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垣蹲下身,掬了一捧清澈沁凉的潭水,向空中一扬:
“你们看。”
晶莹剔透的水珠在空中抛出一段好看的弧度,却没有如寻常一般重新落入潭中,而是顷刻间化为一片水雾,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卫垣搓了搓干燥如初的手:
“这水一遇空气则化为齑粉,消散无影,朕在想,要么这底下一定藏着什么好东西,要么这水本身就是什么世间罕见的宝贝。”
他望向朗月初:“国师,你觉着呢?”
朗月初跟着取了些水在掌心,放在鼻下仔细嗅了一番道:“臣倒是在药王所着的《岐黄百闻录》里见过这么一说,相传药王曾以无根之水为药引解尽世间百毒,只是这无根之水究竟取自何处,却未有过明确记载。
一有说是天上落下的雨雪的,也有说是枯木逢春之时枝叶上凝成的露水的,只是依臣所见,能解百毒者,必非凡物,而今这泉水的模样,倒是与《药王录》中记载的无根之水有几分相似之处。”
沈绪想起年幼时似乎也曾听大哥提起过类似的传闻:“国师大人所言之物,臣亦有所耳闻,只不过臣听到的版本与此有些出入。”
“哦?”卫垣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微臣有一长兄名遇,少年时便喜好游历四方,寻师问道。长兄曾言这世间的确有一种神水,常年煎茶饮之可畅通经脉,益气延年,不少修道之人常以此水作辟谷之用。只是这水仅存于昆仑最高峰上的一处寒潭之中,长兄亦不曾有幸见过。”
就这么点氢二氧组成的东西被他们说得玄乎叨叨的,鹿竹作为一个经历过现代九年义务教育外加七年高等教育的唯物主义忠实拥护者,搁以前,是绝对不会相信什么仙人抚顶,得道永生之类的事情的。
只是自打她稀里糊涂掉进这个在历史书的附页里都找不出一句记载的时空以来,实在是见识过太多太多,远远超出科学所能解释的范畴的神奇事情了,区区一个喝了就能飞升的无根之水而已,完全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儿。
“这水真能解百毒?”
鹿竹伸出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皎如明镜的水面,一道清波自她指尖漾开,“那我现在喝了,是不是就可以解掉胡寅给我下的情毒了?”
“情毒?”沈绪一惊:“鹿姑娘你……”
鹿竹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那种必须靠那什么才能解的媚毒!”
她用余光偷偷瞟了眼站在最边上的怀夕,自打在幻境中亲眼目睹过她的心魔之后,鹿竹就再也无法用从前大大方方的朋友心态来看待她们之间的关系了。
沈绪被她模棱两可的解释惹得愈发担心起来,于是继续追问道:
“这究竟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有的,”鹿竹点点头,“这毒每月月底会发作一次,胡寅会让福童子按时给我们解药。”
“大漠情毒,以蝎尾、苦情花、瑛素花、蛇首草等毒物混合之所炼就的毒药,中毒之人每隔月余毒发一次,或百虫噬心,或绞痛难耐。”
朗月初不问自答,替她补充道。
这番了如指掌的解释,令鹿竹更加好奇起朗月初的来历,她拉了拉卫垣的衣袖,凑过头去悄声问道:“这个大美人儿是谁呀,他好厉害,不仅会法术,还什么都知道。”
卫垣故作玄虚地长嗯了一声,小狐狸眼狡黠地眨了眨:“他呀,你真想知道?”
鹿竹十分真诚地点了点头,满含期待地等着他的下文。
卫垣点了下她的额头:“问你沈绪哥哥去。”
“切,小气鬼!”
鹿竹恨恨地捂住额头,偏头往沈绪的方向看去,没想到正好跟怀夕撞上了视线,方才她与阿娜尔热吻的画面再度浮现于眼前,鹿竹的脸控制不住地烧了起来,怀夕感知到了她的尴尬,也有些不自在地错开了眼。
她走到朗月初身边,施了一个在大漠只有最尊贵之人才能享受的礼仪,恭敬道:“仙人见多识广,神通广大,不知可有一劳永逸的解毒之法?”
