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他流露出喝免费酒的意图,云翡实在忍不住了:“尉将军,本店也是小本生意,嗯,宋校尉开店是为了挣老婆本的,您这样,不大好吧……再说了,酒多伤身,偶尔喝一次最好,大将军您日理万机,应多保重身体,” 尉东霆放下铁球,笑了笑:“我今天是来替他们付酒钱的。”
云翡一听,立刻眼睛发光,“真的?”
尉东霆正色点头:“真的。”他拿出一锭银子,瞬间便有两道潋滟生辉的眸光集中到了他的掌心里。
云翡喜笑颜开:“多谢将军。”她伸手便要去拿那一锭银子。尉东霆将掌心一合,把银子握住了,她软软的指尖触到他的手背上,触了电一般赶紧撤回来。
尉东霆笑笑地看着她:“小苏,你去给我下一碗面。”
“我?”云翡指着自己的鼻子尖,笑容僵到脸上,眼睛瞪得老大。
尉东霆点头,将那一锭银子放到她手里:“去吧。”
云翡握着那一锭银子,脸上堆笑,内心纠结。开什么玩笑嘛,下厨,本小姐连大家闺秀最基本的针黹活都还不甚精通,下厨这种拓展型的贤妻良母技艺,实在是从未涉足的领域啊。
她咽了了口水,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笑盈盈问:“不好吃,将军不会要求退钱吧。”
尉东霆郑重点头:“你放心,难吃了,我也不会要求退钱。”
云翡咬了咬牙,实在割舍不下对银子的爱,果断地去了后厨。
茯苓一听她要亲自做一碗葱花面,惊诧得眼睛都要冒出葱花来。
云翡挽起袖子,“快,你来说,我来做”。
茯苓忙道:“小姐还是我来吧,端出去他又不会知道是不是你做的?”
云翡兴冲冲道:“做生意要诚信为本啊,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亲手做给他吃。反正难吃他也不会退钱。”说着,舀了一大勺盐放进了锅里。
茯苓嘴角一抽:小姐,人家尉将军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你要齁死人家。
不多时,云翡端着一碗面走了出来。
正在和宋惊雨说话的尉东霆骤然沉默下来。这碗面条,稠巴巴糊成一团,几乎没有汤水,看一眼,便足以让人食欲全无。饭做成这样,还拿出来卖,连宋惊雨都觉得有点难为情。但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这碗面的的确确是她做的。
云翡窘笑:“小的手艺不佳,请将军多多包涵。”放下碗,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立刻退开了。
尉东霆叹了口气,貌似鼓起很大勇气挑起一筷子,然后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云翡坐在柜台后,以手挡面,装模作样地看账本。过了一会儿,她心虚地抬起头,朝尉东霆扫了一眼,不想,他正在看她。
她挤出一丝干笑,赶紧低头。过了一会儿,却不经意又和他目光相撞。这有点不大对劲啊,他今日好像看她的次数有点多,看的时间也有点长。
云翡笑容依旧,心里却莫名地揪紧,总觉得他的目光似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在慢慢地、慢慢地挑开她的面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没什么异样,好好地贴在面上。但尉东霆的目光实在是有点犀利得让人紧张,于是她不放心,转身到厨房里,趴在水缸上照了照,面具的确没什么问题。
她出来的时候,尉东霆已经起身,宋惊雨将他送出酒肆,很是抱歉地说道:“将军慢走。”
云翡忙跟出去,热情地挥了挥手:“将军常来啊。”
尉东霆突然折过身来,走到她跟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云翡心里怦的一声狂跳,天哪……他不会是认出我了吧。要揭穿我么?那又如何,我没做违法的事,怕你不成。
她挺了挺腰板,毫无忌惮地看着他。
尉东霆看着她,似笑非笑:“小苏,你的脸卷边了。”
云翡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沿着发际线一圈使劲按啊按,好一个手忙脚乱。
这一幕突如其来、富有喜感的画面,就连一向冷面如冰的宋惊雨也忍不住想笑。
尉东霆闷笑:“哦,原来是面具啊。”
云翡又羞又窘又气恼,双手捂着脸,凶巴巴瞪着他。
尉东霆忍着笑,正色道:“以后你把脸离锅远点,热气把胶熏软了,面具会卷边。”
云翡突然反应过来,尉东霆指名叫她去下面,看来是故意让热气熏蒸她的面具,这人真是老奸巨猾,但他是怎么发现她戴了面具的?这面具近乎天衣无缝,她在酒肆做了半个月的小伙计,可从来没人识破过。她怔怔地捂着脸蛋发愣,实在想不透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尉东霆的目光细细地从她脸上晃过,犀利中带着一抹奇异的温柔。
云翡被他识破,索性豁了出去,心想就算你看出我戴着面具,也未必知道我是谁,就算知道我是谁,反正我也不怕你。于是,毫不胆怯地迎着他的目光仰着小脸,有胆你来揭我的面具试试。
奇怪的是,尉东霆并没有乘胜追击,也没有揭穿她是谁的意思,而是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我今天不是来吃饭,也不是来喝酒。我是有事,要来找你。”
这是要摊牌的意思么?云翡哼了一声,心道我才不怕。她挺直了腰板,朗声道:“找我何事?”
尉东霆定定看着她:“我这两天,一直想着你。”
轰的一声,头顶像是响起了一个晴天霹雳,云翡做梦都想不到他竟然、突然、贸然地会说这句话……这算是什么?表白?
