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皮实,可能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孤苦无靠,平时格外注意身体,时时提着一口气,连病都不敢生。
这一倒下,病魔立刻轰轰烈烈缠了上来,浑身滚烫,除了挣扎着请了假,她一直都在黑甜梦乡里沉浮。
幸好后面连着元旦假期,她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却完全没有胃口,醒来时喝点水就又睡过去了。
可能内心深处她不愿意醒过来,现实这样残酷,她如同一个满心欢喜的小女孩不小心踩上玻璃碴子,痛来得突然而又尖锐,远不如梦里的世界温馨可爱。
田孜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躺着,外面光线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在外面”哐哐哐”地砸门。
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虚弱地问:“谁?”
声音一出口,才发现喉咙干涩发疼,声音嘶哑,低不可闻
对方显然没有听到,继续在那里“哐哐”砸门。
田孜头疼得要裂开了,挣扎着下床去开门,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差点摔了一跤。
好容易摸索着打开了门,还没定神,何川不耐烦的脸裹着风雪一起冲了进来,外面的雪断断续续的,竟然还没有停。
田孜瞪圆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川已经熟门熟路地进来关上门了。
他一边脱大衣一边抱怨:“这个城市这么大,哪里不能住人?你干嘛住在这种地方?天,这是什么?打我上小学起已经再没见过这么古老的取暖方式了。”
安爷爷这房子老旧,冬天在客厅中央摆了个火炉一样的东西,一根类似烟囱的管子直接伸到外面去,整套房间都靠这个取暖。
田孜懒得搭理他,摇摇晃晃地裹着毯子倒在沙发上,气若游丝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这有什么难的,在公司人事处一查家庭住址不就知道了吗?”
何川一屁股坐在火炉边的凳子上,好奇地翻翻炉子沿儿上放的一溜儿小蜜橘,被烘得时间久了,一个个热乎乎的,难怪屋子里一股清香。
他大大咧咧剥了一个,往嘴巴里一丢,不知道是酸的还是烫得,立刻龇牙咧嘴。
田孜强撑着问:“你来干什么?”
他举起手边的袋子:“给你送大衣啊,三千八呢,不得赶紧给您送过来?你看仔细啰,我可没敢用手摸!”
田孜一想,还真是,一生病把这茬儿都忘了。
她有气无力地指指入户的衣架,说:“喏,那是你的外套,你直接拿走吧,记得把门给我带上。”
何川不干了:“有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田孜脖子软软的,简直撑不住脑袋,她把头搁在沙发背上,粗重急促地呼吸着热气,一句话都不想说。
但凡她有点力气,早一个大白眼翻过去了。
何川这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儿,脸蛋酡红,精神萎靡,昏昏沉沉的。
他走过去蹲下,用手轻轻拍下她的脸,说:“你没事儿吧?”
触手滚烫,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把何川唬了一跳。
田孜迷迷糊糊地,只觉他的手清凉舒适,忍不住赶着把脸依偎了过去。
何川突然见她这样温顺,像小时候养过的小猫一样,心尖儿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扫过,痒痒的,一时之间竟丢不开手,转而又着急起来:“操,这得烧到多少度啊?”
他慢慢地把她挪在沙发上,念叨着要打120,又团团转想先找个温度计,一会儿踢倒了凳子,一会儿又碰掉一本书,丁零咣啷一阵乱响。
田孜虽然睁不开眼皮,意识还是清醒的,她说:“别忙了,先倒杯水给我!”
何川像是得了圣旨,赶紧照办,转了两圈才看到热水瓶,等他找到杯子倒了水回来时,田孜又昏睡过去了。
他轻轻拍她的脸,说:“水来了,水来了。”
田孜勉强睁开眼,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下一秒却立刻喷了出来,不偏不倚全喷在他的胸口。
她说:“你是人吗?给病人喝这么烫的水?!”
何川眉毛一拧,简直想揍她,自小到大他何曾干过这伺候人的活儿?
到底还是忍住了,他从厨房拿出两个瓷碗,忍气吞声地把开水依次从一个碗倒到另一个碗里,小时候他妈就是这么帮他凉开水的。
想起去世的妈妈,他脸上的怒容慢慢消散了,变得柔和起来了。
田孜咕嘟咕嘟灌下去一杯水,如饥似渴,好像在喝什么琼汁玉液。
何川惊讶得半天都合不上嘴:“乖乖啊,这是多久没有喝水了?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田孜略微有了点力气,微闭着眼睛低声吩咐他:“不用去医院,卧室五斗橱第三个抽屉里有个医药盒,你帮我找出来。”
何川乒乒乓乓一阵乱翻,药盒没翻出来,先翻出了她之前藏的香奈儿五号,他“咦”了一声,拿出来在她眼前晃了一晃,说:“原来那会儿姓周的是给你买的,挺会哄女人的吗?怪不得弄得你这样神魂颠倒。”
田孜一阵刺心,恨不得跳起来揍他一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落井下石,揭人伤疤的,可惜手脚绵软,使不上力气,怒气蒸腾了半天,嘴里才发出一个音节:“药!”
