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在哈迟狼族的帮助下,潜伏在卞都四周的炎齐蛇族被一缴而光的消息,在卞都不胫而走。
生活在卞都的贵族,无不心情复杂。
这复杂里,自然是三分担忧,压不过七分轻松。
自天下妖乱以来,大召国不断南迁,至此清洹河畔的卞都,才勉强安定下来。
这些贵族门阀子弟,蒙祖上阴德,生来便坐拥广厦千万间。
一个个娇生惯养,吟诗作对还行,要说带兵打仗,开荒种地,那可是要了他们的小命。
更别提……抗妖之事了。
这年头的公卿子弟,无不将每一天都当作末日来过。
直到近年以来,妖族混战,势弱的妖族一个个消失,除了那最可怕的蛇族和狼族。
炎齐的蛇族虽然数量比不过狼族,但其成妖之后,上可飞天下可遁地。
这东西南北各四十里的卞都城,地底下只怕要被蛇族挖成筛子。
那三重宫墙禁苑,纵使再如何壮丽巍峨,殿阁崇伟,也防御不了空中盘踞的蛇妖。
而西南的哈迟狼族,数量更是蛇族数倍之多。
传说狼妖有两条命,打起仗来是不要命的。
凡人与狼族开战,便等于送死,还别提现在江南的土地里,已经种不出什么庄稼可充军饷了。
所以,一个正常的士族子弟,此时应有的心态,都是宁愿将家产挥霍在吃喝玩乐上,也不愿去考虑明天。
要怪就怪自己生不逢时吧。
不过眼下,狼族居然以一队死士,一举将蛇族歼灭,大召国一下从朝堂到民间,无不暗暗叹服狼族的实力。
“两条命的妖族,战斗力确非凡人可比。”
“远水也救得了近火呀,狼族竟护了卞都太平。他们是何居心?”
“管他是何居心,狼族不愿看卞都被蛇族毁掉,这深意,你品品。”
一时间民间谈资无数。
当然,这一切都是一个来自皇室的计谋。
蛇妖并非狼族所除,不过经过代持国事的大召皇后,与哈迟狼王的协议,这个功勋,狼族却之不恭。
狼族与大召皇室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通过一个江湖门派,早早的就建立了。
除灭蛇族后,大召更是露骨地表示,要与哈迟狼族二分天下,“共通贸易”。
甚至阔气地要赠送几座周边水草尚肥美的城池“作为答谢”。将城中凡人尽数迁出,以为狼族所用。金银美女更是不在话下。
狼王封先认为,这个便宜,捡得可以说是在情理之中。
大召的国力虽弱,却算是死而不僵。狼族即使可以举国之力拿下大召,但这么多凡人百姓,狼族并无能人可以治理。
自然,大召也不会轻易惹怒狼族。
两国若能相安无事,大召便可靠着狼族,对付尚存的其他妖族。这些妖族大多势力微弱,避世隐居,并非哈迟狼族的对手。
而狼族也可以借此时机休养生息,将那清洹河畔的诗词歌赋,也学一两首过来,何乐而不为?
于是,这次大召皇后邀请狼王及其亲眷、功臣前来卞都同庆,狼王封先欣然应允。
这个消息,也和狼族剿灭蛇族的消息一样,在大召被传开了。
明面上,因狼族的保护而又是割城又是送礼,还将狼王请入卞宫,这事放在以往,这在些衣冠楚楚的朝臣、士族心里,必定是莫大的耻辱。
然而实际上大召的国民是如何看待此事的,看看此时清洹河边的灯红酒绿便知道了——
皇后下令,清洹河畔花灯大摆七日,畅舞欢歌,特许街市。
东傍渭山,南枕清洹,妖祸战乱打不到卞都城。
即使是在这其他地方的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乱世,卞都城内仍是丝毫不显萧条。
清洹两岸的手工作坊和商业里肆本就星罗棋布,街市赦令一下,小商小贩皆一涌而出,都想借着这七日灯会,顺一把达官显贵、士族公子的东风。
受够了末日阴影下的煎熬,这下也许能博个几年的太平,卞都城里,这就庆祝起来了。
入夜时,河畔赏灯的游人如织。
这种熙熙攘攘,不知怎的,倒让关关想起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比卞都更要繁华喧闹。
两岸之间,也有一条倒映着歌舞升平的河流。
只是她不记得,是在哪个梦里见到了那座城。
她本瞧不上卞都人铺张靡费又时常要附庸风雅的态度,只是因为那个梦,对此时张灯结彩的卞都竟更有了几分好感。
关关今天并不是一身红衣的侠女打扮,而是穿着一袭条纹间色的折裥裙,司马粼则笼冠大袖,与之相衬。
任何人,在这摩肩擦踵的人群里,看到这两个衣着贵气的年轻男女,都不会怀疑,这定是哪户高门大姓新婚燕尔的少爷与夫人,正执手同游,亲密地窃窃私语。
而不是……杀人不眨眼的东宫,和他并无夫妻之实的,名义上的太子妃。
“关关,你看那些个花灯的图案,是不是很特别?”
司马粼指着路旁槐树下一处陈列着各式小花灯的铺子。
关关于满眼闪烁的大小花灯间定睛看去,那是一个打扮颇有些怪异的手工匠人,面前挂着约三四十盏点燃的花灯,皆是暗金色的底纸,描着类似的图案。
有的是鲜红的花冠,血红的花瓣反卷,有如龙爪。有的则是丛生细长的青绿色的花叶。
不过每盏灯上都是或是只有花,或是只有叶。
“这个花灯……是彼岸花?”关关问道。
世人皆知,彼岸花是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
在这欢庆的时节,多数花灯都做成喜庆的形状,或画上吉祥的图案,而这个奇怪的手工匠人,倒是独具一格。
不过不得不说,他所制的花灯,确实精巧别致,那一朵朵彼岸花,像是盛开在眼前似的,叫人移不开眼。
“你喜欢的话,我买给你?”司马粼问。
“可是……”关关犹豫道,“这种花,花叶永不相见,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你看,这花灯虽精美,他却一个都没卖出去,不是么?”
司马粼笑道:“你若是担心与我花叶永不相见,那还不好办?”
说着,便拉着关关的手,走上前去,问那个穿着奇怪的匠人:“这位先生,您一定带着丹青妙笔吧?”
那匠人不冷不热地点头:“既然靠这门手艺过活,笔自然是不得不带。是不是丹青妙笔,不好说。”
司马粼对这匠人倒是颇为恭敬:“能否请先生破例为我家新妇,在这花茎上添上几笔,好让这花叶相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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