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去远方

然后老太监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把他带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让他自己在里边玩，那里没有动不动就推搡掐打自己的小太监，只有早已经枯萎的树和一片四四方方的蓝天，偶尔飘过几朵白云。
老太监年纪算不上大，可是常年的劳累和病痛的折磨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翁，尽管如此，他还是每天都坚持出院子去走走，早上把玄其允从集贤居的破旧小屋里接出来，到了晚上再牵着他送回到那个充满了恶意的集贤居里。
就是那个时候，玄其允遇到了小闻子，小闻子身世很惨，母亲从前是青楼女子，被书生骗的好惨，没有了年轻容颜，也没有了傍身的财务，身上还揣着小闻子这个累赘。
他母亲把自己沦落到做浣衣女的罪责全部都加在小闻子身上，每日对小闻子不是打就是骂，小闻子到了六岁的时候就被母亲残忍地送进了宫里。
小闻子根本不知道进宫当太监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要离母亲远去，他拼命地在宫门口哭喊，可是女子始终只数着荷包里的银钱，没有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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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闻子实在是年纪太小了，做了手术之后，发了很多次高烧，净身房的太监都说买这个小太监的钱是白花了，迟早要死。
可是小闻子还是活了下来，被派了给老太监送饭的活计，他太小了，大太监了也懒得管他，只让送送饭，其他事情一概不需要做。
他就整日送了饭给老太监之后就和一句话都不说的玄其允一处玩。
其实也没有什么玩的，小闻子进宫被切了之后性格就变胆怯了很多，他也没玩过什么好玩的东西，就是和玄其允一起坐在墙角玩土块，有时候他们一句话不说可以玩一整天。
直到那个早秋，这个秋天来的格外的早，天气变化也很大，冷嗖嗖的，老太监找了两身厚衣裳给他们穿上，衣服很大，两个孩子穿上格外的滑稽。
老太监就在摇摇椅上笑，喉咙的痰液不上不下的，发出噜噜的声音。
他已经走不动了，玄其允晚上回集贤居都是自己走的，有一次，外边下雨了，玄其允不想回去集贤居，想在老太监的院子里睡一晚，被老太监严词拒绝了。
直到很多年之后，玄其允才知道为什么老太监不让他在院子里留宿，因为老太监怕自己晚上死了，让玄其允一个人在院子里被吓到。
老太监留给玄其允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那只草蚂蚱。
那天很冷，老太监还是要坚持起来，带着玄其允出去逛逛，到了御花园最偏僻的一角，那里有一座小宫殿，但是早已经成了禁地，不准任何人进去。
老太监在草地上找了一根草，手格外迟钝地动着，又发出噜噜的声音，“九皇子殿下，奴才怕是不能再继续陪你了。”
玄其允那时候不知道死的含义，他只知道母亲抛弃了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老太监说不能再陪着自己的意思就是老太监也要走。
“你能不走吗？”
老太监看着玄其允带着几分恳求的表情，笑了出来，“你……和你母亲很像……”
“那时候姝伊公主也和你一样天真乖巧……世事总是无常，奴才以为公主她走出了宫廷的禁锢就会一辈子开心快乐……却没有想到你也逃不过这皇家……”
老太监把编好的草蚂蚱递给玄其允，费力地用发肿的手摸了摸他脑袋，“殿下同公主一样聪颖，日后一定大有作为，到时候自会有真心人陪在您身边，奴才时日无多，只怕等不到那时候了……”
“小闻子身世悲惨，可是好在人善良勤劳，殿下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不然就让小闻子去您身边伺候吧。”
玄其允不理解老太监说的话，只是迷迷糊糊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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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老太监让小闻子跟着玄其允，吩咐说以后玄其允就是他唯一的主子，要好好护着主子。
小闻子最听老太监的话，在日后的日子里，哪怕跟着玄其允受尽了苦难，也只认玄其允这一个主子。
老太监从那日以后，不准两个人再来自己的院子。
玄其允总想着去看看的，可是记得老太监的话不敢去。
直到冬天刚刚来临的时候，玄其允经过院子的时候发现里边搬进去了新人，他问老太监去哪里了，别人不耐烦地说，“死了，前几天就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分给我这间院子，晦气！”
后来他问小闻子，什么是死。
小闻子听了之后，哭了出来，他在宫外知道很多很多东西，一边哭一边给玄其允解释“死”的含义。
玄其允听完才知道，死就是永远消失在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
“也许，母亲也死了。”
那个冬天格外寒冷，老太监一直唠叨的春天的花朵他没机会在看到，玄其允也在那个冬天知道了什么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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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其允把草蚂蚱放回了小匣子，缓缓起盖起来，放回了匣子里。
他重新躺会榻上，旁边的小虫子被他吵醒，提溜着小步子跑到他颈间窝着，继续睡觉。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了那天晚上，宋霁月唱歌的晚上，月光也像今晚这样好看。
他尝试地开口“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
好像是这个调子吧，可是他记不清楚了，那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庆祝生辰……哪怕是无意间，那个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就暂且当做是给自己过生辰吧。
玄其允和玄锦瑟的生辰是同一天，只是没有知道他也是这天的生辰，可是这一天宫里总是格外热闹，不过都与他无关罢了。
所以他穿了一身红色衣服当做庆祝自己的生日了。
晚上爬到假山上去眺望黑漆漆的远方，老太监当初说的话他还记得，他和母亲分离时，母亲说要去遥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或许就是……死亡吧。
可是每一次生辰的时候，他都骗自己，母亲没有死，只是真的要去很远的地方而已。
可是这么想也很难过，母亲抛下他，一个人去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