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前回溯少许。
现在是浮屠岛游戏开始的第七天白天上午。
五花大绑、再套上各种铁制拘束具、最后被拴在够不到任何道具的角落,末喜现在正被囚禁在酒吧的地下仓库里,动弹不得。
而伊达和星葵就在她的身旁,伊达被上了比她还多的束缚、甚至用上了刑具,紧绑得完全无处发力,星葵更是眼睛被封住、被置身于一个四壁全由镜子构成的密闭牢笼之中,只为她提供最基本的呼吸和食物,这样一来,她的影子异能就能被完全封印。
吱呀。仓库的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到你们的开饭时间了。”送饭的男人冷冰冰地说道,“压缩饼干,代餐奶昔,够丰盛吧,鬼年轮老师对你们可实在仁厚。”
他走了过来,粗暴地把吃的喝的一股脑塞进他们三人嘴里。
“我亲自来喂,别想着搞什么小动作。三十秒内吃完,我不想在你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一番潦草的喂食流程走完,男人又检查了一遍他们身上的重重束缚有没有松动的痕迹,最后转身离开了仓库,关上了门。有趣的是,门后传来的离开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而是好几个。
“其他几个人……走路时保持的间距一直没有改变。他们应该被同一条绳子之类的道具拴着,在被控制人身自由的前提下走动。”确认门外的人走远了之后,末喜压低声音说道。她的耳朵听出了门外这细微的细节。
“……大致上可以确定,那些人是新投奔朱槿的玩家。”伊达沉着头回答。
“他们就这样对待新加入的玩家?像对待犯人一样铐住,然后统一押着带走?”
“一点都不奇怪,朱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伊达咬牙切齿地说,“他不相信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哪怕有新玩家对他的倡议感到心动、转而投奔他,他也会顾忌于被人背叛的可能性。所以他必定会对这些人使用‘黑年轮’——就是能让人服从他命令的那个怪招,以确保新加入的人全都成为不会叛变的奴隶。”
伊达这么一说,末喜便明白了朱槿这样对待投靠者的用意:据他所言,“黑年轮”的使用代价不低,为了节省使用,他必然不可能来一个人就对一个人用一次,而会更倾向于多攒一些人,集中到一个地方一次性对他们使用。所以这些人很可能会被押到与他们不同的地方关押,等到人数进一步增长之后,再一举统治他们……
……当然,十有八九也包括他们三人。
“我们或许没有多少时间了。”末喜晃了晃身子,依旧无法挣脱身上的拘束,“中了那圈黑环,估计就连逃走的意愿都会消失,必须尽快找到脱身的方法。”
“伊达,末喜,我好怕……”一直沉睡着的星葵因为刚才的喂食而醒了过来,声音颤抖着向大人求助。
“没事的,我们都在这里——马上就带着你一起逃走!”听到星葵的呜咽声,伊达很是激动地挣扎着,“星葵,不用怕,没事的,我们都还很安全……暂时委屈一下,很快就让你离开这里……”
纵使伊达尽全力去挣脱枷锁,加在身上的束缚也依旧纹丝不动。朱槿的手下似乎有可以使用束缚类异能的适格者,如果他们三个人都受到了异能影响的话,那么从内部挣脱束缚应该是几乎不可能的,除了从外部解开枷锁别无他法。
末喜此刻也无能为力。朱槿早就意识到她的异能很适合用来开锁、解绳,所以提前把这仓库里所有可以使用的用品都撤走了,这里现在几乎什么都没有。
“伊达……末喜……”星葵的声音慢慢高起来,几乎是在向他们求助。
“没事的,星葵,不要害怕!”伊达嘴上安抚着她,手上的动作却是通通徒劳,他逐渐认清楚了自行逃离的成功可能性之低,却不敢告诉孩子——
末喜深吸一口气,悠扬婉转地唱起歌谣来。
伊达有些迷惑地看着她,只见她沉吟着唱出清脆动人的民谣,节奏舒缓,韵律轻柔,令人瞬间平复那恐慌不安的心灵,身体一下子放松起来。
他又看看星葵,星葵沐浴在歌声中,已经安定不少,再次有些昏昏欲睡。不一会儿,星葵彻底考到了牢笼边,重新进入了梦乡。
“《薰衣草》,我老家的一首民谣,我很小的时候失眠时,我妈总是会唱给我听。”末喜压低声音解释道,“星葵睡着的期间,我们可以再想想有没有逃脱的办法。”
“……帮大忙了。唱得绝对是我近十年听到最好听的版本。”
