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翊忍着呼了口气,正了正背上的紫枭剑,推开了大门,一脚踏入。薛阑珊和薛望丛跟着他,一进庭院便发觉有些不对劲。
原本温家的后山应该是训练之地,人多之处。平常前院便只有一些下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那些人温翊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但如今这前院之中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温翊感觉身处虎狼之地,周围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
“你们小心些。”温翊凑到薛阑珊身边低声道,“这多了一些我不认识的人。”
薛阑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果然有些人的眼神立即躲开,想来从进门开始他们便被人观察着一举一动。
薛望丛哼了一声,道:“看来风信子在温家也是安插了眼线的,你猜这是你娘安排的还是她也被蒙在鼓里?”
温翊看了她一眼,并不作理会,继续向内堂走去。内堂里坐了一人,低着头,若不是他坐得很是端正,看上去还以为睡熟了。
“爹。”那身影不是温炎华又是谁,温翊快步走上前去叫他。这么久没有见到他,温翊此刻才真实地感觉自己原来如此思念他。
那人抬起头,寻声望来,伸出手摸在空中,道:“翊儿?是翊儿么?”
看到那人脸的时候,温翊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很疑惑,这人是自己的爹么?他更心疼,这声音,是爹无疑。
那人的双眼灰白无神,显然看不见东西了,而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若非他的双手依旧,声音如故,相貌相似,温翊当真不会觉得这个看上去比自己爷爷还要老的人会是温炎华。
“爹?”温翊试探性地叫道。
“翊儿,真的是翊儿。”温炎华差点就要站起来,但他站不起来。可他还是挣扎着想要靠近温翊,挣扎着离开那个座椅,结果整个人便翻了下来。
温翊跪着上前接住了他,心中一股撕扯之痛,声音堵在喉咙之间,好一会才哑着道:“爹,翊儿回来了。”
温炎华摸到他,连忙抱住了他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温翊握紧他的手,不敢将他的手掌翻过来,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道:“爹……”但后年的话他实在是问不出口了。
温炎华明白他的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手,轻轻道:“爹这双眼不小心瞎了,可惜看不见你成家的模样了。不过,爹现在已经适应了,你莫要担心。”
“你这是不小心瞎的还是被人下毒才瞎的。”薛望丛轻笑。
温炎华转头,不由将温翊的手握紧然后身子挡在了温翊的面前,道:“谁在那?”
薛阑珊赶紧道:“温叔叔,我是阑珊,刚才是我们的一个朋友,您不必紧张。”但温炎华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想凑到温翊耳边,做了一个凑过去的动作,但他并没有凑到温翊耳边,温翊配合地伸过耳朵,温炎华低声道:“翊儿,你那朋友可信么?”
温翊看了一眼薛望丛,握了握温炎华的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温炎华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又低声道:“翊儿,如今江湖动荡,你后面就莫要随意出去了,只要你在温家,爹就会护你安全。”
“爹。”温翊平复好自己的心情,还是问出了口:“你这双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脸?”
温炎华抬手遮了遮,道:“就是不小心……”
温翊一把抓住他的手,翻了过来。果然,那掌心与温成发那时的掌心一样,掌心泛红。只是温炎华的手掌心的红汇聚到一起,形状如花。
温翊再探了探他的脉搏,还没有探仔细便被温炎华强行抽了回去。“爹。”温翊把住他,压着声音道:“你中了亡者之花?”
温翊记得温如玉给他讲过,亡者之花在体内存在过久便会令这人过早地容颜衰老,从脸开始,慢慢到周身。甚至六识也会衰退,温炎华的眼睛恐怕就是亡者之花的作用,慢慢地他也会开始听不见,闻不到,尝不出。
温翊握紧了拳头,道:“到底是谁给爹下的毒?爹可有线索。”听得出温翊的着急和担心,温炎华欣慰一笑,却不开口。
薛望丛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她观察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便轻声道:“这毒是温烨下的吧?”
