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留下
他不由向前一步,朝她又靠近了些,似乎想要用自己的暖替她驱走所有的孤与寒。
“安安?”
安然缓缓转过头来,面纱后面的眼神还有些涣散,身子却立刻绷直,待看清了人,这才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放松之后,她这才发觉两人站得有些近,一高一矮两道淡影落在她和他的脚下,相互依偎着,颇显暧昧,她皱了皱眉。
“何事?”
陈恪的喉咙滚了滚,他想要说,你别怕,你还有我。
可即便隔着一层轻纱,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那因自己靠得太近而带来的不悦,他低下头,伸手捻去她帏帽上的一片灰烬,那句肺腑之言也换成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询问,
“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吃食来?”
说完,他似不经意地往后退了半步,那原本纠缠一起的人影顿时裂开一道缝隙,勾勒出两人清晰完整的轮廓来,男子挺拔,女子曼妙。
鼻尖那股温热绵长的气息消散,一阵风从背后吹过,清凉而湿润,安然摇了摇头,伸出手来,
“雨来了。”
一落雨,这火便不能继续烧下去,她先前的那一番功夫终究还是白费,她仰头看天,眼中划过一丝嘲讽。
老天作梗又如何,她还有手,她还有刀,总有办法叫那石台化成碎渣。
夜风将她的那句呢喃轻轻卷了出去,送到了在场之人的耳中。
左善也去看天,若是真能下雨,主持也就不用担心守在宫外的流民会徘徊不去了吧?
然而,夜幕低垂,月明星稀,哪里有半点儿要落雨的样子!
“夫人,真的会下雨吗?”不远处有人突然开口询问。
安然没有回头,陈恪循声看过去,却见到一张张焦急渴望的脸,虽身处绝境却依旧对不可知的未来满怀期待的脸。
他转过身,冲他们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那是自然,我家夫人从不打诳语。”
安家人行军作战,观天象辨风向那是必备之能,安然跟着她大哥习武学兵法,这些自然也不会拉下。
宫羽抱着阿望坐在一旁,也跟着不停点头,她家小姐可是神女,只要她说下,老天爷就是没雨,也得挤出两滴泪来!
流民间的气氛顿时松快了起来,自去年七八月下过一场雨之后,老天便再没落过一滴雨,田干得都能差进手指去,这会儿若是能痛痛快快地下场大雨,将地泡软,将河填满,地里就能长出庄稼来,只要有庄稼,他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净虚见状,嗤笑一声,“他们说的话你们也信!你们可别忘了,这些人可是杀人凶手!”
他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倒入沸腾不止的锅中,所有的欢快热闹眨眼间便被冲散,众人互相看了看,再不敢多言。
雨还没下,他们的肚子也还是空的。
其他的道士僧人都走光了,只剩了他们还留在这里,不是为了给迎仙观讨什么公道,也不是为了跟朝阳宫一起作证,他们还在这儿不走,只为了看在他们忙了半日的份上,几位道长能施他们一碗粥喝,好叫他们能安稳睡上一晚。
“瞎!”
四周一片安静,阿望那稚气又含糊的声音在这一片沉默中显得尤为得清晰。
净虚听到这声音,脑中立刻闪过方才女子朝他投过来的视线,脸上顿时一白,然而在看到站在他前面的左善道长,立马又有了底气。
他转头朝着依旧兴奋地喊个不停的阿望狠狠瞪去一眼,小兔崽子!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宫羽却没注意到他这阴毒怨恨的目光,她被阿望吸引了全部注意。
“对!下!下,雨!”
“瞎!”
“下,雨!”
左善的目光从牙牙学语的孩童上缓缓移开,落向一旁的夫妇二人身上,男子体贴细致,女子娴静淡雅,这样的人,真的会是净虚口中处心积虑且心狠手辣的恶人吗?
等了近一个时辰,先前派出去的师弟终于回来了。
“师兄,问过附近的人了,这对夫妇只带了三匹马还有一个老仆,人和马如今还在山下守着,并没发现什么异样。至于那刘道士,咱们山上山下找了一圈,并没发现他的踪影,也没人瞧见下山,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左善听完师弟的话也没太惊讶,左右他也没打算非要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或是将人带到跟前来对峙,他回头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净虚,低声吩咐了起来。
净虚先是两眼一亮,随即有些沉默,又有些不甘,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妥协般地点了点头。
左善见他同意,松了口气,几步上前,冲陈恪拱手道,“施主,先前的事似乎是一场误会?”
“误会?”陈恪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指着净虚的方向闲闲问道,“不知道长说得是哪一件?是他苻篆替丹药行骗之事,还是他师弟偷窥女眷之事?