相识数年,鹿竹还是第一次见她用如此庄重的礼节对待一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
朗月初展开涤邪摇了两下,淡笑道:“有的确是有,只不过我可不是先发恻隐之心的药圣,替你们解毒,我有什么好处?”
怀夕单膝跪地,右手搭于左肩之上,郑重起誓道:“若您肯出手相救,我,阿依莎·乌依古尔愿以灵魂向真主起誓,愿世代奉您为主,为您效命。”
朗月初的眼睫颤了颤,皱眉道:“以自由换自由,值得么?”
怀夕直起身,往鹿竹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目光坚定道:“值得。”
“怀夕……”
仅凭这意味深长的一眼,鹿竹的内心便诞生出一股强烈的直觉:怀夕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跟与那个“阿娜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她有关,若真是这样,她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在这里坐享其成?
她拨开围观的三人,跟着怀夕一同跪到朗月初面前,酝酿了一会儿,放出了一顿倾尽毕生所学的彩虹屁:“这位美人仙长,小女子从第一眼见到您的那一刻起,就被您玉树临风,冠绝四海的美貌征服了,您生得如此玉骨仙姿,慈眉善目,又有着架海擎天的见识与本领,九重天上的大罗神仙看了恐怕都要自愧不如,想必也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这种时候就要豁出脸皮去,发挥舔狗本质使劲地舔,毕竟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自入朝为官以来,朗月初也算是见识过各式各样的马屁精了,有吹嘘他“法力无边,洪福齐天”的,也有奉承他“绝世无双,倾国倾城”的,甚至还有专门雇人把他的事迹写成戏本,直接把戏院搬进他寝宫里当着他面唱给他听的,鹿竹这几声放进人堆里连个响都炸不出来的哑屁,自然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朗月初淡淡瞥了她一眼,不为所动道:“解毒之前,朗某觉得姑娘还是先好好治一下自己的眼疾吧,我还是第一次听人用‘慈眉善目’四个字形容我的。”
一旁的卫垣听到这儿差点没忍住笑出声,竟然会有人对着一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喊慈祥,这离谱程度不亚于跑到青楼里面去给老鸨立贞洁牌坊。
眼见彩虹屁没起效果,鹿竹有些尴尬地绞了绞袖子,收敛起方才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毕恭毕敬地给朗月初磕了个头,神情郑重道:
“仙长别生气,方才是我轻浮了,我给您赔不是。但是也请您屈尊听我一言,解毒的事情,是我跟怀…阿依莎两个人的事情,我不能让她独自偿付代价,如果您不嫌弃,我这里有一些从前攒下的金银财物,还有几亩良田地契,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如果您瞧得上眼,我愿意将其全部拿来支付解毒的酬金,以代替怀夕的自由之身,可以么?”
这已经是鹿竹最后的底牌了,如果他还是不接受,那她也别无他法,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只让怀夕一人承担下解读的代价,大不了另谋出路。
鹿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静等着对方的答复,这感觉就像高考完查成绩一样。
几息之后,她听到朗月初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哼笑:“你觉得,我像是缺你那点银子的人么?”