温炎华浑身一颤,他紧紧握住温翊的手,但并不反驳。温翊本来想驳回薛望丛的话,但见温炎华的反应,他不由得犹豫了。
“爹……”
温翊试着叫了他一声,谁知温炎华将他握得更紧,另一只手不由得去摸他,道:“翊儿放心,你娘她不会伤害你的,她和我保证过,而且温如玉也会护着你的,你不会有事的。爹也会保护你,你不要害怕,翊儿不要怕。”
温翊握了握他的手,然后侧身对薛阑珊道:“薛……阑珊,你先带这朋友歇息吧,我让他们将房间给你们收拾出来。”
本来薛望丛还想听一听,但薛阑珊拉了拉她。薛望丛皱了皱眉,这丫头还从没这样忤逆过自己,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如今要躲在温家,虽然如自己所料这里有风信子的眼线,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温烨是不会想到自己会自投罗网的。既然如此,便来日方长。
待薛阑珊将薛望丛拉走了后,温翊确认只有自己和温炎华两人了,便轻轻道:“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了。”
温炎华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夫妻一场,没想到她竟然一直恨着我。”他掉了些泪,砸在了温翊的手上,然后自顾自说道:“当初我与她成婚好几年,她从不让我与她同睡一个屋子,她心里一直有那个人。可我是如此地爱慕着她的。如今既然成了夫妻,我自然是更爱护她,早些年我忍着,以为时间久了她就会忘记那个人,甚至当初由着她生下温如玉。可我是个男人,是她的正儿八经的丈夫,与她同房是天经地义。所以我喝了很多酒,又在她的饭菜里下了点药,叫她没有丝毫反抗的气力。”
温炎华回忆起这些时,脸上浮现出悔恨,但他努力对着温翊道:“可是后来有了你,爹即使后悔那晚的冲动,却是满心欢喜的。你是上天给爹的礼物,哪怕……”他又加紧了手中的力道,“哪怕你娘恨我,我也认了。至少你是我们两人的孩子,你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她不会伤害你的。”
温翊听得浑浑噩噩,缓了半天,还是决定问得清清楚楚,但他的声音出来的时候已经虚无得自己都觉得出现了幻听,“你是说,把您害成这副模样的人是你的妻子,我的亲娘,温烨?”
温炎华全身一颤,道:“她没有对我用什么严刑毒打,我只是被喂了些毒。最开始当我知道那毒早在那些茶叶之中时还有些愤怒。因为那茶本来是给你爷爷的,但她故意拿来给我,我当时还以为她终于知道我对她的好,愿意与我相敬如宾,白首偕老。哪知她一开始便知道那茶里有毒,她不仅恨我,还恨你爷爷。哈哈,真是可笑可悲。可是她不会恨你,她不能恨你。”
温翊将全身不停颤抖的温炎华抱住,“爹,我回来了,我护着你。我不会再让娘伤害你了。”
温炎华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你不能留在温家。这里已经不是以前的温家了,这里就是牢笼。我的毒已经深到肺腑,浸入骨髓,在我双眼失明之前,我已经变老了。我剩的日子不多了,在我毒发前我不会有任何危险,你娘之所以对对我用着毒,就是想看我慢慢死去,无药可救。”
温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将薛望丛安顿好便折回来站在门外的薛阑珊听到温翊的哭声,她不禁眼眶也湿润起来。
从小到大,她听见温翊的很多次哭声,但红莲岛上和这次的哭声,真的叫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撕扯着痛。薛阑珊独自哭了一会后抹了抹眼泪,抬头却见温翊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禁惊呼一声。
“你怎么哭了?”温翊凑近问道,薛阑珊往后靠了靠,道:“我?我为什么哭?你看错了,刚才我是听到你的哭声才过来的,怕你的鼻涕流在伯父身上。”
温翊看了一眼里面暂时平静下来的温炎华,在薛阑珊耳边低声道:“阑珊,如今温家有风信子的眼线,你事事都小心些。不过有这些眼线也非全然是坏事,至少她不敢在温家乱来。”
薛阑珊当然知道温翊说的她是指薛望丛,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做任何不利于温家的事的。”
说完后,薛阑珊突然发现温翊对自己的称呼已经变了,从回温家的时候便慢慢地变成了自己的名字。薛阑珊突然脸颊一红,推了温翊一下,这才发现他原来都快凑到自己身上了。她低着头,眼睛四处转了转,道:“今日有些晚了,你先扶伯父回去休息吧,我也,也先回房了。今后如何打算,明日再议。”
正要走,却被温翊拉住,她的脸颊更红了。只听温翊道:“你之前在不来山说要给我说个秘密,是什么?”
