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一进门就解了许辞腕上的红绫。
她随意甩了两下手,自顾自在桌边坐下,挑了个橘子慢慢剥皮。
卫昭在屋子里转悠,一边道:“小海棠,你是不是还想着逃跑,去找你那个蠢丫鬟?”
你聪明,也没见你上天啊。
许辞默默腹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剥她的橘子。
她刚剥好,手里忽然一空。
卫昭靠在门边扔了瓣橘子进嘴里,还不忘笑着和她说一句真甜。
他逆着光,却好看得惊心动魄。
许辞收回目光,心平气和地换了个苹果啃。
卫昭越看他的小海棠越满意,小姑娘聪慧又识趣,不吵不闹,除了总寻思着逃跑哪哪都好。
“再过些时日,我带你去药宗看看你的嗓子。啧,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还是个小哑巴。”
许辞面无表情,回想起她醒来那日,他终于发现她不会说话,砸碎了客房中的所有瓷器。
她当时就坐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他宣泄莫名奇妙的怒火,等着他放了她或者,杀了她。
但她万万没料到这厮是个不要脸的无赖。
他一个人走了。
没有结账。
她昏迷的三日里,这厮在客栈花了足足五十两,还不算被他砸碎的花瓶瓷器。
这个混账!
许辞这辈子都忘不了,当她凑够银两付给店家,收拾一切准备去昆仑找宝儿,刚走到城外树林时,一抬头就看见他坐在树枝上朝她笑,背后好大一轮圆月。
此后她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卫昭没呆多久就出门了,临走还贴心地把红绫放在了桌上。
“此物唤作相思缠,你跑到天涯海角它都会把你绑回来。小海棠,别动歪脑筋,乖乖等我回来。”
许辞突然觉得手中的苹果不甜了。
午后,暴雨突至,雨打在窗边芭蕉上,劈里啪啦的。
许辞托腮坐在门边,悄悄伸出一只脚,脚尖刚越过门槛,桌上的相思缠就动了动。
她抿嘴把脚收回来。
越十九经过云素居,头上悬空浮着一把大芭蕉。
他在院外大声问道:“师叔祖在吗?”
许辞摇头,担心他看不清,使劲朝他挥手。
越十九便开心地笑了,小跑进来,那芭蕉始终飘在他头上,替他遮挡雨水。
“我叫越凌,师父和师兄们都叫我小十九,你呢?”
他比许辞高大半个头,笑起来稚气十足。不知在哪儿刮蹭的花汁将他道袍染得五颜六色,袖口上还有一小块墨迹。
许辞刚张嘴,突然反应过来,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她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少年,他的眼睛里会是讶异还是同情呢?
越十九摸摸她的头,动作很轻很温柔,“你和海棠花一样好看。我以前喜欢看话本子,上面讲海棠花觉得自己太漂亮了,不愿意说话。你上辈子一定是一朵海棠花,对吧。”
许辞微怔,在他期待的眼神里重重点了下头。
“你吃糖炒栗子吗?很甜的。”
她点头,他就在她身旁坐下,认真地给她剥栗子。
他们一起听连绵的雨声,听草丛里蝈蝈的叫声,听天地间一切微妙有趣的声音。
糖炒栗子的甜香永远飘荡在这个美好的午后。
晚间卫昭归来的时候,云素居里灯火通明。
他颇觉意外,小海棠一向睡得早,这个时辰还不休息莫非是在等他?
卫昭心情愉悦地推开门,看见一地狼藉。
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字的宣纸铺陈在地,上面散落着各种花瓣,栗子壳,橘子皮,点心渣子……
很好。
卫昭气极反笑,大步绕过屏风,正对上床底下许辞错愕的双眼。
一双手从身后抓住卫昭衣摆,“抓到你啦!”
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丝不妙涌上心头,越十九赶紧解下蒙住双目的红绫。
灯火映照下,卫昭似笑非笑的神情格外让人心生凉意。
“师……师叔祖,怎么是您?”
“不然呢,小海棠吗?”
越十九吓傻了,点点头又摇头,结结巴巴地说:“师叔祖,您别……别动怒,与阿辞没干系的。云素居太大了,她害怕,不是,是我觉得她会害怕,我就留下来,留下来陪她一起等您。”
卫昭低头看着他手中眼熟的红绫,轻声道:“你们玩得挺尽兴啊。”
许辞从床下爬出来,眼里满是心虚,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听从发落的模样。
“没事了,你回去吧。”
越十九“啊”了一声,越过卫昭去看许辞,她朝他肯定的点头。
“那,您别罚阿辞,都是我出的主意。您……早点休息。”
“阿辞,明天见!”