何川终于找到了退烧药,送到田孜嘴边喂她吃,田孜却移开了脑袋,说:“你看看说明书?”
何川:“我看过了?”
田孜:“我不放心,再看看,剂量对不对?”
何川恼羞成怒:“我还能把你毒死了?!”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说明给她念了三遍,田孜这才放心吞了下去。
何川刚才还翻出了几个退热贴,不由分说在她额头,脑海,后脖子处歪七扭八贴了好几个,田孜这才感觉热烘烘的脑袋清凉了一些,理智慢慢回来了,她说:“这两天陈宝珠没找你麻烦吧?”
啊?何川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
田孜说:“我这两天回过神来,一直惦记着提醒你一下,陈宝珠家里能量挺大的,你大庭广众下打了她一耳光,怕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何川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田孜轻闭双眼,说:“怎么,后悔了?对不住了,都是受我连累。”
“得了吧,管好你自己吧,你以为每个人都跟周子非似的!”
何川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就能把人噎死。
“他要是能像你们那样,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田孜强撑着为周子非辩解,事到如今,她还是见不得有人用这样轻蔑的语气说他。
何川嗤地一声笑了,说:“男子汉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就是到工地上扛水泥包也不会像他那样吃软饭!”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田孜的心,她的五脏六腑顿时像浸泡在黄连汤里一样,连舌根都在隐隐发苦,满腹委屈,却说不出口,一时气急,咳嗽起来,一阵惊天动地。
何川不耐烦起来:“来来,我扶你床上躺着去吧,大小姐!”
他把田孜扶到床边,盖上被子,把脖子那里掖得紧紧的,一丝风都不透,他妈以前就是这样,捂汗。
田孜觉得他可能想要谋杀自己,掖得那么紧了,简直透不过气来,心里却领了他这一番好意。
她眨着眼睛向他道谢:“今天亏得你来了,辛苦了,我已经吃过药了,你快回吧!”
何川叹气。
田孜奇道:“你叹什么气?”
何川一本正经地说:“钱老爷子不是说了吗?男女之间吃饭和借书,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份就这么结下了。
我寻思着咱这互换衣服,也是这么个道理。可你久久没动静,只好自己热烘烘地送上了门,结果屁都没捞着,反倒尽伺候病人了。你又这么没良心,用完了就赶我走,太不上算了。”
他说的是大实话,他在心里琢磨这事儿足足两天了。
田孜的衣服就挂在他卧室的衣架上,一睁眼就能看到,越看越像她故意抛给他的媚眼。可田孜哪儿却连个信儿都没有,打过去,电话关机,好容易打听到地址摸上门了,却被指使着干这干那,弄得他焦头烂额,哪里还有一点桃色绮思?
田孜看他灰头土脸,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样子,一个忍不住笑了,苍白的小脸忽而变得生动起来,她说:“你这辈子是不是只看过《围城》这一本书啊?”
她想起初见时他说婚姻是围城的比喻,让她对他刮目相看,觉得他身上并不都是铜臭味,结果他食髓知味, 现在又在她面前来这一套。
几乎同时,何川也想起了那一夜,不过他想到的却是些不一样的东西,禁不住有些蠢蠢欲动,他说:“我就知道你忘不了那一晚的......”
他凑过来,狭长的眼睛里带着不正经的笑意:“我也时时回味呢!”
那张脸突然又变得人神共憎起来,田孜无语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声:“滚!”
何川嘻嘻一笑,并不生气。
他坐在她床沿上,说:“你睡吧,睡着了我就走,万一不退烧了还得送你去医院。”
田孜没有力气再和他掰扯,药劲儿已经上来了,她犹自口齿不清地交待他:“出去给我带上门,看到楼下的就打个招呼,问起来就说是我同事,免得人家误会......”
话没说利索就迷糊过去了,奇怪,她在他面前有种奇怪的安全感,并不怕他趁乱揩油。
何川胡乱地翻着手机,找出个游戏来玩,慢慢地歪在她的旁边,这丫头挺会享受,被褥这样的柔软舒适,他躺下就不想起来。
他扭头看看旁边的田孜,这会儿她已经睡得比较安稳了,小脸恬静,呼吸也均匀起来了。
他坏笑了一下,如果她知道自己就躺在他身边,肯定一脚就把他踢下去了,她有这股狠劲。
何川枕着胳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知怎地又想到了“千年修得共枕眠”这句老话,心里甜丝丝的,一不留意,也慢慢阖上眼皮,睡了过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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