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妡从屋内出来的时候,脑袋都是糊糊的。
她感觉周围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好像更疏远了些,又好像有些畏惧。
她拢了拢衣领。
不安地小手紧紧捏着那一小瓶解药,埋头朝西院快步走去,甚至小跑了几步。
她是真的怕阿瑞等不及了。
“现在的小姑娘,看着这么弱不禁风,实际上身子还是蛮好的嘛,折腾了个把时辰,还能跑能跳的,老妈子刚刚还真担心她折在里面呢。”嬷嬷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啧啧称奇道。
绕过国师府无止尽的廊廊道道,童妡有些腿软。
但她一定得先救了阿瑞才能休息。
还没进到阿瑞的房间,她就在外头喊道:“大夫,大夫,我拿到解药了,大夫!大...夫?”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她显得很无措。
大夫去哪了?
不是都说好了替她照顾一下阿瑞的么?阿瑞一个生着重病的病人,留他一个人在房间,怎么放得下心啊?
她嘟了嘟唇,心感些许不快。
她轻轻走到床边,小声唤了两句那昏迷不醒的男孩儿:“阿瑞,阿瑞...”
阿瑞的嘴唇发着暗紫,是极其危险的讯号。
唯有他那微微起伏着的胸口能印证他还活着。
童妡很使了把劲才勉强将他的头抬起了一点儿,给他灌药这件事,对小小的她来说十分吃力。
特别是,她才经历了那种事。
已经是疲惫不堪了。
“阿瑞别怕,你马上就可以健健康康的了,姐姐就说一定能有办法救你的。”
处于深度昏迷的男孩儿该是听不见她讲话的,她也不知道,这话是安慰他呢,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阿瑞是和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发小也好,青梅竹马也罢,都是挺贴合他们的形容词。
阿瑞是族长捡来的孩子,那时他还是个小娃娃,她也是。
没人知道他究竟多大,只能推个大概,族人们都说,他应该是和阿妡差不多大的,可以做阿妡的哥哥。
几岁的时候,她的确还是到哪儿也会追着阿瑞哥哥跑的小屁股。
到了后来,长大点之后,阿瑞的身子好像越来越弱了,有时两人追着赶着绕圈他都会气喘吁吁的。
于是,她就趁此机会占了他便宜,做了他的姐姐。
起初他还不乐意呢,但渐渐地他也就习惯了。不过,他可不会主动叫她姐姐。
族人们照顾她,她就照顾阿瑞。
很有满足感,成就感。
阿瑞是个命苦的小孩儿,爹妈是谁都不知道就算了,也没过过几天健康的日子,他的童年都是伴着咳嗽、发烧过来的。
织梦族被灭门后的几个月阿瑞和她都过的很艰难,她带着他从南川国境内逃到了北河国的边塞。
沙漠,冰川,海浪,绿洲,他们都见过。
可这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只会使阿瑞的病情越来越恶化,这些自然的风光,对他们来说不是奇景,而是一场又一场的灾难。
所以,鬼知道当她遇上这位温柔金贵,且愿意收留她和阿瑞的国师大人时,她有多高兴,多开心,多感谢他。
她觉得,沈聿,就是神明。
是上天专门派来救她的。
可是,她从没考虑过,若是她看走眼了呢?
其实神明与恶魔,好像只有一念之差。
阿瑞终于将药咽了下去。
她满怀期待地等着。
等他醒来,叫她一声“阿妡”。
但迎来她的却是鲜血,是眼泪。
她看到的不是阿瑞醒了,而是舀舀不断地鲜血从他的鼻腔、口腔大量涌出。
“阿...瑞,阿瑞,阿瑞!”