许辞勉强笑着挥手。
越十九走后,卫昭冷脸握着相思缠缓缓走过去,坐在床边。
他出去找最后一味解药的功夫,她都能玩出新花样来。
“知错了吗?”
她错了,应该少玩两把,让十九早点跑的,大晚上的撞见这厮她怕十九回去做噩梦。
卫昭神色稍霁,“说说错哪儿了。”
你欺负哑巴呢!
许辞低着头沉默以对。
“说啊,哑巴了?”
不气不气我不气,气坏身子又何必。
许辞换上一副懊悔惭愧的表情,手指在空中瞎比划,比平日清心寡欲的样子要生动许多。
卫昭脸上多了丝笑意,道:“行了,别装了。这回我懒得追究,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丢到乱葬岗去,让你和孤魂野鬼一起玩。”
许辞忙不迭地点头。
第二日。
许辞起得很早,从衣柜里挑了件红衣换上,她和十九说好了今日要去街上看杂耍。
她利落地洗漱完,手里抓着把瓜子边走边嗑,慢慢晃悠到卫昭房门前。
一盏茶后,她瓜子磕完了,卫昭也起了。
“嘶,你坐这儿干嘛?”
许辞起身拍拍尘土,从衣袖里拿出纸条给他看。
上面写着:我要出去。
卫昭语气懒散,“哦,你要修炼,早说啊,我教你。”
许辞看看纸条,没写错啊,这混账是不是不识字?
还没等她纠正他,她便被一把扣住手腕。
许辞不知道他又要作什么幺蛾子,眨了眨眼睛。
一股精纯的灵气忽然带着霸道的力道暴涌入筋脉,她疼得两眼一黑,彻底昏厥过去。
这个天杀的!
卫昭伸手接住许辞,将人抱回房中,又从青瓷瓶中取出带冷香的灵丹给她服下。
他昨夜解完毒,意外地发现修为恢复到了全盛时期的三成左右,云素居中灵气充沛,他正好乘此机会帮小海棠筑个基。
常人修炼皆要引气入体,一步步照着口诀来,不知要耗费多少年月才能筑基。
他的小海棠,当然要和别人不一样,等她睡一觉醒来,就筑基了。
他的小海棠,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榻上的小姑娘眉头紧蹙,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却奇异地殷红。
许辞一直昏昏沉沉的,梦里各种片段交织,让人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她看见娘亲坐在檐下绣花,面容温婉,爹爹在庭院里给她搭秋千,看她站在门口呆呆的,笑着朝她招手:“阿辞快过来,爹给阿辞推秋千,推到天上去,让玉兔看看这是谁家姑娘,竟比嫦娥还好看!”
她知晓这是梦,是她终生的心魔,可迟迟迈不开步子。
她好想走进去,抱一抱娘亲,跟她抱怨日子好苦,阿辞快撑不下去了。
阿辞想回家,想墙头那只喜欢晒太阳的花猫,想爹爹书房里看了一半的话本子,想隔壁总是容易害羞的小柳儿……
许辞抓着衣襟哭得不能自已。
她慢慢往后退,每一步都极其沉重。
爹,阿辞长大了,再坐秋千要叫人笑的,她终究没有等到爹爹的秋千。
朦胧的泪眼里,小院被冲天的火焰包围,爹和娘叫声凄厉,同村熟悉的一张张脸庞在火光里叫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阿辞,救我,救我啊!”娘亲朝许辞伸出一双手,堪堪碰到阿辞衣角。
床幔被微风吹起一角,依稀可见床上锦被里的人,碎光落在她眼睫上,漂亮得惊人。
她静静躺着,眉尖舒展,让人下意识放轻呼吸怕惊扰了她好眠。
兰聿这代掌门是个头发花白的糟老头子,腰间挂一个大大的酒葫芦,硬生生把道袍穿出了放荡不羁的味道。
宋元子抓了把头发,烦躁地在屋内踱步,其余弟子立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
“我就说搞快点,搞快点,捉个几十年道行的狐妖你们也要磨蹭许久。现在好了吧,啊?就晚了一步,就一步,你们师叔祖就把人搞废了。”
一提到卫昭,宋元子就更来气了。这位师叔早年丢下一句出门走走,在外鬼混了一百多年才回来。回来就算了,是老糊涂了吗,竟然给还不会引气入体的人灌那么精纯的灵力。
人都昏睡了三天才来问他会不会有事,不给你直接爆炸就算天道眷顾了好吗。
发完牢骚,还是要想办法救人的。
宋元子想起魏师叔笑着同他说话的情景,一时间忍不住头皮发麻。
可是这几日他和弟子都快把宗门内的典籍翻烂了,也没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毕竟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不能随便输灵力。
宋元子重重叹了口气,大手一挥,储物囊闪过青色灵光,一只精巧的镯子出现在他手心。
这是兰聿的镇宗之宝之一,也是掌门在双修大典上赠予道侣的信物——同心镯。其上有防御禁制,据说对于疏导灵气也颇有用处。
但据说的来源是他早就坐化的师父空空真人,而空空真人就是在尝试同心镯的防御禁制时,禁制反弹死掉的。
宋元子还在斟酌,远远瞧见越十九跑过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准是魏师叔又发脾气了。
这下也无需斟酌了,能用个破镯子讨老祖宗开心他真是求之不得。
他揣上同心镯就往外走,背影透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况味。
卫昭抚额坐在桌边,神色不明,连日不眠不休反让他身上沾了丝人气。
地上碎了一地放置灵药的玉瓶,碎片泛着冷冷的光。
宋元子收回险些踩上去的脚,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狼藉,恭敬地呈上镯子,“师叔,同心镯兴许能缓解小师侄的症状。”
“哦,那你早干嘛去了?”卫昭阴恻恻地问,毫不掩饰的威压差点让宋元子直接跪在地上。
宋元子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心虚地回道:“您也没问啊,而且之前不是忙着给师侄找药找方子么,一时就给忘了还有这么个宝贝。”
卫昭接过同心镯放在手里把玩,“怎么用啊?”
