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虎正要举刀砍下范大成的脑袋,忽见这人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天亡我安家军!”
隐约听安家军几个字,他愣了愣,上前又是一脚,将人踢翻了过来,“他娘的!哭什么哭?起来,老子问你话,你刚才说的可是安家军?”
范大成被他踢到旧伤,闷哼一声,却只是闭着眼不说话。
若朴见状,连忙提枪走了过来,“谢大人,其他人倒也罢了,这人是这黑甲军首领,决不能留!”
谢天虎本还对他们父子有所提防,经此一战,倒也想通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至少眼前他们父女跟那姓陆的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头也不回,随意摆了摆手,“我有话要问他,待问清楚了再说。”
说罢,蹲身到了范大成跟前,“老子问你话呢,你们真是安家军?”
范大成没说话,不远处被人踩在脚下的副将却张着一张血口大声喊了起来,“你们这帮叛贼,要杀要剐尽管来,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安家军黑鹰骑曹文勇!”
安家军黑鹰骑一出,老田等人俱是一愣,就连老愚脸上也有了几分诧异。
谢天虎哈哈笑了几声,一把将人从地上拉起,“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识一家人!在下谢天虎,二十年前曾在征南将军帐下效力,这么算来,咱们也该算是一家人!”
看着范大成等人被谢天虎带走,陈贵心中焦急,“愚叔,这怎么办?公子可是特意吩咐的,这黑甲军一个也不能留!”
现在不光人没杀,看样子谢大人还想将他们招揽到叛军里。
老愚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复杂。
若朴看了看陈贵,又看了自己爹一眼,道,“若是公子知道他们是安家军,说不得也会留下他们。”
不说齐国公府的大小姐当年救了公子一命,就冲着黑鹰骑的名声,这些人也不能杀,现在就看谢天虎能不能将人留下了。
可没过多久,谢天虎便派了人来请,老愚看了眼陈贵,吩咐道,“你也一起来吧。”
林中的一处空地,谢天虎大刀阔斧地坐在一根枯木上,范大成坐在他对面,双手抱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身后立着那个副将曹文勇。
见老愚等人过来,谢天虎抬手招呼,“老愚!快来帮我劝劝范将军。”
他是真不会劝人,降还是不降就一句话的事,还用得着想这老半天的功夫!他若是安家军,早在安家满门被斩时就该反了,若是那样,也不至于到如今这步田地!
范大成听到他的话,却没抬头。
他虽信了谢天虎是安家军旧识的话,可却没法下定决心跟着他们走上反叛的路,毕竟,齐国公府就是以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朝廷至今也还没放松对安家军的防备,若他此刻投了叛军,别说齐国公府的罪名没法洗脱,剩余的那几万安家军恐怕也活不成了!
可若是不降,依旧是个死字,倒不是他范大成贪生怕死,而是如果连他们也死了,这世上恐怕再没人能知道黑鹰骑,也没人能帮齐国公府洗脱罪名。
老愚走上前,一看这情形立刻明白了七八分,略一沉吟,开口道,“在下老愚,有几句话想问问范将军。”
范大成闻言,放下手,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来人正是那伙大败黑鹰骑之人的首领,不由得直起了身,将人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点头道,“愚大人请讲。”
老愚摆摆手,“在下就是个掌柜,范大人叫我老愚便好。”
“听闻安家军自先帝时起,便一直是由齐国公府发放军晌装备?”
范大成一怔,随即缓缓点了点头,这事知道的人不少,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安家祖上乃是前朝镇守辽东的一员将领,前朝末年,各地藩镇自立为王,逐鹿天下,安家拥兵几十万却始终守着辽东不进不退。
太/祖称帝后,当时的安家家主率先称臣,自备粮草助太/祖诛群豪,平天下。天下一统后,太/祖感其英勇忠心,封其为齐国公,并命他带兵镇守西宁。
按朝廷规定,戍边将士无俸,一应开支皆靠屯田,可安家军所在的西北,除了漫天的黄沙,看不见一丝绿意,别说兵士的晌银,就连吃饭也成了问题。
太/祖时,朝廷还让附近州府派送米粮以作贴补,到了先帝朝,连米粮也没了。国公爷多次向朝廷力争,只得来了不到十万两的军晌,最后还是齐国公掏光了家底来供养他们,最难的时候,世子爷偷偷带他们去西域贩马,将西北的盐偷运到中原贩卖,也曾借着北蛮犯境,抢了他们的牛羊回来给他们过年。
一想到那些年,世子爷和少将军跟着他们吃糠咽菜,带着他们走南闯北,只为了让他们肚中有饱饭,身上有暖衣,还能给家里的妻儿老小每月寄上二两银子,他就忍不住眼圈发红。
“这么说来,安家军是齐国公府私兵这句话倒也不算错。”
一听私兵,曹文勇大怒,安家谋逆的罪名之一便是齐国公府豢养私兵,也正因如此,安家军的将领才被杀的杀,贬的贬,安家军也被分散看管,备受屈辱。
范大成却脸色惨白,他明白老愚的意思,安家军由齐国公府供养,如今齐国公府满门抄斩,他们却没能替主子讨回公道!
