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岗子山
“别提了,前头的秃头山塌了,将整个道都给埋了,哪里还过得去!且再等等,等天彻底晴了再想法子吧!”
掌柜一听这话也跟着愁,“唉,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等了!”
“对了,各位可碰上陈公子他们没有,他们刚走没多久。”
众人摇头,“没瞧见,一路过来只我们这些人,没瞧见旁人!”
“咦,怎么会?我瞧得清清楚楚,他们也是奔广昌的方向去的!”
掌柜突然一拍大腿,“坏了!他们不会是去岗子山了吧?”
连下了半个月的秋雨一停,百姓们立刻忙着开袋晒粮,鹅头坡的老仇也没闲着,他虽没粮可晒,却也忙得满头大汗。
他是岗子山上的一个山匪,因瘸了一条腿,干不了杀人放火的事,只得守在半山腰给大伙儿放哨。谁知道这场雨那般厉害,狂风卷着暴雨将他那草棚子从里到外彻底浇了个透,差点儿没把他们爷孙俩给冻死!
是以雨一停,他立刻带着孙子修棚子,他抖了抖手里的茅草,正要将它扔上屋顶,一抬头,却见孙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直起了身,手搭前额朝着山下张望,他忙哎呦一声,“干什么呢,快蹲下,别摔着了!”
孙子却一骨碌滑了下来,满脸激动,“阿公,盘子来了!”
老仇一听,再顾不得其他,一瘸一拐地朝着山上的望风石跑去,等他看清了远远朝着这边来的车队,也不由得喜上眉梢,“快,去告诉你狗子叔,就说是两碗六碟的大盘子!”
“哎!”
陈贵看着从坡上冲下来的山匪,饶是他早已有准备,也被眼前这阵仗弄得有些紧张。
前后左右围上来有近百人,个个目露凶光,看向他们身后的马车更是如同见了腥的猫,盯住了便舍不得放。
也不能怪他们如此模样,今年流年不利,他们还没做上几回真正的大盘子呢,冷不丁冒出来这七八辆的车队,哪里还按耐得住,干脆一窝蜂全跑了下来。
陈恪却似乎没感觉到周围的紧张气氛,抬手冲着前方虚虚一拱,“敢问可是岗子山许元龙,许大当家?”
当中那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持凤头斧,腰缠虎皮裙,瞧着倒也是个人物,听了他这话,哈哈笑了起来。
“小白脸眼力不错,爷爷我正是岗子山许元龙,你既知道爷爷的威名,那就识相点,乖乖交出你车上的东西还有旁边的美人儿,不然,别怪爷爷我不客气!”
陈恪并不理会他这威胁,他看了眼身旁的安然,“不知许大当家寨子中可有一个年纪十三四,名唤招娣的徽州姑娘?”
许元龙占山为王十多年了,不是没截过大户人家的车马,却还是头回碰上敢这么跟他一来一回说话的,不害怕不说,竟还打听起他寨子里的人,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又将陈恪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一声,“你要是对我那山寨感兴趣,那就干脆带着姑娘一起,正好我那还缺你这条看家护院的狗!”
众山匪顿时高声笑了起来,有人喊道,“大哥,这小白脸当狗可惜了,不如赏了弟兄们!”
“那还等什么,上吧!”
众山匪见自家老大下了令,立刻高呼着朝着中间的车队奔去。
陈恪一行人扮作贩卖药材的药商,除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周大夫以及假把式的王简,能打能杀的加一起不超过二十人,然而,在面对多他们几倍的山匪时却毫无压力,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周围就倒了一大片。
因为固元丹的作用,安然身上的伤早已好了七七八八,伤好之后,她感觉力气又比从前大了几分,此时冲在前头挥刀砍杀,看着刀下血流成河,她只觉得酣畅淋漓。
她尚不能替父兄报仇,却可以先替那个孩子讨个公道!
陈恪始终不离安然左右。数月前的临武县,看着她屠了半个城,他曾大骂她心狠手辣,灭绝人性,甚至还对她动了杀机。
如今,他却要做她身前的盾,身后的墙,护她平安,给她依靠,更要做她手中的刀,替她披荆棘,血家仇!
眼看前头的兄弟全都倒了地,许元龙哪里不知是遇上了硬茬子,脸上再没了先前的嚣张,财物更是顾不上,立刻招呼手下,“走!”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些人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们,反倒追着他们一路上了山,眼看着身后的兄弟越跟越少,他咬咬牙,抬手招呼,“且慢!我与两位似乎并不认识?”
见安然不说话,许元龙连忙道,“既然无冤无仇,你我倒不必为了一时误会大动干戈!我那山上还积攒了不少家当,两位若是不嫌弃,大可全部拿走,我绝无二话,只求放我们兄弟一条生路!”
他说得认真,脸上甚至还了几分急色,安然却摇头,“杀人偿命!”
许元龙一愣,自己是杀过不少人,却还是头一回被人找上门来报仇!见安然又要上前,他忙伸手去拦,“慢着,你们到底是为谁报仇?便是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安然手里的刀划了半圈,眼里的漆黑更浓。为了谁?当然是为了那个孩子以及他无辜枉死的家人,可更是为了她自己,为她安家百余条活生生的性命!
陈恪突然一步上前,站在安然身旁,“自然是为了所有无辜枉死在你刀下的百姓!”
“你占这岗子山十数载,若只是劫财劫物倒也罢了,偏偏你还留人性命,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阴阳两隔。我既让我们碰上了,自然不能不管!”