“啊……这,我也不知。”
宋元子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悄往后挪,一面说道:“师父去得突然,很多事情都未来得及交代,我猜……戴,戴上就可以了吧,或者滴血认个主什么的。对,就是这样。”
卫昭冷哼一声去了屏风后。
宋元子松懈下来,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小十九,你作甚么吃的,还不快来扶为师一把?”
许辞的手腕越发纤细,镯子刚套上去就滑落下来,卫昭眼底划过一抹暗色,什么破玩意儿!
他的小海棠已经睡了十天了,昨日立夏,老远就能听见街上吵吵嚷嚷的,院里的老槐树开了好多雪白的花,越十九说花汁很甜,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卫昭拿着镯子一个人呆坐了许久。
他拿全部灵药吊着小海棠的命,十日已是极限。
他记得很久以前,那个人和他说,他天命孤寡,有些东西就算得到了也会很快失去。
终其一生,都求不得。
眉间红痕开始若隐若现,这是他开始不受控的征兆。
卫昭长发无风自动,窗边淡青色玉壶春瓶乍然碎裂,散落几枝灵力催发的海棠。
许辞醒来的时候,月色正好,空气里浮动着香甜的槐花香气,四周摆满了各色的灯笼。
卫昭难得穿了一身白衣,是那种不带任何花纹的素白,近看有些像送葬的人穿的。
许辞觉得有些好笑,这厮准是又犯病了。
下一刻她却惊恐地睁大双眼,因为她半个身子都埋在土里。
卫昭还在沉默地往她身上撒土,口里念念有词,一会儿是往生咒一会儿是大悲咒,中间还夹杂几句民间小调。
整个院子只有他们两人,气氛诡异得瘆人。
许辞想让卫昭先等等,她还没死透呢,可卫昭魔怔了一般,根本没发现她醒了。
许辞无力地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松软的泥土一点点覆盖住她的腰,肩膀,脖颈。
“救……救命……”。
“诈尸了?”卫昭大惊。
许辞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眼泪不断从通红的眼眶滚出,“我还活着……你埋我作甚?”
卫昭晃了晃脑袋,觉得眼前场景荒唐极了,“小海棠死了,你是谁?我的小海棠不会说话。”
许辞快被这厮气死,她艰难地开口:“你再埋我会儿,我这辈子都不用说话了。”
卫昭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许辞挖出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故作镇静地去探她的脉搏,脉象平稳有力,肌肤触及之处也是一片温热。
真好,小海棠活了。
谁说他求不得,他的小海棠会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
许辞全身现下只有眼珠子能动,她望着天空缓缓生出劫后余生之感。
不出所料,那堆灯笼应该是准备拿来火葬她的,一时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这厮最后还是决定埋了她。
白衣男子抱着一个小姑娘坐在地上,小姑娘一身红衣,面无血色,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外面。巡夜的弟子路过云素居,不经意往院中一瞥,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直接晕倒在地。
“小海棠,你喊我一声。”
许辞不理他,收回目光继续看天。
“小海棠又不会说话了,算了还是埋了吧。”卫昭幽幽地说。
许辞一激灵,双手紧紧攥住卫昭衣襟,“我不知道该叫你什么。”
她许久不曾开口说话,难得还能说得如此顺畅。
卫昭一下子被问住,他盯着许辞眉心出神,好半晌才低声说:“卫瑾瑜。”
“卫瑾瑜。”小姑娘声音软糯清甜,像夏日入口的脆藕,恰到好处。
“嗯。”
“卫瑾瑜。”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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