略带鄙夷的腔调令鹿竹的心一下子坠入了深渊谷底,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作应。一旁的怀夕见情势不对,正欲开口再谈,却被鹿竹伸出胳膊一把拦了下来:“怀夕,求人不如求己,你不要冲动,我们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她说的诚恳,怀夕却并不领情,抬手一把甩开她的胳膊,站起身冷冷道:
“我的事,与你有何干系?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了。”
被她这么一数落,鹿竹顿时尴尬到了极致,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险些就要发起飙来,这人怎么能如此不识好歹。没想到她这的一番发自肺腑的慷慨陈词,最后反倒成了自我感动了。
两人的冷漠使得沈绪有些看不过眼去,再怎么说,鹿竹都是出自一番好意,即便不肯接受,也不必如此出口伤人。
沈绪将灰头土脸的鹿竹拉回自己身边,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慰道:“没关系,你没做错什么,别想太多。”
顾不得旁人非议了,鹿竹一把扑进他的怀里,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在他胸膛上挖个洞把自己塞进去。
怀夕的视线从二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一直立在阴影里的望山身上,只短短一瞬,她便收回目光拱手道:“仙长,我方才说的一切都还做事,请您考虑一下。”
朗月初自然懂得见好就收,“啪”地一下合上了扇子,干脆道:“好,一言为定,只不过,我不需要你给我当牛做马,世代为奴。我只需要……”
他指向沈绪身后的鹿竹:“你跟那边那个眼神不太好使的小姑娘一起,帮我做点事情。”
鹿竹从沈绪怀里拔出头,转过身瞪大眼睛道:“你真的答应了?”
还有这种好事?那他刚才那出算什么!
朗月初叹了口气:“我看上去像是言而无信之人么?好了,咱们言归正传,皇上,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做?”
沈绪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环境,跟着道:“皇上,这里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看样子我们只能原路返回。”
两人的话茬卫垣谁都没接,他绕着清潭踱起了步子,故意卖关子道:“沈爱卿可还记得我们之前看到的那句诗?”
沈绪点头道:“自然,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不觉得,这与我们眼下的处境十分相似么?”卫垣指了指那口清潭,解释道,“五行阴阳术中,金生水,水则生木,多亏了怀夕姑娘的指引,咱们才能快一步闯到这山重水复的尽头之处,如果朕没猜错的话,接下来我们要找的便是诗的后半句——‘柳暗花明’。”
沈绪幡然领悟过来,跟着看向潭水正中央:“皇上的意思是……”
卫垣赞赏又得意地对他勾了勾嘴角:
“正如爱卿想的那般,既然水能生木,那么朕以为,我们的生机应该就在这潭水中。”
鹿竹听得云里雾里的,还没绕清楚思路,又听到朗月初也跟着打起了哑谜:
“而水又生于金,所以皇上您要找的东西,应当也是在这水中。”
这回她终于听懂了,顺着他的话故作深沉道:“所以,咱们是要把这水抽干?然后跳进去?”
卫垣被她的脑回路秀到了:“抽?用什么抽?”
“这…”鹿竹挠了挠头,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难不成要用喝的?”
沈绪也被她奇奇怪怪的想法惊到无语:“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且不说这水有毒无毒,单凭咱们几个,喝到撑死估计也见不了底呀。”
“那怎么办?难不成跳进去游出去啊。”
鹿竹不以为意地吐槽了一句,抬头一看,众人正用“你说对了”的眼神望着她。
不是吧?她吞了吞口水,手脚僵硬地挪到清潭边上,随手捡了块石子扔了进去,水面响起“咕咚”一声,鹿竹看着石子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消失在视野里,可见内里有多深。
她委屈巴巴看了眼卫垣:“可我不会水呀。”
这里还真就她一个旱鸭子,怀夕的嘴角动了动,忍不住想似从前那般嫌弃她几句,阿娜尔是会水的,而且她的武功不在这些人之下,只不过自从她变成“鹿竹”之后,从前的本事便全都丢了,无论她怎么费力教习,都无法帮她重新捡回来。
卫垣沉吟片刻后道:“那你们在这里等着,朕和国师先下去探查一番。”
朗月初倒是对他的提议无甚异议,毕竟他是皇上,君要臣为,臣不能为也得为。正当他准备率先落脚之际,入口处突然蹿出来一个敏捷娇小的白色身影。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清亮婉转的吆喝声:
“小月亮!等等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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