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学的毕业证连着奖状发下来时,小波没有辍学,初中已向他招手。一方面是因为成绩还不错,牛传宝觉得投资有回报的可能,毕竟他被视作是家中唯一的希望。可遗憾的是,他的伙伴,牛泽文、牛泽清以至于许多小学同学,已先他离开学堂,有些甚至没有等到小学毕业。
在这个偏远的农村,每一次升学就像一道坎,成绩优秀、家境良好、父母支持三个条件都满足的人才能继续学业。这样一级级的像个筛子,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逐年筛掉一部分,到了初中,就要筛掉一半,考去县里的高中要筛掉三分之二,而能在县城高中里发奋考到大学的就是凤毛麟角了。在这里,读书是纯功利的,成绩不好的人,便不可能因为读书而改变命运,如他的姐姐小玲,也未能挣脱这条铁律,不够优秀则辍学。
尤为可惜的是,小波的一个女同学张小丽,成绩原是很好的,不说班级前三,也能进班级前十,但上了中学,小波却看不到她了,原因不言自明。在这里似乎又太稀疏平常了,甚至不足以作为谈资。也有些眼光高远的,举家迁往县城初中就学,李少华就是如此。父亲李玉明跑运输多年,算是见过些世面,深知学历对孩子的影响,而且做了生意小有积累。他已不满足于在乡镇中学这座小庙,千方百计把他送到县二中。至此,两位挚友,在小波眼里最亲密、带着崇敬的朋友,就这么分别了,让小波真正感觉了精神上的孤独。
樟溪中学,是这个乡唯一的中学,只有初中部。离家更远,有十里,小波必须住校。罗梅准备好了棉被,一些洗漱生活用品,特意借了辆三轮车,一方面是送小波上学,一方面是去卖点自己做的豆腐。家里入不敷出,罗梅只能找点副业补贴家用。
中学座落在离乡政府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坐北朝南,从南边的校门到最北的老师宿舍,海拔依次递增,布局像中国古代宫殿。高处是教师宿舍、食堂、综合办公室,比邻而建,低一阶则依次是一个篮球场、一栋教学楼,之后是学校操场,学生宿舍,另一边是教学楼。中间一条宽阔的砂石路贯穿校园,隔开两旁的教室和公寓。
中间的校门出来就是公路,对面是集市、菜场,所以是整个乡里最热闹的地方。遇到赶集之时,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小地方车辆不守规矩,经常像脱缰野马,横冲直撞,风驰电掣地冲过去,似乎毫不在意学生的死活。未及上学,罗梅就曾听到学校的一些旧闻故事,两年前有两个孩子骑自行车从学校里出来,刚到马路就被一辆农用车撞飞,犹如断线风筝,直甩到几米开外,脑壳裂开了,流了一地的血浆。撞人的车也改变方向,差点冲到一旁的小饭馆里。小肇事的司机想逃逸,但车子被饭馆前的各式物什卡住,街上的人又很快围过来,没能跑脱。人死了,再打官司显得毫无必要,商量私了,司机只肯出10万,其父母则开口要20万,一分不能少,双方扯皮争执,一度要告到县法院,最后还是折中以14万赔偿了事。
罗梅因此反复叮咛小波要注意交通安全,一定要眼观六路,确定没车之后再穿马路,小波唯唯。来到学校,简单办好入学手续,就先去学校的宿舍,把小波安顿下来。
罗梅进去先仔细审视宿舍的整体环境。宿舍是个十几平米的小屋,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八张床,双层并排着列在房间的两侧。每张床上除了几块稀疏的床板,空无一物。床板中间隔着一道巨大的缝隙,不垫上褥子,几乎可以从中间的缝里掉下去。中间夹条狭窄的过道,仅容得一个人行走,此外就几乎没有了多少剩余空间。窗子全是破的,窗格要么空空如也,要么玻璃只有残片,根本起不到遮风挡雨的作用。
“条件也太简陋了,这种地方要难能住呢。”
小波傲然道,“妈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别人能住我就能住,接着去卖你的豆腐吧。”
这个宿舍冬寒夏暑。此时还是秋天,暑热并未消散。热浪袭来时,阳光从屋子里各个缝隙里漏进来,把整个屋子变成一团火炉。躺在床上,如同铁板烤肉,烤出浑身的臭汗及浓重的脚气,熏得人直要作呕。实在热得耐不住了,从宿舍里面钻出来,已是满身通红,一身油汗,活像刚出炉的挂炉烤鸭。门口有压水井,用桶子装半桶水,从头灌到脚,淋透全身。只有家中有条件的,才会买个电扇放到房间里来,眼红一大帮的室友过来蹭点凉气。小波支撑不住时,也想动念去搞个电扇来吹吹,但自知家境困窘,不作奢望,加之自行车的旧事,这个想法只能咽到肚里,任由酷暑摧残蹂躏。
