会被这两个人渣来回地确认内容。
“……总之就是这样,朱槿那边刚好也有其他同伴在,他们可以确认朱槿有没有成功接收到信件,你们着重确认岛主那边的情况。我现在告诉你们岛主藏身地的具体位置。”
……
一段时间后。
当三人搬开井盖、从隐蔽的下水道爬出来时,段阶和宵进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附近没人吧?”
“没。”宵进张望许久后回答了段阶的问题,三人依次从底下爬了上来。
这里离岛主的藏身地,中央区的摩天大楼仅有几条街的距离。
“在道三面前可真够呛……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发声困难。”宵进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还是外边的空气清爽。”
“少说两句,别等下被听到了。”段阶这回竟没有附和他的意见,反而对他加以斥责,“你也不想想我们都是群怎样的狗屎人渣,就是得道三这样的人,才能把我们都镇住,我们才做得成大事。”
宵进似乎有些不满,把墨镜稍微拉下来一截与段阶对视——那墨镜下竟是一对黄豆大小的眼睛,难怪他一直都遮着眼睛。
“听你这语气,你还挺崇拜他的?我也清楚他的强大,但你也差不多得了,一起四处寻欢作乐那么久,你以为我不清楚你这家伙的本性?
你可不是什么忠诚的士兵,你和我一样,就是个没救的流氓,别在背后嚼舌根的时候还出来坏我的兴致。”
段阶白了他一眼,朝地上吐了口痰。
“要不是有正事,老子现在就想把你卵蛋扯下来。老子要是想做忠诚的士兵,早就去朱槿那边了……只是再自由散漫的人渣,一样需要有个领导者,不然就是一盘经不起冲击的散沙。道三是实打实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渣滓,所以最适合当我们的头儿,我这么说你总得能理解了吧?”
宵进沉默了一阵,他们确认四下无人后,默默穿过楼与楼之间的夹缝。
“那你说的也没错。也就这种人能让手下的混蛋都老实……实力强大,脑子也灵光,在他手下做事什么都不用考虑,只需跟着要求走,也不必讲什么仁义道德,挺好的。”
段阶听了没回应他,又往地上补了一嘴。他随后转头看走在最后的鬼怒。
“你说自己站在摩天大楼的天台,就能把另一封信精准地射到朱槿那边,此话当真?”
鬼怒点点头:
“有足够精确的地图就行。书页飞到一定的距离后我就会丢失它的视野,但是依旧可以控制它的位移,所以只要对照地图调整发射方向,然后全程笔直地发射书页即可。
所以把岛主的信送出后再原地送出朱槿的信,可以快速又安全地完成任务。”
“能成吗……”段阶不耐烦地扯了扯胡子,“万一失手了那道三可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但这样明显更方便,不用爬一趟摩天楼后再跑去坐缆车,费劲还危险,被朱槿发现了可不是件小事……”
鬼怒不说话,双眼只是直视着前方,既不为自己的方案作进一步的宣传,也不就两边各跑一趟的方案渲染一番缺点。
只是直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算了,发射应该出不了大问题,我已经拜托骚扰朱槿的那帮人帮我留意结果了,万一有小问题的话会通知我,到时再赶紧补救,反正最后交差时没出差错就行。”
段阶说着匍匐着穿过没什么阻挡物的街道,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街角有一头电子蜜蜂,把手中的长棍随手一挥,射出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冰锥把它击得粉碎。
“老子的确不是什么士兵,就是个享乐主义的流氓,虽然头头的指示不敢怠慢,但条件允许的摸鱼自然还是多多益善的。”
鬼怒把瞳孔聚焦回了同意她方案的段阶身上,淡淡点了点头。他们已经闯进了摩天大楼的底层,三人进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出手把室内所有可能是伪装摄像头的物体破坏殆尽,随后匆匆闯进了电梯之中。
送信这一推进三方进程的主意是叛徒代理人提出的,因此祂理应会为他们的行动一定程度上打掩护,他们倒是不怎么担心会在岛主的大本营门口迎头碰上代理人。段阶按下了顶楼的按钮,全透明的电梯随即高速运转起来,此刻道三的威压在他心里已经减淡许多,一想到到达顶层后把信件送进隐藏的空间里,再让“九能”把另一封信射向看不见的远方就能完成任务,他和宵进还可以省出一大段时间来自由活动,他不禁轻声哼起了口哨。
“……我说,海兽。”宵进突然开口打破了电梯里的沉寂,“刚刚我们聊的话题,我又仔细思考了一下……就这座岛上而言,道三好像的确是最适合做我们领袖的人选。”
“啊?怎么了突然提这茬?”段阶似乎没什么心思陪他闲扯。
“因为道三是‘五毒’之‘野槌蛇’……那个‘剜骨虫’的手下不是嘛。说实话,我一直很崇敬剜骨虫,若是有一个人可以把所有人渣适格者都统筹起来,我想那也只能是他了。”
原本段阶只是随意听着,听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
“哈?你在发什么梦……剜骨虫可是出了名的不喜欢大型组织,你看他的部下通共也就五毒那五个精英,之前还听说把想投靠他的喽啰全都碾成肉酱了。没戏没戏。”
“道三是他派来的吧?现在道三想把一整座岛全都接收,说不定就是他想带着五毒一起转移到岛上来逍遥。”宵进辩驳道,“这也会是他愿意收纳更多部下的信号……毕竟在地上他不接收新人是因为会拖他的后腿,但在这岛上可不存在这种问题。”
听到这里,段阶陷入了沉思。鬼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悄然记忆着这一切。
“……如果他真的有这么想就好了。能跟着这么纯粹的人渣肆虐,我恐怕想象不出比这更爽的生活了。”最后,段阶闷闷地说道。
宵进点点头,转而又想起了站在一旁的鬼怒:
“九能,你又怎么想?”