星葵一睡着,伊达立马冷静了不少,心事重重地盯着地板。
“你说老家……《薰衣草》是北方的民谣吧。”
“没错,我不是这座城市的原住民。”
“我也一样。”伊达说,“我是从西边过来的……我的故乡很穷,所以我还没成年就来到这里谋生。图陂封城之后家里也和我断了联系,说就当我已经死了。”
“我也是十来岁就住进了这座市。我家没钱,老爹打算卖掉我,所以我连夜跑了。在图陂随便混了一两年,突然就封城出不去了,回过神来时自己也成了适格者。”
“……这样啊。那你和我情况还挺像的嘛。”
伊达说着默默地计算了一下。
“都是封城的前一两年过来这边闯的,我们基本是同一阵时候来的图陂市。”
末喜点了点头。她听伊达讲过他的故事,自然清楚他们间有何相似之处。
“我来这里后在荒城区做了两年车间工人。”末喜说。
“我也在车间呆了两年——化工厂的生产车间。”
“之后我成了适格者,加入了一段时间的街头组织。”
“我也在街头组织干了几个年头。”
“我一直混到了干部的位置。”
“我最后退出时也是个干部——我们的境遇可真是相似!”
伊达有些惊讶地感叹道,他还是头一回听末喜提起这些。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不禁轻声笑起来。
“——我也和你一样,是个不维持变身状态就无法生存的人。”
笑声的尽头,末喜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
伊达愣住了,有些不明所以地盯着她。
“什——什么意思?可你不是一直都保持在肉身状态,没有变身吗——”
“现在的这副模样就是我的变身状态。”
末喜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身体。标致的五官,棕色的长卷发,高挑的身材,凶神恶煞的眼神,灵敏的动作,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具和普通人类无异的肉身。
“真正的我根本不长现在这样子,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变身,是内心世界里我理想中的自己。”
末喜很平静地说出了令伊达震撼的事实——一旦把这事说出来,她立马觉得畅快许多。
的确,本我适格者唯有在变身或局部变身的情况下才可使用异能,末喜一直以一副人类的模样使用着异能,仔细一想的确很有蹊跷。
“确、确实也有一些人变身之后完全不像怪物,反而更像个正常人……”伊达有些结结巴巴地说,“但你身上没有别人点的火,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诅咒,即使不维持变身状态也照样能活下去——”
“确切来说,应该是不维持变身状态,我就找不到自己的生存空间。”末喜闭上双眼,不住地摇摇头,“身为本我适格者,我却只有一样异能,那就是‘百般精通’,精通听力,精通歌唱,精通肉搏,精通一切接触到的器具。那是我理想中想成为的模样,解除变身的我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就算不依靠异能就很难把事情做好,那也不至于到没有生存空间的地步,现在不少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过活……”伊达已经有些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开导她了。
但末喜却用眼神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随即望向了仓库空荡荡的墙壁。
“在我还在荒城区,还在街头组织时,基地附近有一面空墙,红砖砌的,很适合涂鸦。”
“……”
“每次闲暇休息,我都会带着大罐小罐的瓶子,去那里涂鸦,希望能有一天把这堵墙填满。
我很贪婪,什么东西都想往那上面画,因为我喜欢到想要记录下来的画面实在太多。我的异能能够办到一切,能够支持我的目标,能够保证每一样个体都得到温暖与爱,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有个很重要的人曾想要我把墙上一些涂鸦重点放大,相应地把其他涂鸦缩小,但我做不到,我知道厉害的涂鸦艺术家都是这么做的,但我就是做不到,我只想把所有我想要的都画上去,每一样个体都应该在墙上美丽地绽放,我梦想着就这样慢慢把墙填满。”
