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翡真不知道尉东霆到底是怎么获得她的好感的,将其归结为母亲心地良善,没有防人之心,属于很容易就上当受骗的那种老好人。
云翡皱了皱鼻子,不满道:“娘你是被他骗了。你不知道他心思有多深。他当初放弃京城,根本就不是真的不战而退,而是诱敌深入之计。尉卓把持朝政多年,在京城不知留下多少后路,连皇宫都留有暗道。我爹迫不及待地占了京城,自封为王,沾沾自喜以为天下在握,如今倒好,被人瓮中捉鳖,这一仗,他必败无疑。”
苏青梅淡淡一笑:“我巴不得我女婿打胜仗。”
云翡小心翼翼地问:“我爹要是死了,你当真不会难过?”
“我早当他死了,大过年的,别提他坏了心情。我如今心里不知道多高兴,一心只想着抱外孙。”
云翡释然地笑了,母亲终于彻底地放下,她也终于放了心。
尉东霆这一走便是数日,云翡知道他此次必胜无疑,所以也不向尉琳琅打听战况。
尉琳琅暗道: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没消气,还是真沉得住气,竟然一声都不问。人家还眼巴巴等着夫人能有一句问候呢,可惜望穿秋水,只能单相思。
转眼过了半个多月,眼看正月就要过去。这天中午,尉东霆麾下前锋苏寒照突然带着数百禁军到了庄院,将云翡尉琳琅等人一起接到了京城。
显然,立国数月的大楚已成了昨日云烟。尉琳琅很想问问苏寒照,乱世枭雄云定权的下场,可是又顾忌云翡和苏青梅的感受,没好意思问。
云翡对父亲落败毫不意外。尉东霆手握京畿精兵,又收编了吴王的兵力,再和林青峰结盟,合三军之力,云定权根本不是对手。京城本就是尉家的天下,尉卓苦心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势力,明里暗里无处不在。尉东霆率兵北上又是诱敌深入之计,自然是留下了许多的杀手锏。
进入京城,看着熟悉的街道,她不胜感慨,这座皇城,短短数月,几易其主。如今再次成为尉氏的天下。大楚朝短短数月便夭折,云定权半生心血,机关算尽,最终也不过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寥寥一笔。云翡不知道他现在何处,是生是死。但清楚记得,尉东霆曾答应过她,若有一日,和她父亲对决,不会伤他性命。
只是,攻城略地之时,刀剑无眼,这种保证未必能算数。云翡也说不清楚此刻自己的内心,到底是想他生,还是死。
车马到了皇宫外,承天门大开,太监钱中带着一群太监宫女早已恭候多时,见到云翡便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
钱中再次见到云翡,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好。大楚灭国,这公主的称呼自然不妥。可是大将军虽然占了京城,占了皇宫,却未称帝,依旧是大将军,怎么称呼云翡是个问题。至于尉琳琅和苏青梅、阿琮,更是个个身份尴尬,生生难住了八面玲珑的钱中,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急出了一头汗,含含糊糊地请安。
随后,招呼内侍抬了肩舆过来,引着云翡、尉琳琅、苏青梅、阿琮前往蓬莱宫的方向而去。尉东霆在此设盛宴迎接众人。
肩舆径直朝着深宫而去。西天上的暮云,如墨海,渐渐隐入苍穹。远处的德阳殿,成为一道壮阔的背景,甬道两侧的宫灯次第燃起,如一朵朵红云飘进重重宫闱的深处,明明灭灭的红光,连绵而起,仿若一条火龙,蜿蜒游动。
肩舆停在玉带桥下。
这时,一个颀长高挺的身影出现在桥上。
尉东霆轻裘绶带,阔步下了台阶,晚风卷起他靴上的袍角,潇洒磊落。他素来沉稳,不苟言笑。但此刻威严沉稳中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飞扬之气,暮色中,整个人仿佛凝集了天地间最后一抹亮光。
即便云翡不是个轻易为美色所动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生得好看,比起赵策,更多几分英武俊朗的男儿气概。不过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银子花,所以,一向讲究实际的云翡看了一眼便垂下视线,丝毫未被大将军的美色所惑。
尉东霆走到跟前,目光率先落在云翡脸上,深深看了一眼,这才对苏青梅道:“母亲一路辛苦。”
苏青梅笑道:“不累。”
尉琳琅道:“我怕颠着了阿翡,让马车行得极慢。”
尉东霆笑了笑:“姐,灵慧已经来了。”
“是么?”尉琳琅一听便急了,迫不及待,提着裙子便上了台阶,急匆匆往蓬莱宫去。
“母亲请。”尉东霆伸手欲扶苏青梅,苏青梅道:“你招呼好阿翡就成了。”
尉东霆求之不得,伸手便扶住了云翡的胳膊,顺势将她的小手也握在了掌心里。一副打死也不会放开的架势。
云翡又气又窘,身后跟了一群的内侍宫女,她也不好挣扎让人瞧笑话,只好任由他扶着自己走进了宫殿之中。
尉琳琅先行一步走进了殿中,第一眼便见到了首席下方,坐着一个清秀的小姑娘,那酷似自己的容颜,尉琳琅一看便知道,这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灵慧。
