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软玉温香
掌柜正在后院忙得焦头烂额,忽听有人唤他,忙一路小跑赶到前头来。
“来了来了!”
“店里死了人,大伙儿心里都不踏实,掌柜可要我们帮忙报官?我那车夫腿脚还算利索,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便能一个来回,有衙门里的老爷明察,田嫂是病死,吓死,还是被人杀死,总能水落石出!”
“正好大伙儿也都在,若真有那杀人凶手,肯定就是咱们中的一个,找出来了大家也不用猜来猜去,晚上也就能放心睡个安稳觉了!”
他这话一出,别说掌柜,就连堂下坐着的人也都变了脸。
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这年头进什么都不能进衙门,官府的人一上门,甭管你有罪没罪,跑腿钱,鞋脚钱,酒饭钱一项接一项,非叫你身上的家当掏得一干二净,恨不得骨头上再刮出二两油来才肯善罢甘休!
他们嘴上说说是一回事,可若是当真将自己扯进去,谁还乐意!
陈恪见众人反应,心中冷笑连连,偏偏面上诚恳无比,“当然,各位若是不放心,也可一同前往,在下那马车虽不大,四五个人还是塞得下的!”
掌柜见他不像玩笑,早吓得面无人色,两腿打颤,“公,公子,田嫂她,她是自己死的呀!这,这杀人凶手的话从何而来啊!”
有人悄悄将大伙儿的闲话说给他听,掌柜听完顿时青白了脸,转头冲堂中的各人抱拳拱手,
“各位老少爷们,田嫂什么样大伙儿可都不是头一回瞧,她有病没病大伙儿心里也都清楚,我老郑不敢说她到底是病死还是吓死,可绝不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他指了指身后,“诸位可是知道的,我这夜里前后院可都是上了锁的,就怕出个什么事说不清,昨夜是我亲手锁的门,一早也是我听了动静才开的门,绝不可能有人半夜闯进后院,这一点我老郑可拿这项上人头担保!除非当真有人能飞檐走壁,那我也无话可说。”
“再说,若是当真有人趁夜杀人,为何她那儿子还好好活着,还一觉睡到大天亮?”
“你若说孩子小不懂事,那后院还有我那店小二和厨子,他们可都挨着灶房睡着,若当真有人闯了进去,他们几个大活儿还能不知道?”
掌柜的一番话说完,四周响起应和声,“是,是,我们也没听着动静。”
也有人小声嘀咕,“可这人说死就死,也太突然了。”
掌柜朝着说话的人拱了拱手,“这位说得也不错,可若是就因为她死得突然,就红口白牙地污人是杀人凶手,别说这位公子不服,就是我老郑也不服。”
“各位不知,昨儿这位公子让人给了我一盒上好的烫伤药,说是田嫂烫伤了腿,给她治腿用,不怕各位笑话,那药我一瞧便知道是好东西,给田嫂用了小半盒儿,剩下的自己偷偷给收了,大伙儿瞧瞧。”
掌柜说着话,从袖里掏出个瓷盒递给了身旁的人,“你们说,要是真怀了歹心,还用得着费那么一盒金贵东西?”
“呦,真是好东西!”那人盒子到手,立刻叫出了声来。
众人立刻围了上来,朝他手心瞧去,只见掌心大小的盒子细白如玉,仅在盖子周围细细绘了一圈金线,盖子打开,顿时一阵沁凉扑面而来,却闻不见半点儿药味,再看那药膏,果然被人挖了小半边,剩下大半在里面,润白如脂。
“瞧,这盒底竟写着千金堂!听说那千金堂的药千金也难求,这不会是假的吧?”
旁边有人捣他,“快别说了!”
瓷盒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掌柜手里,他却将它放在了桌上,“有哪位若有不信,大可以试一试,也省得我多费口舌。”
“掌柜的,别说了,咱们信,这东西一看就是好东西,还能有假!”
“这事儿还是当面说清楚得好,免得日后有人问起来我老郑有嘴也说不清!”
有人喊道,“掌柜您别说了,您和这位公子就当咱们马尿灌多了,说得不是人话!”
人群爆出笑声,又有人喊道,“对,还有这雨,下得人心烦气躁不知不觉就犯了浑,没事也要生出事来!”
掌柜见众人低了头,脸色终于缓了缓,也跟着笑,“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平白无故冤枉人,谁能轻饶了,也就公子大人大量,不跟咱们一般计较!”