宋惊雨也大惊失色,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窘得像根木头,好想遁地而去。他不动声色到退后了七八步,自觉自发地把自己当成一棵柳树。
云翡虽然胆子大,但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瞬间一股热浪冲上了脸颊,她怀疑脸上的面具已经再次被脸皮的温度烫得卷了边。
她这边仿佛火焰山上飘起火烧云,浑身火烧火燎地发烫,对面的尉东霆居然面不改色气定神闲,仿佛在说,我这两天,一直想吃白馒头。
她捂着脸,完全乱了方寸,心跳得狂乱不堪,又羞又气又无措,好想挥起一座五指山盖到尉东霆脸上,却发现胳臂软绵绵得像是突然变成了棉花,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他抿着一缕揶揄的笑,一本正经地说:“我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面具,所以,我这两天一直想着,买下你脸上这张面具。”
突然间一盆冷水泼过来,将她心里的火苗和脸上的温度都降了下去。原来他不是对她表白,是来对这张面具表白,想的不是她,而是这张面具。
她松了口气,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总之很庆幸有面具挡着,没叫他瞧见自己一脸羞色,不然显得自己自作多情,可真是窘。
她摸了摸脸:“这张面具是宋校尉买的,将军想要,可请宋校尉去买。”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这一张。”
也不知他是否是故意,中间的那一个停顿,又让云翡刚刚平静下来的心里怦地又是一下狂跳。他实在是可恶,害她受了一场虚惊,又险些自作多情。
她果断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卖。”
“我出高价成不成?”他含笑望着她,目光灼灼直盯着她的眼,好似一直要望进她的心里去。
高价?有多高?云翡摸着自己的“脸”,这张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面具,如果开价一百两银子卖给他,他会不会认为自己疯了?
不过国舅爷有钱,一碗面便扔下一锭银子,说不定一百两他还嫌便宜呢,于是云翡昂起下巴,挑衅地问:“一百两,你买吗?”
尉东霆蹙起剑眉,一字一叹:“一、百、两!”
这口气这神情,显然是嫌贵,而且眼中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黑心奸商。
云翡挑了挑眉:“很黑是不是?”
“有……点,”尉东霆顿了顿:“不过,比起荆州的云小姐,还是差远了。她一个刁钻的问题,便卖几千两银子。”
提起旧事,云翡羞恼地板起脸:“你嫌贵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卖。”
尉东霆脉脉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了一句:“无妨,千金难买我中意。”
他的眸光里仿佛亮起一盏烛,云翡一眼望进去,只听得自己心里噗地一下轻跳,像是他眼中的烛,突然在她心里爆开了一朵灯花。
她莫名有点紧张,避开了他的眼神,仿佛再看下去,会被他看得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
尉东霆追问了一句:“你卖不卖?”
云翡略一沉吟,点头道:“好,你明日来买。”
“现在卖不行么?”
“现在不行,”云翡摸摸自己的脸蛋,装模作样道:“今日涂了许多胶,硬揭下来会伤及皮肤。尉将军若是诚心想要,也不在乎多等一天啊。”
“那好,一言为定。”尉东霆笑着离去。河堤上柳条被风拂动,翩跹脉脉一帘春意,铁环高高挂在枝条下,悬着空心,等人来填满。十里长堤暖阳高照,柳烟醺然欲醉,无意留人看。真是一片好景致,折尽春风无限。
云翡长松一口气,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原来一直紧绷着神经。
宋惊雨慢慢走过来,顿了顿道:“尉将军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来买面具是假,他是想要看你的真面目。可能心里已经怀疑是你。”
云翡皱起鼻子哼了一声:“我才不怕他。就算是认出来又怎样?我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凭本事挣钱最光明正大不过。”
她一扭身跑到酒肆里,将今日的进账都装到钱袋里,特别是拿起那一锭银子的时候,立刻笑靥如花。
宋惊雨负手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看来,即便是被尉东霆认出来,也挡不住她勇往直前的赚钱步伐。
尉东霆退朝之后去兵部署事,等散衙之后来到酒肆,已是午后时分。恰逢酒肆快要打烊的时候,他走过去,一眼看到身穿青布衫的云翡正拿着打烊的小木牌往上挂。
她束着头发,脖子上系了一条小方巾,从背影看,的的确确像极了一个机灵伶俐的少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本来不确定是她,不过拿出一锭银子一试便试了出来。
那种两眼放光、见钱眼开的笑,非她莫属,他绝对不会认错。没有人比她更爱银子,但也没有人比她见到银子笑得更好看。
他悄步走上前,默不作声站她身后。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人儿,像是指缝里的一缕风,暖暖的痒痒的攥不住,稍一用力,她便溜之大吉。
他清了清嗓子。
她转过头来,吓了一大跳,直愣愣看着他,戴着面具的脸蛋呆呆的很是可笑。
尉东霆抿着一丝笑,心想是直接叫她阿翡揭穿她的真面目呢,还是继续装糊涂叫她小苏逗逗她?
她径直伸出手,也不说话,显然是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意思,典型的云翡风格。
尉东霆笑着将早已备好的一百两票银票放在她手上,她看了看,然后抬手去揭脸上的面具。
先是露出一个娇俏的下巴,再然后是嫣红的唇,挺直的鼻梁,漂亮的眼睛,再然后是一张娇艳如花的脸。
尉东霆脸上的笑僵住了。
茯苓冲他盈盈一笑:“多谢将军。这张面具,小的足足赚了八十两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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