她激动万分,疾步上前便抱住了灵慧。母女重逢本是喜事,尉琳琅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却实在压抑不住,多年来的委屈痛苦,都沉积在心里,见到亲生女儿的这一刻,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尉灵慧虽然来时路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因为第一次见尉琳琅,而且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尉东霆之女,母亲早已去世,所以骤然被尉琳琅这样搂在怀里痛哭,反而有些很不自在。
慕婉婷道:“表姐别太难过,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尉灵慧小声叫了声娘,踮起脚尖,替尉琳琅擦了擦眼泪。
尉琳琅破涕为笑,忍不住拉了慕婉婷的手道:“多亏你这些年替我照顾灵慧,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表姐客气了,灵慧聪明伶俐,讨人喜欢。”
云翡站在门边,看着灵慧和慕婉婷,微微蹙了蹙眉。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落入了尉东霆的眼中。
众人落座之后,宫宴开始。比起除夕那日的宫宴,今日的晚宴简单许多,算是一场家宴。尉琳琅眼中只有女儿,看得目不转睛。但尉灵慧却还是和慕婉婷更亲近,云翡不由得想起了在晋州时,曾听到尉灵慧让慕婉婷嫁给尉东霆的话。她不由自主看了看慕婉婷。
她看着尉东霆的眼神,确实带着一丝爱慕的味道。而且慕婉婷年已二十,却迟迟没有嫁人,只是因为照顾尉灵慧么?
云翡不知不觉,心里已经开始发酸。
众人落座之后,尉东霆坐在云翡身边,柔声问道:“你累么?”
云翡仿佛没听见,低着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存在。
尉东霆拿起筷子,将鱼肉的刺剔掉,轻轻放入她的碗中,结果云翡将那块鱼肉拨到一边,连看也不看。那些精心准备的肉糜燕窝以及各种滋补之物,她一丝临幸的意思也没有。
看着她清瘦的脸蛋,细细的腰,尉东霆急得手心出汗,恨不得将她抱到怀里,将那些好东西喂到她口中,奈何当着这么多的人,只得度日如年地忍着。
宫宴结束,尉琳琅迫不及待地带着女儿和慕婉婷一起先行一步回到荣熙宫。苏青梅带着阿琮依旧还住在淑和宫。
云翡正要和母亲一起走。
尉东霆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柔声道:“阿翡,我们暂住德阳宫的西暖阁。等椒房殿装饰一新,你再搬过去住。”
说着,便牵着她的手,走出了蓬莱宫。一众宫女提着宫灯走在前头,身后是悄无声息跟随的内侍。下了玉带桥,尉东霆和云翡同乘一座肩舆,前往德阳殿。一路上,万籁无声,长长的甬道里,只有宫女内侍们轻微细碎的脚步声。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她将将挣扎一下,肩舆便晃动,她只得忍着不动。
到了德阳殿前,尉东霆扶着云翡下了肩舆,握着她的手,踏上了那条汉白玉的御道。
云翡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走上这条帝王才可以踏足的御道,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条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道,看上去气势恢宏,高高在上,可是真的走上去,却一点也不舒服,玉石上雕刻的那些烦琐复杂图案凹凸不平,一步一步踏上去,并非坦途。
或许这就暗示着权势之路,看上去美丽,真的走上去,才知其中甘苦。
尉东霆扶着她慢慢走到御道的尽头,停驻片刻,低头望着她:“阿翡,这一生,与我同行的人,唯有你。”
云翡心念一动,却道:“有什么好,险些崴了脚。”
尉东霆立刻将她打横一抱。
云翡吃了一惊,忙道:“放我下来。”
尉东霆置若罔闻,将她径直一路抱到了德阳殿西侧的暖阁。东暖阁做了云定权的御书房,这西暖阁一直空闲着,尉东霆将其重新布置得焕然一新。
室内温暖如春,屋子四角各立着半人高的一飞冲天烛台,手臂粗的红烛照得屋内亮如白昼。
地上铺着厚厚的茜色毛毯,上面绣着暗金色的牡丹,窗下摆放着龙案和书架,多宝格。绕过大理石屏风,尉东霆将云翡抱进了里间。
云翡一眼便怔住了。一条尺宽的红毯,从里间的门槛一直延伸到床边,上面每隔一步便放一个小金元宝,圆鼓鼓地挺着小肚子,懒洋洋地躺在红毯上。
尉东霆将她放到那红毯上,柔声道:“阿翡,看在孩子的分上,就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云翡望着那些可爱的小金元宝,心里欢喜得不行。但一想到自己险些被尉卓害死,腹中的孩子也险些失去,却又觉得这么轻易原谅他,也太便宜他了。
尉东霆牵着她的手往床前走,含笑道:“别人步步生莲,我家阿翡,步步生金。”
云翡忍不住噗地一笑。尉东霆心里狂喜,终于哄得娇妻笑了,看来是原谅他了。
可惜,还没等高兴过来,就听见云翡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尉东霆一脸笑意僵住了。
云翡一跺脚道:“你若不走,我便去淑和宫和母亲同住。”
尉东霆只好道:“好,我走。你早些睡。”
他怅然转身,刚走到外间,就听见里面关门的声音。
一门之隔,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他揉着眉心长叹口气,打动她可真是比攻城略地还要难呐。
翌日早起,云翡出了房门,大吃一惊,门口的屏风后竟然放了一张软榻,上面搁着被褥枕头。莫非尉东霆昨夜就睡在这儿?