那些带着阵阵腥味的暗红色液体沾满了她的双手。
她不喜欢血。
不喜欢这个颜色。
每次见到它,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它是地狱的颜色。
她疯狂摇着阿瑞的头,无色的泪和鲜血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她张着嘴,却早已失了声。
她恨自己,好恨自己。
明明她行笄礼的时候,她身边还有好多好多爱她的人,他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
他们笑着对她说:阿妡长大了,织梦族的未来交给她,他们放心。
她也说:阿妡以后一定会让织梦族日益强大起来。
可到了第二天一早,来自皇城的士兵们,穿着耀眼的金盔,面色冷漠的杀害了她的所有族人。
都是她亲眼所见。
好多好多的血,流淌在她脚尖。
回想起那时,她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那么自信,为什么可以说出那样无知的话,她凭什么可以让织梦族强大?
就凭她有张嘴?就凭她现在连阿瑞都救不了?
为什么织梦术只能让人沉睡却无法将人唤醒?
为什么她不能为自己织一个美丽的、永远醒不来的梦?
梦里有她爹爹,她阿娘,族长爷爷,护法姐姐,还有健健康康的阿瑞...
阿瑞,求你了。
别再离开阿妡好不好?
阿妡只有你了。
她从异国而来,外面的世界没给她留下好印象,都是伤害、欺骗、出卖。
如果连阿瑞都走了,她又还能信谁,还敢信谁?
可惜,她不是佛祖的女儿,佛祖不会保佑她。
阿瑞,还是死了。
倒在了她的怀里。
解药还紧紧的被她攥在手里。
她不是不怀疑,是压根不敢去想。
她失了神的望着阿瑞的脸,一动不动,仿佛她也是个死人。
擅离职守的大夫闻声而来,走近看见浑身是血的俩人,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他注意到了童妡手里拿的药瓶,凑上前去嗅了一下,眉头一拧:“童姑娘,这...”
她没应他。
她什么也听不到。
“这是大人给您的?”大夫小心翼翼地问道,带着些难以置信。
“他说,这是解药。”她的语速很慢,很慢。
“啊——?”
大夫听言,擦了把汗,面露怜色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什么也没再说。
他知道,安慰的话没用。
她还小,懂什么节哀顺变?
这哪是什么解药啊?
分明就是,就是毒药。
他早该想到的,
国师府其他人吃饭喝水没事儿,就那孩子有事。
那孩子才刚来,话也少,又不可能和谁结仇。
就算是结仇,那谁敢在国师大人眼皮子底下害人啊?
所以,这孩子的死,怕不就是国师大人的意思?
哎,苦命的娃。
看着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一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实在是惹人心疼。
他都忍不住在心底里说一句国师大人真狠,既然厌恶那孩子,当初为什么又要把他带回来呢?退一万步讲,把他赶出去也行啊?何必,何必非要取人性命呢?
这是活生生将这相依为命的两个孩子拆散了呀!
在大夫正打心底里为童妡叫不平时,只见她忽然动了手。
她竟然也想喝掉瓶子里剩下的药!
大夫眼疾手快地一把打掉了那瓶子:“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精致的小瓷瓶摔碎在地上,棕色的药水晕开在地上。
童妡呆呆地盯着这滩能要人命的水,动了动苍白的嘴唇:“所以...这真的是毒药?”
“这...”
大夫的闪烁其词已经很明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国师大人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
她以为他是好人的,以为他是好人的...
她起身就向门外跑去,大夫一把竟没拉住她:“姑娘,你去干嘛呀?”
他追至门口,想劝阻她,不曾想,她居然跑得这样快,远远地只能看到她的一点点模糊背影了。
他朝她喊道:“姑娘,你快回来!快回来!”
她是怎么敢想去找大人兴师问罪的呀?大人这手段她还看的不够清楚么?找他,真就可能是死路一条啊!
可此时的童妡,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哪里有理智去停下来仔细思考问题?
若是她族人被灭的那天,她见得到的皇帝,她一定也会像今天一样,跑到他面前质问他为什么,可那时她知道她是不可能见到皇帝。
但现在不同,她能轻而易举的见到沈聿。
他的寝屋,布满了华丽的装潢,走进去,总会让人感到莫名的压力,会让人觉得自己很渺小。
也许,这就是恶魔的力量。
令人生畏,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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