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不怕得罪人,只是这种事情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李丽质说道:“开了春就是科举,各地举子齐聚京师,今天来参加文会的多是他们,估测今日与会者会超过三百人。”
“名士都有谁会来还不清楚,不过秘书郎上官仪大概会来。”
上官仪?这个名字陈景恪可是太熟悉了。
因反对武则天被诛杀,孙女上官婉儿因年幼逃过一死入宫为奴,后被武则天发掘重用。
他为什么会参加文会?李丽质又是如何笃定他会来的?
李丽质解释道:“他的文采很受阿耶赏识,经常命他起草诏谕,还让他参与宫中宴集,侍宴赋诗。”
“今年元日大朝你抢了所有人的风头,所作之诗也尽为新风格,他是必然会来请教学习的。”
陈景恪什么都明白了,这就是皇帝的御用文人啊,难怪会来参加。
这会儿他也想起了上官仪的另一个身份,初唐着名的宫廷诗人之一。
也同样革新了宫廷诗的风格,属于新唐诗风的奠基人之人。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陈景恪突然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自己提前一步抢了新诗风运动倡导者的身份,现在苦主之一还要向自己学习,想想就有意思了。
李丽质则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碰到了对手感到高兴。
想必他也早就感到寂寞,想找同级别的文人交流了吧。
早知如此,就应该主动邀请几个名士过来。
之前她怕陈景恪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文会镇不住场子,出于求稳并没有邀请名士。
现在隐隐有些后悔。
看来我还是不懂真正高手的想法啊,他们肯定是希望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与之交锋。
下次在举办文会,一定要多邀请名士才行。
她心中暗暗作出决定。
李明达也有差不多的误会,心中忍不住热潮澎湃,医师果然厉害,不惧任何名士。
陈景恪要是知道了她们的想法,肯定会高呼:没有,不是,别瞎说。
很快纳若就过来请示,吉时就要到了,文会是否可以开始。
李丽质问道:“来了多少人?可有名士?”
纳若回道:“有三百二十余人,依然有人在前来的路上,我在人群里见到了上官学士。”
上官仪曾长期担任弘文馆直学士,有上官学士之称。
看来李丽质果然猜到了,他确实来了。
高阳公主插话道:“把古池大门关闭吧,来迟了就不要进来了。”
李丽质本想反对,不过想想要是允许随便出入,这文会成啥了?
想提高格调,就必须要有一定的规矩。
不过她还是说道:“把小门留上,如果谁有急事也方便离开。”
“喏。”纳若领命退下。
李丽质又问道:“景恪,如何?”
陈景恪颔首道:“我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过去。”
李丽质起身说道:“那好,我们也过去吧。”
众人起身,从公主府后院留的大门到达古池。
偌大的古池被改建的非常漂亮,重点是如陈景恪的建议,修了许多的公共设施。
今日为了举办文会,又特意添加了一些长椅,以供大家休息。
此时与会众人正三五成群的扎堆在闲聊,大多都是围绕着今年的科举,其次才是本次文会和新诗风。
毕竟科举关系着大家的前途,文会和新诗风只是爱好。
甚至大多数人来参加文会,也不是对新诗风感兴趣,而是看看能不能借机扬名。
毕竟这可是三位公主联合举办的文会,要是能得到赏识,科举反而不重要了。
等李丽质一行人过来,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李丽质先是一通客气的场面话,然后大家各自落座。
众人并没有直接谈诗的事情,而是先谈起了即将举办的科举,这才是头等大事。
陈景恪没有参与进来,他又不参加科举,聊这个没有什么代入感。
不过也没有闲着,一直在观察与会的人。二三十岁的人居多,没有看到传说中皓首白发者。
大家都围着三位公主以及长孙冲、房遗爱五人打转,目的不言而喻。
本来他还有点担心李明达能不能应付得来这种场面,可是很快就发现自己纯属想多了。
别看她年龄小,却典雅大气言行得体,应付这些士子可谓是挥洒自如,和往常的娇憨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陈景恪自然明白她的反差为何如此大,娇憨是留给家人的,精明是展示给外人看的。
想到这里,他心中就尤为的开心。
李明达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关注,装作不经意的回头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再转过头又变成了雍容模样。
毕竟是文会,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诗词文章。
举子们就更兴奋了,纷纷拿出自己的作品。
陈景恪竖耳倾听,他也很好奇大家的水平如何。
听了一会儿也不禁感慨,果然不愧是能获得举子身份的人,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再加上今天大家拿出来的肯定都是得意之作,竟然没有那种特别差的作品。
有几首陈景恪觉得都够资格被录入唐诗辑录了。
只是不论是他们的诗还是姓名,前世他都没有听说过。
只能说,历史淹没了太多的痕迹。
并非所有人都是为了扬名,有一部分就是为了和陈景恪讨论新诗风的,这会儿得到机会自然把话题引导到了陈景恪身上。
上官仪率先说道:“要说作诗,我生平不服任何人,却唯独佩服陈医师。他的诗赋无一不是精品,读之触动人心。”
“尤为难得的是,他的诗风不同于以往,有开一代先河之气象。”
“我几次想登门求教,又怕太过冒昧。听闻今次文会陈医师要参加,还会讲述作诗心得,我甚为欢喜。”