三军阵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晚上的的确确是窝着大长腿憋憋屈屈地睡在这儿,而且一连睡了七八夜。每过一天,云翡心里的气恼好似就淡薄一天,虽然依旧没让他进门睡床,却肯和他说上几句话。
椒房宫修葺好,云翡搬出了西暖阁,本想着尉东霆也会厚脸皮跟过来继续睡门口当门神,谁知道他这一夜竟然没来。云翡心里便有点怪怪的感觉,到了第二天的晚上还是没来。
更加奇怪的是,这些天不论他多忙,都会在饭点过来陪着她吃饭,逼着她吃好东西,可是她搬到椒房殿之后,他就跟消失了似的,连个人影都瞧不着了。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晚饭摆上来,依旧没有尉东霆过来的迹象。
云翡实在是有点忍不住了,假装不在意地问金多:“这几日大将军在哪儿用饭?”
“在荣熙宫。”
猜的就是那儿,有他姐姐和外甥女陪着不说,还有一位大龄未嫁悄悄暗恋他的表妹。
云翡顿时没了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气呼呼道:“去备热水。”
云翡躺在浴桶里,开始东想西想。尉东霆称帝是早晚的事儿,到时候也会和父亲一样,一个个美女流水般地淌进来,啊不,是躺进来。铁打的皇帝,流水的美人。她连洗澡的心情都没有了,打算去被窝里数她的金元宝去。
“金多,把棉巾拿来。”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托着厚厚的棉巾,云翡接过毛巾,发现那只手有点大。再一抬眼,便看见浴桶旁弯腰侍候着的不是金多,是尉东霆。
她不着寸缕,吓得啊一声惊叫,手里的毛巾便扔到他的脸上,急急忙忙去够自己的衣服。
尉东霆忙道:“小心。”顺手拿起一件薄毯,裹住了她的身子
“你快出去。”云翡脸色通红,捂住胸口。
“又不是没看过。你慌什么。”他将她抱到床上,将棉被捂住她,只露出一张羞红了的脸。
“你不是陪着你表妹么?”
尉东霆连忙解释:“前几天睡在外头着了凉,怕过了病气给你,这几天都没敢过来。”他突然有点高兴,笑眯眯问:“怎么你吃了醋?”
云翡哼道:“谁吃你的醋,我倒是觉得你的表妹为人不错,不如纳入后宫。”
尉东霆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当真愿意?”
云翡酸溜溜道:“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反正你早晚也是嫔妃无数,多一个慕表妹又有何妨。”
尉东霆长舒了口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地笑:“你愿意就好。”
云翡在被子里握住了拳头,气得眼睛都有点花了。罢罢罢,反正男人都是这样,妄想他们跟金子一样坚贞,简直就是做梦,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金元宝,真心觉得还是想着怎么让钱生钱更实在。
尉东霆附在她耳边道:“可惜我不愿意。”
云翡一怔:“为什么?”
“你说的话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话?”
“你说你不是软包子,是铁叉子。我怕你的铁叉子把我叉出几个大窟窿。”
云翡噗地笑了,手中的金元宝,咕噜一下掉进了被子里。
尉东霆的手伸进去,探到了她的胸上。
云翡又羞又窘,啪的一声打上去:“你干什么?”
大将军淡定地掀开了被子,一本正经道:“我替你找金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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