话题突然转向自己这边,鬼怒也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抚了下书皮。
“……我并没有多想过这类问题。不过如果要有一个强者来领导我们,我会更希望是一名和我们一样的自我适格者……比如通缉名单的前两名。”
两个人渣迷惑地交换了下眼神。
“通缉名单榜首的「艾哲」,还有第二的「蚀印浪客」?”段阶高声说道。
“‘艾哲’不行吧,除了知道是自我适格者,其他情报一概不清楚——性别,年龄,外貌,真名,就连异能也……还有犯过些什么事也没人知道,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坐上榜首。”宵进不屑地摆摆手,“剜骨虫可是干过数十起灭门案,艾哲我估计也没几个人把祂当活人看。”
电梯已经上升了一半,他们逐渐可以鸟瞰整片中央区的景色。
“‘蚀印浪客’倒是不错,目前公认最强的自我适格者,死在他刀下的烟灰也不计其数,的确是我们这些自我适格者所能到达的顶点……”段阶抚着下巴,“问题是好像很久没听过他的消息了,不少自我适格者都在担心他的排名会不会因为不活跃而下调,毕竟能进前十的自我适格者就这两个,再往下就是排第十三的‘络新妇’了。”
“我是觉得不会很轻易下调,「佛爷」不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活跃了,到现在还是雷打不动的第四名。”
宵进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情。
“——对了,我前段时间好像听人说,其实蚀印浪客不是自我适格者,而是本我适格者。”
“哈啊?!”段阶的声音一下子抬高了八度,“他手里那么奇形怪状一把刀你当是空气吗?这你告诉我他是本我适格者?!”
“我也只是听说的,我自己也不怎么信。”
宵进似乎自己也觉得提的这一嘴太过荒唐,辩解的声音小了不少。
“……这么一想,蚀印浪客还是不行。长期消失的人做不成领袖,甚至有人说他是找到逃出图陂的方法,溜到其他城市了。”他接着又把怨气撇到了素未谋面的最强自我适格者身上。
“又是张口就来。能这么容易溜出去,大家早就都跑到世界各地杀人了。”段阶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蚀印浪客不适合,那前十就没有适合做领袖的自我适格者了。既然要从本我适格者里挑,除了剜骨虫,应该也有其他人选吧。
排行第四到第六的「佛爷」、「假面老翁」、「丑角」,每个都具备能和剜骨虫竞争最强本我适格者的实力。”
尽管想把话题延续下去,但鬼怒发现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实在是令自己感到不适。
不想这回,两个人渣异口同声地说:
“不成不成。”
“佛爷,假面老翁,丑角,这几个家伙哪个有把真实的身份和长相暴露给烟灰?”宵进不住地摇头,“通缉名单前十的怪物里,迄今为止只有剜骨虫一人暴露了真实长相。”
“这才是适格者该有的样子,普通人不过都是群没能得到火种恩赐的下等生物,那几个人身为绝对的强者却连脸都没胆露一个,怎么可能配做我们的领袖!”段阶有些不忿地接道。
鬼怒的表情没起一丝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两人达成共识,等待他们安分一点之后,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得已经暴露身份的强者才配做适格者的领袖,为什么你们在地上时又都要靠蒙面和变装来掩盖自己的真容呢。”
那两人像听到了一个很理所当然的问题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那能一样吗?我们又不做什么头头,凭什么要自曝身份招惹来危险。”
鬼怒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她再度清楚地确认了,这些人全是死不足惜的渣滓这一事实。
“……要是剜骨虫真的会过来就好了。”见“九能”不回话,宵进又没头没脑地补了这么一句。
电梯终于到达了顶层的天台,门徐徐打开,一阵刺骨的寒风随即扑面而来。
“知足吧,道三就够岛上这群狗屎吃一壶了。”段阶首先阔步走到天台,确认了那里谁都不在,“闲扯结束了,赶紧干活吧。”
他转身朝鬼怒招了招手,同时把随身带着的一瓶小液体灌进长棍的中心,开始凝集周围的水蒸气。鬼怒打开了书本,一张空白的书页随即被撕扯下来,迎着强风飘飘忽忽飞到天台的天线处,紧紧贴在了那上面。
“软化泡泡。”宵进说着调整了耳机的旋钮,把手环成“OK”状凑到嘴边吹气,吹出的泡泡飘到那张白纸边破裂,白纸随之变得湿润而透明起来,不留缝隙地拓印出天线表面的一切起伏痕迹。
天台的湿度不低,段阶早就凝聚成了一团半透明的液体,待准备就绪后,他将那液体朝白纸处射出!