左善微微一笑,“都是误会。”
不等陈恪开口,他接着解释道,“道门丹药苻篆各有功效,令尊久服丹药却依旧噩梦缠身,可见丹药虽有效却只能解一时之效,并未除根。净虚道长推测邪祟入宅致家宅不宁,长者难安也是常理,既如此,用苻篆就算不得是行骗了。”
陈恪看了他一眼,他不信堂堂朝阳宫大弟子不会不知道玄贞观出来的净虚压根儿就不是对症下药,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懂丹药,只会画符篆!
左善被他那一眼看得心中咯噔一声,正要硬着头皮解释,却见他笑了笑,
“道长说得有理,那,偷窥之事又作何解释?”
左善轻舒了口气,接下来的话也说得更加顺畅了起来。
“这事说来迎仙观确实有错,不该将存放香烛供品的厢房提供给女眷所用。他那师弟平日负责添油上香,那会儿正要取香烛,并不知里面有人,这才冲撞了两人,说来也是无心之失。幸好及时发现,两位施主清誉依旧,倒是他那师弟,先是当头一击,醒来后羞愧难当,自去山后悔过崖面壁思过去了,直言再无颜面见人。”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蹲坐在一旁的丫鬟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骂道,“你放屁!什么不知道有人,我和小姐进去的时候他明明就在那头看着,怎会不知道!再说,他明明看见我了,他还想杀了我!要不是”
“阿福!”陈恪转头唤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头昏脑胀的宫羽浑身一凉,忙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道长倒是和得一手好稀泥!”陈恪抚掌冷笑,他那师弟早被他的护卫装了麻袋带出山了,又哪里来的羞愧难当,面壁思过?
“这么说,他说这大殿之火乃是我夫妇二人所为,也是误会了?”
左善抬眼看了眼左右的师兄弟,“这个,贫道并未在场,因而不敢断言,一切还得等火灭之后遍寻蛛丝马迹方才找出那纵火之人。”
陈恪上前一步,冷声道,“好个不敢断言!道长的意思,莫不是要强留了我夫妇二人在此?”
左善见他说破自己的意图,正要解释不会太久,快则一两日,慢则三四日,他自会安排他们几人的食宿,若是事后发现确实与他们无关,他还可以奉上金丹以作赔礼。
然而,不等他开口,便见对面之人周遭气势突然大变,原本一直微微弓起的腰背瞬间挺直如枪,方才还瞧着平淡无奇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威压十足,且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狠戾与杀气。
他被这气势震得口僵目直,目光对上那慑人的双眼,饶是他修心多年,也忍不住心寒股颤,暗自念了几句天尊法号这才勉强站住脚跟。
站在他身后的净虚却是两腿一软,径直跌坐在了地上,那句杀人冲到喉咙间,却被男子凌厉的目光生生掐住,连一丝声响也不曾发出。
场上顿时一片死寂。
人群中,十来个流民打扮的汉子也跟着绷直了身子,只待前方的人一声号令,他们便冲上前去,将这些人屠杀殆尽。
“等!”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顿时划破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诡异宁静,陈恪看了一站一坐的两人,转身朝安然走去。
“好!”刚才还满身煞气的人一转身便收起了所有的锋芒,就连声音也变得和煦了起来,“既然要等,不如我先给你拿些吃的来?”
见安然没出声,他朝着宫羽走去,他们的吃食全由她保管着。
左善看着殷勤伺候自家娘子的男人,又惊又疑,还带着几分尚未来得及平复的惧怕。
他们到底是何人!男子明明是一家之主,却甘心俯首为女子奔波,女子瞧着恬静不争,一开口却能扭转乾坤。
原本,他只是想拖他们几日,待流民疏散之后便将他们放走,然而,经过方才那一遭,他却有些不确定,那失踪不见的道士会不会真的与他们有关?
陈恪却全然不在意自己刚才那番动作给其他人带来的冲击,也不在意道士们落在自己身上那戒备狐疑的目光。
他们可以委屈自己,怀疑自己,却绝不能强迫她半分。不光他们,从今往后,只要有他在,再没人能命令她。
除非她自己愿意!
他从腰间解下一只布袋,从中掏出一个龙眼大小的山核桃来,指尖一用力,顶端顿时开一条裂缝,再稍稍用力,原本滚圆结实的果核便一分为二,露出里面小得可怜的果肉来。
他拿起一半对着亮澄的火光看去,找到可以下手的地方,柔软的指腹对上坚硬的壳,咔嚓一声脆响,包裹严密的堡垒便丢了一角,再转个方向,用力一掰,又失了一块,如此三两下,一个完整的核桃仁便轻轻松松展现在面前。
这样的事九年前他便做过,只是技艺远不如如今纯熟,七八个中能有一个完整已是厉害,如今,却鲜少有失手的时候。
然而,这样炉火纯青的手艺没能换来对面之人的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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