老愚似乎没看见两人的脸色,又接着问道,“那齐国公是否当真有谋逆之心?”
“当然没有!”不等范大成回答,曹文勇梗着脖子喊了起来,“那是小人污蔑!少将军从来没有勾结北蛮,国公爷也没让我们偷袭京师,都是污蔑!”
老愚看向一旁脸色铁青的范大成,轻叹口气,“果然是被冤枉了。”
谢天虎哼了一声,“不是冤枉还是什么,安家要是反,早在□□朝时便反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更不会毫无防备就被满门抄斩!”
这话憋在他心里大半年,却一直没敢说出口,生怕一时嘴快连累老娘和闺女,如今说出来心里痛快多了,说话也更没了顾忌。
“皇帝年纪虽不大,心思却狠毒,你们要是还想在他手里混口饭吃,也得看有没有那个命!”
曹文勇听到这儿,却瞪了眼,“胡说!皇上不过是被小人蒙蔽,只要我们面见了皇上,道清原委,皇上定然能还齐国公府一个清白!”
他与很多安家军的人都不信这一切是皇帝自己的意思,他更相信这是朝中那些小人作祟,这才有了这天大的祸事!毕竟,皇上到如今还念着郡主,也还保留着齐国公府的府邸,这样深情念旧的人,怎会是他们嘴里那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君王?
谢天虎听他这话,嗤笑一声,却是没说话。
范大成没理会俩人的对峙,他看向一旁的老愚,“不知愚掌柜从何处得知破我黑鹰骑的法子?”
“这个嘛,”老愚看了一眼陈贵,笑着道,“是我家公子吩咐的。大人若想知道,不如亲自去见。”
船塘的小院内,陈恪守在炉子旁,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眼睛却始终盯着前方的屋子。
屋子里有昌平,有宫羽,甚至连那个小黑脸也在,唯独没有他!
周大夫见他那模样,嗤了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人家姑娘不想正眼看你,你就是把墙盯穿了也没用!”
若是平常,他断不会说出这种既伤人又**份的话,实在是一肚子的火没处发,不吐不快!
他这趟出来本是为了去南岭挖药,谁知道一进山就遇上他们造反,药还没找上两棵就又被拉到了临武去救人,好不容易从临武出来,正要往东再进山,结果刚过了赤石就又被他催命似得带到了这里,如今,他连个院门都出不去,只为了替他守着屋里的那祖宗!
陈恪朝他看了过去,突然一笑,“您老说得对!”
周大夫见他笑,后背一凉,嘟哝了一句,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屋内,安然躺在床上沉沉睡着,苍白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也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宫羽拿起帕子替她擦了一回汗,看着她眼角滑下的泪,又心疼了起来。
小姐这一回伤得真是不轻,每日也就喝完药才会踏踏实实睡上那么一两个时辰,可即便睡着了,也还疼得掉眼泪呢!
她又静静地看了会,见小姐没再掉眼泪,这才起身走回椅子上,接着做起了针线活儿。自从知道小姐还要去什么浙东,她就彻底放弃了做衣裳,改成了缝垫子,只为了上路时能让小姐舒服些。
几步之外,盘昂坐在门边上,安静地削着竹片。
牛二一直记挂着刺客的事,那日他们忙着看小姐,倒叫刺客趁乱逃了出去,等再想去找,才发现不光那一个没了踪影,就连原先的那几具刺客尸体也消失不见,他便怀疑刺客还有帮手,因而这些日子便一直在附近的山里转悠,一边找刺客的蛛丝马迹,一边设陷下套,打算捉些野兔野鸡来给小姐补身子。
盘昂因为伤还没好透,去不了林子,只得留在这里给他做箭削木片。
他抬头看了眼院中,目光落在药炉旁边的男子身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前番的刺客跟这人脱不了干系,可牛二却说,是他想多了,看看当初陆公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是谁都不会是陆公子!
四周安静一片,只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声。
“周伯,你看这药可好了?”
周大夫算算时辰,也不回头,随意摆了摆手,“行了,行了。”
陈恪掀开盖子看了一眼,见药汤已熬得只剩了一半,这才放心,起身去拿碗。
从那日之后,昌平便再也不愿经他的手喝药吃饭,他在屋里待得没趣,干脆出来守着药罐,每日趁着送药送饭的档儿进去看上一眼,看着她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看着她能坐起身,他也跟着满心欢喜。
“她醒了吗?”
“嘘,还睡着呢,先放那儿晾着吧。”宫羽也不起身,努了努嘴示意他放桌上。
这人在小姐面前半点儿架子也没有,小姐一个眼神他便闭了嘴,再一皱眉人就立刻退到了屋外,乖得跟孙子似的,她哪里还怕他,只当他是小姐另外一个丫头,使唤起来毫不嘴软。
“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出去吧!别吵着小姐!”
陈恪又看了眼床上的人一眼,终是不舍地转身出门。
刚走到院中,就见牛二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官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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