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夺城

看着在地上疯狂乱砍乱叫的安然，来福半点儿不惧，只觉心疼，她冲上前将砍得支零破碎的大网割开，一把将人搂在怀里。
“小姐，别怕，我来了！”
安然落入一个并不算宽广的怀抱，耳边传来那人心疼和缓的声音，颤抖的双手也随着那声音渐渐平息。
“宫羽！”她闭上眼，轻声呢喃，“宫羽！”
来福愣了一愣，等听清了小姐的话，想也未想便应道，“哎，我在呢！”
小姐既然唤她宫羽，她日后便叫宫羽，这个名字可比来福好听多了！
她被老爷捡回来时，只记得自己叫六丫，可老太太一听，就说土气，硬给她改了，叫来福。
来福听得是喜庆，可她一大姑娘跟铺子里的伙计小厮一个名儿，太丢人了！还不如六丫呢，虽土气，好歹一听就知道是个姑娘家！
可她再嫌弃，还是叫了来福。
如今，她总算有了新的名字，还是小姐给取的！
安然眼里渐渐恢复了清明，等看清了眼前的人，乌黑的眼眸更加沉郁，浓得犹如化不开的墨。
名字还在，人，却换了一个。
万正行眼看着山匪由一个变成了仨，心里的高兴劲儿还没过，转眼，林子里便冲出来十几个蛮人，邀功请赏的心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慌不迭地招呼近随赶紧撤。
可还没等他上马，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便朝他走了过来，看向他的目光冰冷，他高呼来人，可周围哪里还有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的刀冲着自己的头砍下，再也喊不出声来。
盘云海带着人赶上来时，只看到满地的汉人官兵尸体，正要上前询问，一直跟在后头的钱老太就一下子撞开他，尖叫着冲了上去。
“扣扣！”
钱老太远远看见自己的孙女被人围在中间，正要上前骂上几句，却见她浑身是血，整个人像是从血海里走出来一般，顿时五内俱焚，也顾不得周围一圈的男人，掀起她的衣服就要检查到底伤了哪里。
陈贵脸一黑，慌忙转身，瑶人们却不闪不避，目露担忧地看着。
看着孙女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深深浅浅，钱老太一巴掌打到了她的手上，边哭边骂，
“你这死丫头，让你乱跑！让你跟人打架！打死了才好！死了老娘也就不用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了！”
来福忙上前去护，“老太太，您别打了，再打小姐就该更疼了！”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钱老太立刻将怒火转到了她的身上，“都是你这个搅祸精，还敢带着扣扣跑，我让你跑！”
她打扣扣只用了三分力，打来福却用了十成十，打得来福不停地叫唤求饶，“老太太，我不敢了，再不敢了！”
钱老太心里的气哪是一两巴掌就能撒完的，她还要举手，却被人一把拉住，转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孙女。
“住手！”
钱老太看着面前判若两人的孙女，呆了片刻，突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是谁？”
安然看着她，她知道她是扣扣的祖母，可那一声祖母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
见她不答，钱老太又抖着手指向来福，“她是谁？”
安然看着即使被打得眼泪汪汪，却始终护在她身前的小丫头，空荡荡的胸膛似乎拂过一丝暖意。
“宫羽。”她道。
钱老太一听这话，脸顿时煞白，这人连自己和来福都不认识，又哪里是她的孙女！难不成真像她想得那样，她被野人的什么神女占了魂？
来福听小姐叫自己宫羽，也顾不得身上的痛，立刻咧着嘴给老太太解释，“这是小姐给我取的新名字。”
钱老太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孙女，拉起来福就往旁边走去。
陈贵听着宫羽，却是皱了皱眉，这名字像是在哪儿听过。
盘昂踌躇了半日，这才上前，“你，要去哪儿？”
安然看了一眼地上被她砍死的知县，目光落向正北方。
她与这人素不相识，他却对她执刀相向，既如此，她便也杀他全家，灭他满门！
所有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黛蓝的夜空下，隐隐约约点点灯火，虽看得不清楚，可他们却知道，那是汉人的村庄，那是汉人的城池。
盘昂两眼圆睁，满满得不可置信，可慢慢地，他的双眼似乎被灯火点燃，越来越亮，直到再也盛放不下。
他看向北方，振臂高呼，“夺汉人的城！抢他们的粮！”
他身后的瑶人面面相觑，先是看向他们的寨老，又看向始终沉静的神女，随后，夜幕下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呐喊，
“夺汉人的城，抢他们的粮！”