“日盼夜盼终于等到今日……还请陈医师赐教。”
其他关注新诗风的人也纷纷道:“还请陈医师赐教。”
见终于轮到自己登场,陈景恪深吸口气,起身说道:“上官学士过誉了,你诗文我也非常喜欢……”
“说起写诗我确实有一些想法,赐教不敢当,蒙诸位不弃,愿与诸君共同讨论。”
上官仪激动的道:“陈医师谦虚了,某洗耳恭听。”
陈景恪并没有直接说诗风诗体的事情,而是先讲起了历史:“风骨多用来形容人的品质,后被广泛用来评价诗文、书画等作品。”
“刘彦和《文心凋龙》言:用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于骨。”
“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生焉。”
“……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
别看在场的都是参加科举的举子,学问深厚,对这一段话大部分人还真不熟悉。
这并不奇怪。
古代书籍宝贵,获得者往往秘不示人作为传家之宝,别人想要学到极为困难。
其次书籍那么多,哪读的过来。
不过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能听懂,说白了就是诗赋文章要和人一样有风骨。
对于这一点,有人赞同有人不以为然,但却没有人敢提出反对意见。
刘勰可是先贤,《文心凋龙》也是名着行列。
没有几把刷子敢向这样的先贤提出质疑,那是不想混了。
这也是陈景恪的高明之处,他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又是白身,必然会有人出于偏见针对自己。
所以他就故意把先贤拉出来做背书,我只是在复古,你反对我就是反对先贤。
这一招平时都是掌握学问解释权的士族豪强,用来对付异己者的,他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果不其然,见他搬出了刘勰和文心凋龙,人群里有几个人露出悻悻的表情。
而那些真正关心诗风的人,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风骨。
尤其是上官仪,总感觉自己悟到了什么,可仔细去想却又说不上来,别提多着急了。
眼睛紧紧的盯着陈景恪,希望他赶紧往下讲。
陈景恪继续说道:“汉魏时期中原强盛,乃天朝上国,生活在这个时期的人多有傲骨……体现在诗文上……”
“自永嘉之乱以来华夏陷于战火,汉家不复当年之强盛……文章风骨十不存一。”
“故有汉魏风骨,晋宋莫传之说,后人只能从文献中领会前人之意境。”
“到了齐梁时期,汉魏风骨已然无存,作品纤构、狭小,过分追求词采的华丽,而缺乏内在的比兴寄托……”
“也就是所谓的齐梁诗风……其后一百多年间世人多受其影响,浮艳绮靡之风充斥文坛。”
听到这里,有人尴尬,有人恼火,毕竟很多家族都是从那个时期流传下来的,这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然而又无法反驳。
因为齐梁诗风的风格确实是这个样子的,过于追求辞藻的华丽,而忽略内在意境。
这话还不是陈景恪说的,而是文坛共识。
想反驳陈景恪,就先把那些文坛老前辈,甚至他们自家的长辈给打倒再说。
李丽质、高阳和长孙冲已经渐渐意识到了这些,看向陈景恪的目光充满了赞赏。
处处都在表达自己的意思,却处处都引用先贤和大家达成的共识之言,让别有用心者连反驳都不敢。
果然聪明啊。
而上官仪等关心新诗风的人,则差不多已经知道了陈景恪想表达的意思。
就是要抛弃现在的齐梁诗风,追求汉魏风骨……
但这些还不够,谁都知道齐梁诗风的诟病之处,很多人都想改变,甚至已经在摸索改变之路。
可是新道路哪是那么好走出来的。
复兴汉魏风骨确实是个大方向,可具体该怎么走呢?
再联想陈景恪的诗文,确实抛弃了华丽的辞藻,追求的是意境上的超出。
显然他的探索已经走在了所有人前面,甚至可以说他已经走出了一条路。
而这也正是今天他们过来的目的,了解这条路具体该怎么走。
陈景恪也是越说越兴奋,情不自禁的提高声音道:“我大唐披荆斩棘重立社稷,使汉家得以复兴……新朝新气象,在文学上也当扫除此靡靡之音……”
“……提倡风雅兴寄,复兴汉魏风骨……我大唐的诗赋文章当气象万千,雄浑博大,开创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如此才能配得上我大唐盛世。”
长孙冲大叫一声道:“说的好,新朝新气象,我大唐就当革除弊病,开创属于我们的新时代。”
李丽质、高阳和李明达也很是激动,毕竟夸大唐和夸她们没啥区别。
虽然这话吹捧的痕迹非常重,可说的也是事实啊。
天可汗是白当的?万国来朝是假的?
陈景恪确实在拍马屁,李世民的马屁不值得拍吗?
更何况他都已经决定要吃软饭了,不拍马屁才有问题好吧。
至于别人会不会说他是软骨头没有节操之类的……他的本职是医生,写诗什么的不过是副业。
只要他能把医生这个工作干好,顺利把医书写出来,然后出版推广出去。
那他就是活人无数的医家贤人,谁还敢喷他?
就问你生病了需不需要我来治就行了。
上官仪本就是御用文人经常写应制诗,虽然对于陈景恪这么直白的吹捧有点不适应,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也从侧面附和道:“齐梁诗风之弊病前朝就已经为世人所知,先贤亦在寻求突破……”
“我亦不自量力做过研究,只是才学不足始终未能找到方向。今日听陈医师之言,方才茅塞顿开。”
其他人也附和道:“是啊,经陈医师此番对比,使我更加明了齐梁诗风的弊端……汉魏风骨才是值得我辈学习的方向。”
上官仪起身朝陈景恪鞠躬道:“然如何通往汉魏风骨,还请先生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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