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却异常锋利的雪花穿过禁制,划破许辞的衣裙和裸露在外的肌肤。
惊鸿剑身在天光映照下通身透彻如沉璧,剑意锐利不可挡,径直刺入那片凝滞的绯色。
霎时间白光倾泄,刺得许辞下意识闭眼。
再睁眼时,微风习习,酒香四溢,她正坐在铺满竹叶的青石板小道上。
“小海棠,正要去找你呢。坐在地上作甚?”
来人一身绯紫锦衣,腰间玉带勾勒出清隽身形,本该浓墨重彩却被他微微上挑的眼尾压下,只余下初见时的满眼惊艳。
许辞搭住卫昭的手,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道:“走路不小心跌了一跤,没事。”
这里应该是竹堂的后方,随意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酒坛子,竹竿上晾晒的青色纱帐随风飘动。
一只扎了一半的风筝孤零零挂在檐下,长长的蓝色飘带纠缠成乱糟糟的一团。
冬日的阳光落在许辞大红衣裙上,浅浅的,带着微凉的温度。
她微微抬头,视线落在卫昭心口处,慢慢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去无方城?”
卫昭目光流转,双手负在身后,道:“怎么?嫌岛上无趣?明日带你去听说书好不好,再给你裁几件新衣。”
“再过两月就是新年。说起来,这是我们过的第一年。往后每年岁至,我都陪着你,一起贴窗花看焰火吃团圆饭,好不好?”
原来一个人眉眼温柔到极致是这般模样,他免你颠沛流离,免你无枝可依,免你彷徨无措,轻轻一句话就好像已将你余生妥善安放。
许辞恍如被蛊惑般,鬼使神差地轻声应了句好。
即使年少时的很多诺言日后都因为各种缘由作废了,她始终记得,她曾有一刻的私心,想要和卫瑾瑜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卫昭阴晴不定,工于心计,手段狠辣,绝非善类。许辞总是牢牢记着他数次想要她的命,她不怕他对自己态度恶劣,她只怕他对自己好。
温柔刀,刀刀致命。
从她拿到惊鸿时,她就清楚自己只是卫昭手中的一颗棋子,随时都可能被他放上棋盘。
所以她拼命修炼,对他百依百顺,努力藏好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只为有一天摆脱桎梏,查清真相,为清河村一百六十九条无辜人命报仇!
许辞眨眨眼睛,眼神渐渐清明。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只听卫昭道:“元珂许是还在生气,你帮我去酒窖看看好不好?”
许辞看着他的眼睛点头,提剑从他身边走过。
然后右手一扬,惊鸿出鞘,寒光凛凛。她旋身利落挥剑,衣袖在半空划出一个弧度。
卫昭身形如鬼魅侧身避开很远,他眼中冷意一闪而过,面色不虞道:“小海棠,你这是做什么?”
许辞手腕一转,剑意大涨,招招致人死地。她红裙灼目,眉目清冷,问道:“连环阵法,我第一次见,这幻阵是第几层?”
对面之人目露讶意,躲闪游刃有余,不答反问:“这层幻阵叫镜花水月,由人心底的妄念而生,你是怎么看穿的?方才,你明明是信的。”
许辞剑尖始终离他的衣角有半寸距离,她心下微紧,知晓这人很难对付,出手越发迅疾。
“所谓镜花水月一场空,早知是妄念自然不会陷进去。听闻此幻阵是由残缺的大梦三生所化,今日看来上古神阵也不过如此。”
她有意激怒对方,好让他露出破绽,不料下一瞬手腕却被竹叶划出一道血线。
许辞右手无力垂下,惊鸿脱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小姑娘,没人教过你行走江湖,要先学会说话么?汝年纪小小,口气倒很大!”