报完名就要分班,开学前有一场入学考试,作为分班依据。初一有四个班,然后逐级递减,到了初三就只剩下二个班了。一个暑假已让小波的学习生疏了许多,考出来的成绩也不太好,却意外成为了全年级的并列第一,惊喜之余有种淡淡的忧思。
课堂也开课了,比小学多了一门英语,其他差别不大。每天早上八点半开始上早读,初一的教学楼是最南的一栋,两层六间教室,被楼梯分割,东边四间,西边两间。小波的一班在靠楼梯东边一楼的一间。墙上的砖块在被自然和学生塑造之后凹凸不平,石灰墙面大多脱落,露出里面的青砖。
小波进来时已因成绩被老师注意到,得到特别关照,但仍然不谙世事的顽劣依旧让老师头痛。语文数学驾轻就熟,外语却让人好奇而又惯性地恐惧,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会惧怕自己学不好。
早读课不是语文就是英语,从第一节开始教音节起,一帮人像童年第一次学拼音一样呀呀学话。起初拼不出来,一个个单词又长得莫名其妙,丝毫没有记忆的规律性。小波就在词下面注起中文,帮助记忆,像morning下面标个摸你,afternoon阿夫特龙,good古的,today特得,等慢慢认得音标了,才举一反三地按音标来读。小波的进步还是神速的,让老师吃惊,但也仅此而已。
之后是上午四间课,上完,就到食堂去吃午饭,食堂在西北角的偏僻角落里。铃声敲响,许多学生蛟龙出海,冲到食堂,排队打饭。食堂嘈杂肮脏,像养猪场。吃饭用粮票兑换,先把米论斤两称后换成同面值的粮票,吃饭时再用粮票兑换饭菜。也可以用钱兑换饭票,一两饭等于一毛钱,但粮价贱,一两米饭用一毛钱来买总是不值的,于是用钱兑的人极少。
食堂里同样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做给老师,一部分则是为学生。老师食堂可以炒盘子,也可以打份饭,选择更多,量与质都远在学生之上。
学生的则近似煮猪食,一堆菜和着少量油盐酱倒进去,双手抻个大锅铲,使尽浑身力气搅拌几次,觉得差不多熟了,就捞上来,放在大面盆里,一份一份定量打给学生。吃完午饭,下午有两到三节课,上完之后,晚饭食堂照旧,最后七点晚自习,九点结束,各自洗漱就寝。
由于老师的特别照顾,小波适应地较快,功课也一如往常。
罗梅每周中会到学校看一次,询问他的功课,顺带了解一下初中的生活。看到学校食堂的清汤寡水,倍感心疼,于是在送米之外,再拿一些家里的罐头菜改善伙食。到了周末,小波才有回家的时间,走十五里路极为漫长,但相比小学的每日往返,也不足为奇。
很快天气转寒,宿舍生活越发难过。秋天已是凉风阵阵,像童话里的妖魔总能找到孔隙钻进来。原先窗户上只有几块破烂的玻璃,学生自己糊上各种遮蔽物,以作权宜之计,从破旧的塑料膜,到各种报纸、书皮纸张。然寒流汹涌澎湃,毫不留情地突破阻碍,在房间里肆虐。宿舍里的人就一个个捂住被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入冬若赶上狂风骤雨,大雪飞扬之时,这些狗皮膏药、破衣烂衫瞬间被冲个七零八落,作雪片状飞舞,故学生只能祈祷。
学校的教育状况亦是每况愈下。老师的工资原本只有五百块,却被长期拖欠,一年的工资往往欠半年,有些老师更是两年都没领到工资,反要向各地亲戚借钱,勉强度日。几个乡镇的老师组成浩浩荡荡的讨薪队伍,前往县教育局讨薪,但教育局也只能关门闭户,推说经费归县财政局管,他们也是一筹莫展。一处碰壁,转向另一处,人流涌向财政局,财政局反过来向他们诉苦,财政只是发钱的,要问财源得问县政府。县政府最后也是哭穷,说我们是国家级贫困县,县里干部的工资一样要发不出了。几番踢皮球,讨薪队伍闹到没结果,各自鸟兽散。
发不出工资,也就没有教学的动力,时常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上课走个过场,让学生自习,只有英语老师是一对夫妇,比较尽责,照旧把课完成。