“掌柜说得对,咱们一时糊涂,公子别跟我们这些粗人计较。”
屋外渐渐热闹起来,安然手下的动作却越来越缓,不知为何,她眼前总是浮现昨日冲他扬笑的那张小脸。
那孩子如今也同她一样,无父也无母。
她起身出门,在一片嘈杂声中悄然下楼,顺着哭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后院。
院子的一角柴房门洞大开,门板被卸下架在了两条长凳上,田嫂侧躺在上面,身上依旧是昨日的那身打扮,只在脸上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遮住了据说死不瞑目的双眼。门板前的空地上放了个火盆,里头摆了一叠儿黄纸,孩子坐在火盆旁,哭得声嘶力竭,见有人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哭。
屋里竟然除了一个孩子,再没了旁人。
安然的目光落在那沓黄纸上,这才想起来,从她醒来后,她还从未给她的家人烧上一张金钱纸马,更不曾替他们招魂做法,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因此被判官或是其他的小鬼为难。
她抬脚跨入门内,在那孩子对面盘膝坐下,拿起一旁的火折子,点燃了盆里的黄纸,看着片片灰烬飞起又落下,眼底却一片冰凉。
陈恪应付完众人,一回头,屋里却没了人,连桌上的鬼头刀也不见了踪影,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安安!”
这些日子,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便是夜里睡觉也要把着她的门边才能安心,他小心谨慎,生怕一转身、一睁眼,她便又同之前一样消失在他的眼前,从此再没了消息。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他跑到帐后,没见到人,又急急冲出门外,楼上楼下四处张望了一圈,忍不住再次高喊出声,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仓惶。
周大夫和王简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出什么事了?”
不等他开口,就听楼下有人道,“公子别急,我瞧见夫人朝着后院去了!”
陈恪来不及看清说话的人,便急急飞奔下楼。
刚进后院,一眼便看到安然一身白衣跪坐在地,身后是田嫂的灵床,面前是烧了只剩了一团灰烬的火盆,被雨水打湿了的发丝贴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面上冷冷清清,眼里无悲无喜,整个人看着就像是寒冰雕成的一尊佛像,冷得不近人情,没有半丝人间烟火。
见到了人,他这才发现腿有些软,想要唤她一声,张了张嘴,却没能喊出声来。明明就在咫尺之间,他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万山千水,他就是用一辈子也跨不过走不到。
他眼里一酸,几步跨上前去。他想将人揽入怀中,却又怕亵渎了她,惊吓了她,最终,只是颤着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留下,就会让自己离她更近一些。
众人跟着到了后院,可一眨眼便见人小两口紧紧挨在了一起,又呼啦啦往回走,“走走走,这一瞧就是新婚燕尔,一刻儿也舍不得分啊!”
王简却扒着院门舍不得走,两眼直冒精光。
他那个娘勒,他扒在墙上听了一晚上的墙角,没想到竟还能亲眼瞧见公子辣手摧花!可光拉着手算什么事?刚才急成了那样,这会儿找到人了还不赶紧将人抱住,好好倾述一番衷肠?不能亲一口,搂一把也行啊!
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冲上前替他去说,却被人一把拽了回去。
安然尚沉浸在对家人的哀思与回忆中,胳膊上陡然一阵大力袭来,力量之大几乎要捏断了她的骨头,她立刻伸手去摸刀,手背上却落下几滴温热,接着,耳边传来男子惶恐无助的恳求,
“安安,别再丢下我。”
她愣了愣,这句话那样地熟悉,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说过千遍万遍,然而,她却记不清那人是什么模样,如今再次听来,不知为何,她竟也有些想要落泪。
这世间,爱她的她爱的都已不在,剩下的不是仇人便是过客,除了报仇她别无所求,也再无所恋,只等着大仇得报,便与父兄家人团聚地府,可她从未想过,还会有人同梦里的她一样,惶恐不安地求她留下。
她慢慢转过头去,看向跪坐在她身旁的男子,白衫委地,乌黑的发被一根白玉簪高高束起,长眉入鬓,眼角微红,却是那个野心勃勃的赵王世子!
“放手!”
长这么大,除了他母妃和奶娘,陈恪还从没有这么近地靠近一个女人,更不用说这人还是惦念了十年的安然,如今软玉温香在前,哪里还舍得撒手,若是可以,他当真想就这么一直拉着她,直到白发苍苍,直到地老天荒。
然而,冷漠苍凉的声音如同一把无情的利剑,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无奈松手,见她面若寒霜,最后一点儿旖旎也跑了个没影,肃起脸来谈正事,“安然,雨虽小了,可路却被冲断了,”
话只说了一半他却突然顿住,满脸不悦,“他为何在这里!”
安然低头,不知何时,那个孩子爬到了她的身边,哭了一早上的他早已精疲力尽,此时正趴在她的腿上睡得香甜。
陈恪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不合时宜留在这里的是他们,而非这个孩子!
一想到这疯女人累得安然来跪灵,而她的孩子更是贴着她安睡,他立刻从地上站起,满肚子的愤恨到嘴边又化成了和风细雨,“累不累?先回去换身衣裳吧,我正好也有事跟你商量。”
说罢,伸手抓住孩子后背上的衣裳,一把将人从腿上拎起,正要放到一旁的空地上,就听安然开口,“给我。”
陈恪看了看手中依旧闭眼酣睡的孩子,再看看安然伸出的手,目光从自己刚刚握过的手臂上掠过,笑道,“孩子沉,还是我来吧。”
安然见那孩子闭着眼哼了哼,略皱了皱眉,正要再开口,却见他又安静了下来,便也不再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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