只见液体在脱离长棍后立刻开始凝结、最终在半空中变成了胶体,像一滩撞上墙的史莱姆一样扑到了白纸上方,然后开始记忆白纸拓印出的形状。
几秒后,段阶点了点头,鬼怒随即把白纸撤去,而那胶体也彻底定型完毕,回到了他的手中。
“定型成功,取到解锁隐雪区域的掌纹了……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段阶低头看着手里的胶体,那上面印着清晰的人的手掌纹路,“这玩意儿用完这回以后还能用,得带回去。”
——道三已经告诉过他们,经过认证的手掌便是唤出通往岛主藏身处的唯一钥匙,而入口便是此处的天线底端。取得掌纹后,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将近五成。
“最后确认一遍两封信件的内容没有差错。”宵进冲鬼怒伸手。
鬼怒顺从地交出了那两张纸,供他们反复确认了不下十次。
“……很好。先是岛主这边。”
段阶说着把两封信递回她的手中,然后将那印着掌纹的胶体摁到了天线塔的刚才的位置。当他后退到十步开外时,伴随着沉重的铁链声,那刻着狮头、如牢笼一般的古朴电梯徐徐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头一回见识到如此隐蔽机关的两个人渣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不等电梯门打开,鬼怒毫不犹豫地将纸张射进了那牢笼里面,顺便操纵纸张按下了13层的按钮——根据情报,岛主时常会出没于这一楼层的冥想室。
看到那电梯缓缓地向下消失、天线塔逐渐恢复原样,宵进不由得松了口气。这片隐藏的地带与外部基本隔绝,只要能把信塞进去,就不怕没人看见,而且这部电梯是岛主等人外出的唯一途径。
“行了,接下来轮到朱槿——”
段阶话音未落,第二张信纸早已笔直地划破空气、撕碎狂风,不偏不倚地朝指定的方向离弦冲去!
段阶嘴还半张着,看着二话不说就发射第二封信的鬼怒。
“314度25分,根据全景地图测算过的结果,你们也看过我的演算过程。”鬼怒平静地说,“只要地图没出偏差,我就绝不会射偏,这封信会精准地插进朱槿酒吧的店门牌上。”
好一个先斩后奏。
“……算了,都放出去了,等会儿真出偏差你负全责……只要我拜托的那几个人没来提醒那应该就是射对了。”
段阶有些无奈地转了转胳膊,抻了抻腰,随即拍了下宵进的肩。
“那这样就算任务结束,两封信都送过去了,也没出什么差池……没射偏的话。”
宵进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没其他事了,终于乐呵地迈开步子,跟着段阶走进摩天楼的电梯。
“该走了,既然空出来时间,我们俩可要去好好放松下。你要留在这儿也可以,碰上代理人可没人会来救你。”段阶在电梯里不住地笑着,招呼鬼怒也动身离开,“完成自己该做的事,还真有股成就感!走,音爆,咱们去喝酒,回下水道可就没酒喝了。”
鬼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合上书跟着走进电梯。
她这回点头是真的同意段阶的话——完成一件事的确会有种成就感。
而她已经完成自己该做的事了。
接下来她什么都不用再去做,叛徒代理人自然而然就会掉进已经布好的陷阱当中。
……
在日蚀塔的13层。
咏乐推着残樱的轮椅走进牢笼状的电梯,由冥想室上楼回到寝室。
“那是什么?咏乐,捡起来拿给我看看。”
鬼怒的信纸被递到了残樱的眼前,她摘下黑带,睁眼开始读上面的文字。
“‘找到鬼哭桥上风吹不到的地方,第二中枢塔自然就会显现’……这是什么恶作剧来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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