“啊?”薛阑珊一怔,她险些都忘了此事。
温翊看了看她,眼神闪烁,不由得虚起眼睛,道:“你莫不是将此事忘了?”
“我……”薛阑珊斜眼看了看旁边,“我……”
薛阑珊咬了半天,也没法将第二个字吐出口。温翊正要开口,却听温炎华在里面呼唤:“翊儿,翊儿。”
温翊应了一声,道:“那今日先休息吧,今后的打算明日再说。”
薛阑珊呼了口气,心脏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是既松了口气,又恨自己怎么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以前的自己不是很厚脸皮追着温如玉跑的么,怎么到了温小翊这里反而拘谨了,一定是年龄的问题。当薛阑珊将这一切都归根于年龄后,她终于平心静气地睡了过去。
后来的一些日子倒也算的上平静,薛阑珊几乎跟在薛望丛身边,原本薛望丛也没打算有什么动作,只想安心将身上的额伤养好。只是天天被自己女儿这么盯着不由得心中恼怒:“你是成了他温家的眼线了么?天天盯着我做什么?”
薛阑珊还不避讳,道:“我怕您做什么不利温家的事。”
薛望丛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是怕我做什么不利于那小子的事吧。你该不会现在喜欢温翊那小子了吧。”
薛阑珊被她说得心中一慌,赶紧低下头。薛望丛叹了口气,道:“你怎么总是与温家的人纠缠不清呢。”她这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如今她已经一无所有,什么东山再起已是奢望,可她还有一件事很想做。
“珊儿,你说温烨她爱不爱温翊呢?”
“啊?”薛阑珊不料她突然问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但薛望丛继续说道:“你这几日都跟着我,不去见见你的心上人么?这么太平的日子怕是没几天了。温烨那边肯定已经收到了消息说温翊已经回家,还有你这个西厢月的少主。算算日子,她已经这两天便会赶回来的吧,为了用你来要挟我。”
薛阑珊皱着眉,看着薛望丛脸上浮出一抹阴狠的笑容,她不禁退了几步,然后上前抓住她道:“你不会伤害温小翊的吧?”
薛望丛奇怪地转过来看着她满脸焦虑,不由好笑道:“她若是拿你要挟我,我用一用温翊又有何妨。不过,她连自己的丈夫和亲爹都可以不要,这温翊的命在她眼中也不一定值钱的吧。”
薛阑珊皱了皱眉,眼珠转了转道:“既然你都猜到温小翊对她来说不重要,就不用伤害温小翊了啊,这些日子都是他在帮我们,娘,你以前不是一直教导我要做个……”
“做个什么?”薛望丛将话抢过去,冷言冷语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哪怕是坠入地狱,我也要她给我陪葬。”
薛阑珊不能理解,她摇了摇头,道:“娘,你何时与温姨有这般大的仇恨?”
“何时?”薛望丛痴痴笑了笑,道:“从她遇见原临渊时便有了仇恨。若非是她,你不会没有父亲,我也能如愿修道。”
“我爹?”薛阑珊想多了解一些关于这个人的事,但薛望丛却不再说了。
“温家如今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你去找温翊那小子玩耍吧,莫来打扰我。”
薛阑珊咬了咬嘴,走之前还是留下一句“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作者有话说】
真相不仁慈,还是要继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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