可之后县广播电视台盖了栋新楼,异常豪华,再次点燃讨薪潮,质问县里有钱盖楼,无钱发老师工资,县里解释说是上面专款专用,与县财政无关。这次老师不听解释,群情激昂,与县政府保安起了冲突,县长只能请公安出去平息事态,又象征性地发了一两月的工资,暂时渡过难关。可杯水车薪,老师仍旧讨薪,进而罢课罢学。
伴随罢课浪潮,自然是学生放任自流,陷入无人约束的状态。学生解放天性,成脱缰野马,到处寻衅滋事。有在课堂内追逐打闹的,看到老师没有准时上课,便知是再度休课。开始还只是离开座位,在教室里打闹,后来发展到在课桌上马踏飞燕,巧奔妙逃,殃及窗玻璃,突然哐当一声,碎片四溅,满室皆惊,陷入短暂的死寂,但看了个了然,没人受伤,就又各归其位,各尽其兴。学生越来越肆无忌惮,以致最后干脆冲出教室,在外面游戏人生。
玩的游戏有打牌的,将扑克牌摆出来,玩争上游、升级,开始只是刮鼻子,后来发展到赌钱。把仅有的那些零花钱,用来炸金花、比点子、斗牛,战成一团。
有喜欢下象棋的,把象棋盘搬到教室里。下象棋最厉害的是一个大个,学生都叫他长仔,只因他比普遍适龄学生大了三岁,喉结突出,有浅浅的髭须,喜欢穿一件印有F4的衬衫。平常爱锻炼,就把两块成形的胸肌袒露出来,说话声沙哑,又经常在外面打架,可说是班里一霸,但在老师面前还算规矩,不会直言顶撞,目中无人。
老师在时,趴在桌子上睡觉,没精打采像个死人,老师不在,立马成蹦出五指山的孙猴子,牢里放出的混世魔王。麻利地从书桌里抽出象棋盘,啪地往桌上一拍,谁来跟我下象棋,我让他车马炮,输了的做五十个俯卧撑,见没人应声,不敢是么,一个个怕死的龟孙,我再让你们一个车,我输了照做五十个,你们输了就只要做十个,终于有人自告奋勇,我们来一盘。
一群人便围成一团,看两人大战,长仔棋品并不好,喜欢悔棋,一旦不小心被人偷吃了一个,便说,“我没看到,就要悔棋,”对手就说,“下棋不悔真君子,悔棋的不是女人就是王八。”
“我就悔怎么了,要么我们来一盘彩棋,玩真的,不悔棋。”
“行,这样才过瘾。”摆好棋局,压上一块两块,起先长仔赢得多,但臭棋篓子要么是把高手带偏,要么是渐渐熟悉棋路,水平提高得更快,长仔输得次数越来越多,终于不敢让车马炮,口气也越来越小。
有像小时候玩冲锋陷阵的,规模空前,一次聚上个二三十人也是常事,闹到操场烟尘滚滚,如同销烟弥漫的战场。过时的也好,时兴的也罢,不分年龄段,各种游戏都能找到市场,百花齐放,唱连台戏一般,教室内外吵闹声此起彼伏,犹如菜市场、游乐场所。
夜晚更加疯狂,有了夜色的掩护,一些学生干脆干起了偷自行车、偷杂货铺东西,到校外打架斗殴的违法勾当。一些受到戕害的学生,则借机报复,拔掉仇敌自行车的汽门芯。小波胆小,只是和室友在宿舍内谈天说地,聊到深夜方才就寝。
从第一学期过半开始,小波已开始享受到从未有过的自由,不需要关心明天的课程,不需要计较时日。虽乐在其中,但也有淡淡的怅惘,这样的情况总有尽头,以后会怎样呢。
对于这种情况,教师也深知不是长久之计,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没有工资,谁愿意做义务劳动呢。
教师不闻不问,学校乱作一团,学生也都看不到方向。可随着工资拖欠的时间越来越长,教师的日子越发难过,连走一步看一步的余地也没了,家里的妻儿等米下锅,孩子还要上学,刚开始亲戚朋友还会看在做老师的面子上借点钱,可时间一长,四处举债也难以维持。
穷则思变,一些教师开始四处找门路,要么转行,要么争取调到县城中学,甚至是小学,期望能端上一个有保障的饭碗。县城里每年唯数不多的教师招考指标,竟成为众人眼红的香饽饽,招考也难成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些老师宁可自已看书备考,也不愿意到教室中看望一下学生。
小波虽然自在逍遥,但学校的清汤寡水,粗饭粝食的生活让小波日渐消瘦,一回到家,母亲看到小波的脸从一个馒头变成一层薄纸,颧骨日益突出,心疼得紧,便决定每周到学校里送一次菜,带些新鲜的肉片,煎鱼,再留些酱豆子,腌菜腌鱼让孩子在平时留着吃。
眼看无法管事,学校干脆连周五的晚自习也取消了,学生可以在周五放学后回家,有时更提前至中午放假,碰上一次周五乡里正好开市,罗梅就到乡里买菜,听说小波提前放了学,就顺便带小波回家。
罗梅骑着他爸的自行车,有些不太熟练,路上又掉了链子,干脆下车推行,顺带问起学校的事情。
“听说你们学校经常停课,现在怎么样了?”