她低下头,自嘲地嗤笑一声。
“然后那个人就破坏了一整面墙,每一寸都没有放过。每一处涂鸦都被毁得支离破碎,直到他癫狂地再次站在我的面前,嘲笑我的天真时,我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自己实际掌握的力量又有多么渺小。
原本我为了自己的梦想而保持着变身,那之后,我为了不让自己被绝望笼罩而保持着变身。我不再有胆子去想所谓的梦想,也清楚了自己的无能与虚伪,假如连这虚假的变身也被解除,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了什么而继续活着。”
昏暗中唯有一团火照明的仓库里沉寂下来,一时间唯有星葵平缓的呼吸声以及天花板细微的摩挲声传入他们的耳朵。
“……你有想过要复仇吗。”伊达突然问道,“向那个曾今很重要、最后又毁掉了你的墙壁与梦想的人。”
“我……我不知道。”
末喜再次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去了哪里……就算知道了,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怎么处置他。
……即使是现在,我觉得自己也依旧做不到对他下手。”
“……是吗。复仇,或者做不到复仇……”
伊达若有所思地回应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数秒之后,见末喜不再继续说下去,他转头看向末喜,随即开了口。
“必须一直维持变身,否则会在生理或者心理上无法生存;相似的身世和经历;同样有着积怨极深的仇敌。我原以为我们会很相似、很能聊得来的……但你却连复仇都难以决意。
果然,我们确实不是一路人。换作是我的话,我绝对会复仇到底。”
末喜看着伊达认真到有些瘆人的眼神,又看了眼他下巴处烧着骷髅的那团火。
“你说复仇,难道——”
“是啊,你终于想明白怎么回事了?”伊达讽刺地一笑,“施术者不死就不会熄灭的火,用这种招式彻底毁掉我人生的人就是我们高傲的魔术师,代理人井月。”
一切都连上了,伊达之前几次见到井月时的那副略显奇怪的反应,原来都并非末喜的错觉。
“这次来这座岛上,一是为了让我和星葵能永远留下,远走高飞,二就是为了杀了那个女人,解除我的诅咒,让我不必再一直保持着变身的状态活着。”
伊达那团井月留下的火突然烧得极其旺盛,把整个阴暗的房间都照得亮堂起来。
“……在烧起这团火时,那女人甚至站在高处,用看被烧死的蚂蚁一般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注视着我。
等着吧,和她的这笔账,迟早都要算的。”
“有仇必报……吗。”
末喜轻声呢喃道。不知为何,伊达刚才狰狞的表情令她不禁联想到了之前睡梦中的那头怪物。
伊达和他一样,一样都是不保持变身就无法继续存活的可怜人。
包括她自己在哪,他们三个都是同路人,却又微妙地走上陌路。
“……你和他的心境或许意外地相似。”
末喜不禁说出了心中所想。同时她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伊达和井月有深仇大恨,又打算带着星葵与地面彻底隔断联系、在岛上生活,他既不可能和朱槿达成共识,又不可能去和井月共事,那他接下来究竟打算——
咚咚。
天花板的敲击声打断了他们间的对话。
“……是谁?”伊达问道。
咚咚。
他们对视了一下,确认了接下来如何行动。
现在的状态无法迎战,基本就是待宰羔羊,一旦来者不善,就立即大声呼喊,把朱槿的手下吸引过来解围。
咚!
天花板的瓷砖被撬开了!
“——”
“别出声,自己人!”
赶在伊达大吼之前,藏身在天花板夹层的男人低声组织了他!
“两人接应,两人潜入,我们是来解救你们的。”
黑暗中,从那开口处弹出来两个人头,他们的声音略显熟悉。
“好久……也没好久,一天不见了,希望你们没忘记我。”
伊达的火照亮了他们的脸庞。
越过天花板的开口,啼猿和信风冲他们打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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