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陆铮在长生阁外巷子拐角处等着许辞，有人路过，衣衫上熏了浅浅的杏花香。
巷子狭窄，他往后稍微退了下，颔首给对方让路。
“眼睛怎么伤的？”
声音听起来无端让人想起湖底浸了水的玉石，是个年轻男子。
陆铮疏离地笑笑，“意外”。
此人不依不饶，继续问道：“什么时候？”
远处打更声清晰入耳，铜锣一响，更夫拉着长长的调子：“平安无事”。
这个时辰在小巷缠着陌生人问话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别有所图。
阿辞进去有小半个时辰了，还未出来，会不会是出事了。
陆铮面色越发冷淡，右手惯性按在左手手腕处，空落落的，他不禁朝长生阁的方向看了一眼。
“呵”，卫昭抛了两下手里的夜明珠，小海棠走丢这俩月竟还交了个朋友，一露面儿就给他了来了个狠的，“这段时日我家小海棠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今日黄昏后无方城中谣言四起，名讳不可说的魔尊殿下重出江湖，还生了一个极漂亮的女儿，跟瑶池小仙子似的，抢走了知府府上三十八个小妾，据说是为了向魔尊献美呢！
卫昭气得牙痒痒，只想一把掐死没良心的小姑娘，省的净给他惹事。
陆铮抬眼，心里不禁猜测此人身份，“你是？”
夜明珠柔和的光照亮卫昭的眉眼，好看得肆意，他漫不经心把玩着珠子道：“兰聿，魏子期。与你一道的小姑娘正是我那不争气的徒弟，平日里骄纵惯了”，他微微弯了弯嘴角，“都是叫我宠坏的”。
原来是阿辞的师父。
但阿辞一直很少提及自己师父，好像……关系并不好。
陆铮听了卫昭的话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阿辞很乖的，我和她之间谈不上麻烦”。
夜明珠咔擦一声碎成粉末。
倒也不必如此不见外。
卫昭若无其事将手收回袖中，心道陆嵘真是生了个好儿子，父子俩都喜欢让他不痛快。
“在外人面前，她是要收敛些的，在我跟前脾气大着呢。我早些年游历四方，也积攒了不少灵药，都在这芥子囊里了，承影剑也在。”
陆铮深吸一口气，冷声道：“魏仙长这是何意？”
帝京里骄矜不可一世的定北侯小世子，何曾受过这种气，仅凭江陵陆家的底蕴也看不上这些所谓灵药。
“阿辞和我同生共死，情谊匪浅，且陆家和侯府都不缺良医灵药，仙长不必客气。”
卫昭哂笑一声，自芥子囊中取出承影，丢给陆铮，“也罢。兰聿出了点事，我得带小海棠回去看看，就此别过吧”。
他倚着墙，大半张脸隐在夜色里，气定神闲，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多咄咄逼人。
陆铮蹙眉：“等阿辞出来再说吧。”
宗门有事，他也不能拦着阿辞不让她走。
两人一时无话，直到黑发白衫的小姑娘跃上墙头。
卫昭缓缓站直了身子，遥遥望过去。
熟悉的白衣玉冠，许辞吓得脚下不稳，差点跌下去。
卫瑾瑜这个混账！
她还没死呢就忙着给她带孝？
惊鸿剑感应到主人的气息，从卫昭手中挣脱出去，飞向许辞。
呜呜呜呜居然还活着，它终于不用殉葬了。
天知道这两个月它活得有多么战战兢兢，就怕卫昭突然一个发疯，把它给掰折了。
别来无恙，失而复得。
确定他的小海棠还在，会笑会说话的小海棠，卫昭感觉心里有一个碎掉的角自己慢慢拼凑，终于有了确切的形状。
“过来。”
许辞无声叹气，拎着惊鸿飞身落地，奔向卫昭。
撞死他算了。
小姑娘一头撞进卫昭怀里，反倒把自己额头撞红了一小片。
卫昭并指轻轻敲了下她的头，“出息”。
许辞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以为，从此以后可以两不相欠。
你自去实现你的宏图大业，活在真真假假的传言里，继续孤家寡人，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而我，再不用提心吊胆，再无需面对你时永远小心翼翼。
“阿辞”，陆铮拽住许辞衣袖，“你没事吧？”
许辞从卫昭怀里退出来，“没事，等累了么，我们……”
卫昭打断许辞的话，道：“俞南失踪了，兰聿传信让速归”，一面神色不虞地将许辞的袖子从陆铮手里扯出来。
许辞懒得计较他的小动作，问：“何时的事？”
卫昭慢条斯理拿出相思缠，俯身小心系在她纤细手腕上，“嘶，怎的瘦了这么多。半月前丢的，命魂灯都快熄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宗门内的弟子都有一盏命魂灯放在生楼中，关联着神魂，神魂陨则灯灭。
“那你先回，我把陆铮送到长安再赶回去。”
卫昭语气简直称得上刻薄，“他是瞎了又不是腿断了，陆嵘没给自己儿子留人吗？你跟着能做什么，添乱？”
陆铮刚想开口，许辞先反唇相讥：“那我跟你回去又能如何，添乱？”
卫昭怒气一压再压，才找回来的人，不能动手，回头再和她算账。
“哪回你惹的祸不是我给你收拾的烂摊子，嗯？”
蔷薇花妖那次，是他御剑赶来救她；惊鸿剑疯了似的拽着她跳湖，是他把抱着宝贝不松手的她捞上岸；她帮仙门的弟子和妖精私奔，是他拿秘宝善的后；她练避火诀结果念错咒语，引来大火烧了城主府，也是他祸水东引嫁祸给妖界的……
一桩桩一件件，将许辞钉死在原地。
陆铮再度伸手，轻车熟路拉着许辞的手，温声说道：“无妨，我可以跟着阿辞，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许辞下意识看向卫昭，魔尊殿下笑得云淡风轻，“那就跟着吧”。
这一路恐怕不太平，要是发生意外死掉了，可就怪不得他了。
当年陆嵘捅他一剑，如今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借刀杀人，卫昭从未失算，唯手熟尔。
许辞眨了眨眼睛，握紧惊鸿没再说话。
事出无常必有妖，卫瑾瑜这厮好说话的时候必定包藏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