陈贵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又将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是个汉人之后，又看看神情激动的瑶人，立即上前几步，站到了她的身后。
钱老太听完曾经的来福，如今的宫羽的话，无论如何也没法想象自己傻子孙女被一帮野人奉为神女的场景。
可转眼，她便看到她的孙女不过一个转头，朝北边看了一眼，那帮野人就要去夺城抢粮，这简直比她跳大神还邪门！
她直捂着胸口，连声道，“疯了！都疯了！”
官兵和瑶人之间的冲突自然瞒不过各山头的山匪强人，眼看着瑶人聚集又散去，他们本能觉得这天似乎要变了。
各山头都在暗自琢磨，是该帮瑶人守着南岭呢，还是趁机向官府捞个功劳，抑或是两边都不帮，坐山观虎斗？
没等他们拿定主意，就又听说瑶人在羊儿坡杀了前来捉匪的临武官兵，连县太爷也没放过，而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毛钎所千户谢天虎的女儿，谢扣扣。
而那谢扣扣据说还是瑶人的神女，能沟通鬼神，通晓未来，她还曾一人斩杀二郎山坎爷及其十几个手下，如今更是割了临武县太爷的人头，扬言要拿下整个临武县。
有那果断的当即拿定了主意，急急带人下山投奔，也有那谨慎的，依旧派人继续打听。
钱老太终于接受了自己孙女病好了的事实，可她这会儿宁愿她还是个傻子。
“扣扣啊！听阿婆的话，咱们去找你阿爹去，不能跟这些野人混一起，你瞧瞧他们，话不好好说，衣服也不好好穿，老老小小没个正经，脑子也不好，阿婆带你偷偷走，一准儿不会被他们发现。”
“扣扣啊，咱们可是汉人，可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阿婆跟你说，这些人都是疯子！整天痴心妄想，别说夺什么城了，就是汉人的一根草他们也抢不过来，咱们不跟他们疯啊，乖！”
“对了，阿婆还给你留了半只鸡，可惜走得太急，忘了拿了，你跟阿婆走，阿婆重新烧一只给你。”
“你要是不想吃鸡咱换一个也行，你老田叔逮了一只黄猄，说是留着给你烤了吃，咱回去试试？”
钱老太讲得口干舌燥，奈何自家孙女依旧八风不动，稳坐泰山，她忍了又忍，终究一巴掌拍了上去。
“个死丫头！当我的话是耳旁风？跟这帮子野人混一起有什么好？他们疯了你也疯了？你要是真疯了我倒省心了！”
她正骂得起劲，一抬头，便对上孙女那双清清冷冷的目光，那目光冷得她顿时打了一个寒战。
她心里一慌，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挺直腰板儿，嗓门也更高了，
“看什么看？再看我也是你阿婆，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吗我？你现在不痴不傻了倒跟我装起了呆来？没门！我告诉你，你就是变成了仙女，还是我钱阿蛮的孙女！”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抬了起来，两个身强力壮的瑶人小伙儿，脸上冲她笑，脚下却不停，抬着她一路朝着林子里奔，竟是连夜将她送回了寨子里。
钱老太一走，四周立刻静了下来，只剩了星光点点，虫鸣阵阵。
众人休整一夜，第二日一早，他们不光等来了百来号的黑山寨瑶人，还有上千个一身匪气，两眼冒光的山匪。
“谢姑娘！我是黑虎寨的寨主黄天霸！我带手下的弟兄来助谢姑娘一臂之力！”
“我是青龙寨的把头孙大壮！我们也来跟谢姑娘求个富贵！哈哈！”
“我是长角洞的牛二！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
此起彼伏的喊声响起，安然看着这些人，却是一言不发，转身朝前走去。
她身后，瑶人们紧随其后，转眼便走了个干净。
山匪们却立在原地没有动，他们可是南岭中数一数二的山匪，这人竟然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走了？
山匪头子没说话，下面的人却嚷嚷开了，“什么玩意儿，看不起咱们老大？”
“老大，咱们不用跟着她一个娘们！咱们自己干！”
“对！自己干！他们才百来个人，咱们加一起可是他们十来倍了，还用得着替她卖命？”
三个山匪头子互相看了一眼，黄天霸冲另外两人拱了拱手，“兄弟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一声喝令，带着手下便去追着前面的人了。
牛二看人走了，立刻招呼手下，“瞎嚷嚷什么？你们见过哪个大官见了你们跟你们称兄道弟的？我老牛就冲她敢杀县太爷，我就服她！你们要是不服，趁早给我滚蛋！”
说完，也转身就朝前面追去，“老黄，等等我！”
手下的人立刻闭了嘴，连忙跟了上去。
孙大壮呸了一口，“他娘的，想甩下老子独享富贵？没门！”
“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临武县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