许元龙越听脸越白,呸地一声,高声骂道,“放你娘的屁!真当老子是三岁的娃任你哄!你们要是真管那些人的死活,又怎会睁只眼闭只眼到现在?”
“兄弟们,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咱们不如跟他们拼了!”说罢,提刀冲了上去。
直到脖子上被架了刀,许元龙这才相信,这些人真的不是官兵,可知道这事儿却没能让他轻松半分。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僵直着脖子道,“我不知道什么招娣,抢来的女人都在山上,你别杀我,我这就带你们去找!”
房门被推开,一阵恶臭混在潮湿的空气中扑面而来,陈恪拧眉拉着安然退了半步,正要说他去找人,余光瞥见屋内的场景,却突然转过身去,一张俊脸青红交加。
安然挥开他的手,提刀跨入门内。
下午的斜阳照不进狭而长的屋子,却丝毫不妨碍她看清里面的状况。
屋内污秽满地,屎尿横流,几乎让人下不去脚,只在靠北的一侧尚有几分干净地方,地上铺着薄薄一层干草,二十多个赤身**的女子紧贴着墙挤成一团,见有人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惊恐,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她们当中年纪大的二十七八,小的不过十一二,身上却无一例外地伤痕累累,或是道道鞭伤,或是青紫牙印,甚至还有火烫刀割的痕迹。
安然看着她们瑟瑟发抖,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牢牢地钉在了地上,手却不由自主地转起了腕上的念珠。
她的父兄开明豁达,从未以世俗之礼约束过她,也不曾因她女子的身份而轻看了她。三岁时,父亲便让她习武读书,十岁时,大哥开始教她兵法布阵,十三岁,二哥偷偷带她去西北亲历风沙,他们告诉她,安家的子孙,不论男女,一视同仁。
她曾以为天下的父兄皆是如此,也曾以为天下的女子也都同她一样,得家人爱护,恣意又潇洒。然而,她的母亲却拿出针线,摆上琴棋,她逼着她绣花练琴,按着她吟诗作赋,她还告诉她,这世间对女子多有苛刻,让她低头留浅笑,心中藏乾坤。
母亲叹息犹在耳边,她却是第一次真正明白她的话,也是头一回亲眼目睹女子的屈辱和不幸。眼前这些人本该承欢双亲膝下,或在家中相夫教子,却被人当作牲畜圈养在牢笼之中,任人玩弄,随意摧残,连一块遮羞蔽体的残布也成了奢望。
说来,她该感谢那人,若不是他毫不手软地斩尽杀绝,只怕她的嫂子侄女也会同这些女子一样,在边疆的妓营中成为男子的玩物,日日经受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折磨,最终依旧难逃一死。
如今,她们虽死得惨烈,却能保全最后的尊严和体面,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她缓缓解下身上的外衫,披在离她最近的女子身上,“你们,谁是招娣,徽州田嫂之女?”
那些女子见屋外站了十几个男人,进来的却是跟她们一样的女子,右手提一把血淋淋的大刀,左手却绕着一串佛珠,见她将自己的衣裳脱下给她们蔽体,一时有些怔然,却没人敢开口。
安然慢慢直起身,眼里再没了刚才的忧伤与慈悲,声音也更为清冷,“谁是徽州田嫂之女,招娣?”
屋内一片静默,视线扫过去,只看得到乌黑的头顶。
依旧没人回答。
她握刀转身,女子虽质弱,却从来不乏刚强坚韧之人。懦弱无能之辈,便是救了,也没法养大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
不等她走到门边,身后便传来一个微弱颤抖的声音,“招,招娣,她死了!”
她回头看去,只见最前面的一名女子抬起了头,瘦弱的身体包裹在她的衣衫中,只露着一张红肿青紫的脸。
见她看过来,女子忙将头低下,可很快又抬了起来,目光在她以及她身后的屋外飘忽不定。
“别怕!”安然道。
因她这一声别怕,女子像是得了莫大的勇气与安慰,眼里瞬间涌上泪来,“她死了!刚上山没几天就被他们折腾死了!他们,他们不是人啊!”
说罢,女子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屋里因她这一动作顿时响起一片痛哭声。
一出门,安然手里的刀便毫不犹豫地朝着许元龙砍去,刮起的刀风让几步开外的陈贵都头皮发凉。
许元龙本就一直提着心,见状立刻就地一滚,闪身躲到陈恪身后,尖声喊道,“姑娘,姑娘,说好我带你们找人,你们留我一条命,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陈恪伸手将他扯到面前,一脚踢倒在地,“我们可从来没有答应留你小命!”
“再说,杀你,不光是替那些枉死的冤魂报仇,也算是给附近的百姓客商一条活路,这可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许元龙一听这话,当即大喊,“公子饶命,小姐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我若死了,我那老母和小儿也就没了活路!还请公子看在她们的份上饶我一命!”
安然眼锋一厉,脸上却露出古怪的微笑,陈恪却道,
“死你全家,却能保全几十上百个,这买卖划算!再说,因果循环,若不是你杀人在先,又何必遭此恶报!你若当真悔过,那便到阴曹地府好好积福吧!”
见面前的大刀又重新举起,许元龙目眦尽裂,“你们若杀了我,我就是见了阎王也要告上一状,让你们也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陈恪的剑便抢先一步刺入,“既如此,那就先见了阎王再说吧!”
“还有,别忘了,我姓陈名恪!别恨错了人!”
听说生前每多一条罪业,死后便多历一层炼狱,他不知安然手上沾了多少血,却知自己定要与她一起入炼狱,经轮回,生死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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