许辞左手并指按压住伤口,笑吟吟道:“我说,你的阵法,班门弄斧,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男子震怒,拂袖甩出数片竹叶,许辞不闪不避,任由竹叶割裂自己的脸颊,手腕,脚踝。
即使疼得面色苍白,她还是继续挑衅道:“这就生气了?呵,果然是在这种小岛上呆久了,坐井观天,贻笑大方。”
方才交手时她瞥见他小指上有一点血痣,那是阵灵的标志。阵灵有很多种,由阵法衍生,各有千秋。
幻阵的阵灵擅长幻术,战斗力是最弱的,每次攻击都要借助阵法本身的力量,到一定极限,阵法自然不攻而破。
所以先前阵灵才会诱使许辞去酒窖,想必那里就是阵法的死门。
“你是故意的。可是,小姑娘你真能撑到阵法的极限吗?”
阵灵心里感慨许辞的聪慧与见识,便是九洲的世家大族和道门仙宗也很难再找出第二人。
世间知晓镜花水月的就已寥寥,更别说它的前身大梦三生。
他有意手下留情,收了手淡淡道:“以你筑基的修为,若我使出一半气力,根本不堪一击。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我们赌一局。”
许辞此时已经半跪在地上,她抬头定定地望着阵灵,神情波澜不惊,“赌什么?”
“就赌你心中妄念之人会不会来救你。”
许辞左手握住惊鸿,支在地上,道:“我的命是自己的,我不赌,要杀要剐请自便。”
阵灵稍一忖度,疑问道:“你觉得他不会来救你,对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这么笃定?”
许辞抿嘴不言,浑身鲜血和红衣融为一体,珠花在髻边摇摇欲坠。
“你告诉我,我就放你出去,如何?”
许辞握剑的手紧了紧,片刻才问道:“我怎么信你?”
阵灵挑眉,真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啊。
“不信我,就死咯。”
许辞深吸一口气,从地上勉力站起来。因为失血过多,唇色显得很淡,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越发通透好看。
她慢慢说道:“棋子与执棋者的关系而已。我欠他一条命,早晚得还。哪有为棋子犯险的道理,至多叹一句可惜罢了。”
“可惜你的命?”
许辞抬眸笑了笑,道:“可惜他的棋。”
阵灵看着她静默了半晌,别开眼道:“世人皆是棋。生门就在林中,你且离去吧。只是此间事,不得告与外人。”
许辞见他要走,忙出声追问:“阵中所葬何人?”
“葬的是执念,是不可追,是三千苦果。小姑娘,世间事,不可强求。你手中那把剑可不是什么正道的东西,趁早弃了吧。”
话音刚落,阵灵便化作一阵清风掠过竹梢而去。
惊鸿剑在许辞手中晃动不止,连剑鞘都微微颤动起来。
许辞被它打断了思绪,安抚道:“暂且不论正邪之分的标准为何,你只是一柄剑,若非执剑之人心术不正,你又如何能作恶?”
惊鸿剑呜鸣一声,声音清越,似在应和。
许辞嘴角弯了一下,扶着竹子一步步慢慢挪动。
惊鸿剑是当年兰聿祖师爷所铸,出世即自带浩然正气,阵灵为什么会说它非正道?
后面不知道还有没有阵法,她需得再谨慎仔细些。也不知那孤坟里葬了什么,值得布阵者这般花费心血。
她正思绪翻飞,忽然听到极细微的咔嚓一声,四周景致变换,再眨眼时又是一片天地。
她正站在竹堂外,兰因絮果开得如火如荼。
许辞推门进去,看见卫昭躺在一张竹制的摇摇椅上,眼眸半阖,三千青丝如泼墨,绯紫锦衣将他神仙姿仪刻画得淋漓尽致。
他是真正被天地偏爱的存在。
可惜她不会被假象蒙蔽第二次。
她慢慢走近,剑尖抵着他眉心,一言不发。
卫昭掀起眼皮,懒懒看了许辞一眼,“你出去转一圈还转出病了?”
“你真是卫瑾瑜?”
卫昭突然从摇椅上起身,惊得许辞急急后退,连惊鸿剑都忍不住呜鸣一声。
他似笑非笑道:“我说,你今天是想和这破剑一起被掰成两段?”
嘶,还真是这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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