“老师们发不出工资,停的课越来越多,一个礼拜都上不了两天课。”
“怎么这样严重,老师都一点不管吗。”
“工资都拖了一年多了,再想管的人也泄气了,一些老师都在课堂上抱怨当官的不作为,上课都变成发牢骚大会。”
“那确实不像话,那你学习怎么样了,老师不教,自己要自觉,多自习。”
“上课还是认真听的,不过课上教得太少,快学期结束了,教材都没上完一半呢,最后学期末就稀里糊涂考试,就没有几个及格的。前两天学校老师又去了县城讨工资,还是互相踢皮球,怎么堵门都没用的,听说还差点闹出人命。一个老师和保安起冲突,动起手来,最后都拿起钢筋赛打,老师被打到休克,抢救过来了。后来是几个领导一起出面,赔偿医药费,才把事情平息下来。”
“你怎么知道?”
“学生里都在传啊,怎么会不知道。”
母亲眉头紧锁,“其实还一些其他的传闻,你知道吗,有个初二的女生,学上到一半,突然间大了肚子。开始还以为是胖的,后来又是呕吐,肚子越长越大到不像话,才知道是做了大人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男的干的。怎么问都不肯说,女孩子就只能退学了。因为肚里孩子太大,不能打胎,到了上个月,孩子也生下来了,现在是他父母在养,对外就说是添了个弟弟吧。”
罗梅愁容更深,“这样的事情也有吗,太不像话。”
回到家,罗梅开始想为家里和小波寻找出路了。之前的秋收,她牛传宝刚上交了农业粮。虽然牛传宝重新下地干活,让这年的粮食收成比去年好了一千多斤,但粮食价格逐年下跌。粳谷一百斤的收购价只有三十五块,糯谷的收购价一百斤五十块,相比于谷物粮食,田里的蔬菜瓜果更贱得惊人,白菜只需一毛钱一斤,西瓜则是六分钱一斤,辣椒也只有一两毛一斤,所以家里收入还不如去年。
罗梅也算过一笔账,一亩地亩产收成比较好算一千斤,除掉税一百六十斤,化肥农药,按这一年的收购价,不算人工,一亩地的净收入竟然不到十块钱。再计算家里一年的开销,就是家里分的十亩地三季都种上,都无法维持生活。
日子过得愈加紧巴,罗梅发愁,牛传宝也早就恼了,每天不是叹气,就是抱怨,怪罗梅头发长见识短,当初不让他外出打工,断了家里的财路,阻了他的发财梦,如今的局面全是他一手造成。尤其是从外归来的打工仔纷纷骑上摩托车,用上彩电冰箱,就让牛传宝的火气再冒了三丈。
其实如果仅仅因为要出去打工多赚点钱,还不能动摇罗梅的心思,但是眼见学校的教育情景每况愈下,这次听了儿子的话,也明白是时候寻求改变了,就是为了儿子的未来前途计算,也要离开这个村子。一定要到教学条件更好的地方去谋生,如果等到教师讨到薪水,重新恢复课业,什么都耽误了。
去沿海,北上广深,未免太过冒险,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连孩子的学习没保住不说,饭碗也可以能找不到,必须留好一条退路。县城里还有认识的亲戚朋友,多少可以相互照应,离家也不远,县里的教育条件也还过得去,思来想去,罗梅决定到县城去讨生活,顺带把孩子的学籍转过去,也算是两全其美。
就和牛传宝商量,牛传宝起初还好高骛远,要去沿海,小县城里即使打工,工资也不会高。罗梅反复规劝,外面的房租生活成本一样很高,而且自己没有技术,去了也一样是卖苦力,比作田还辛苦。牛传宝的身体刚刚养好,再去从事繁重的体力活等于是赌命。自家一没本钱,二没做生意的天赋,一旦赔本,等于是再无翻身之日。
经过多次争吵,牛父并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也就让步。正像罗梅所说,一没文化,二见识短浅,三身体大不如前,外面的钱虽然来得快,却并不轻松,于是夫妻二人达成罕见一致,下定决心举家迁至县城,小波正好转学。既可陪读,又可在县城谋生,是最好的选择了。
短短的一年间小波的求学生涯竟有了几经周折,到乡里上初中,思想上还是早有的准备,但到县城念书却出乎了小波的预料。当罗梅告知他时,恐惧尤胜以往,他能理解父母的选择是正确的,却也对目前的自由与快乐恋恋不舍,快乐与成长往往不能两全,小波只能顺应命运安排,走向一个更加陌生的路途,惶惶不安。
他凭着对县城一丝模糊的印象,下意识地修了修脚趾上的泥垢,趾甲,剥掉脚上的老茧,理了理身上肮脏的头发和邋遢的衣物,县城里似乎容不得一个蓬头垢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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