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的主要支流桦水河在挖沙川南部的三川镇西侧分出一条向东北方向流淌的水系,这条名叫“苇荡河”的河流长达二百余里,河道两岸布满芦苇覆盖的泥泞池沼。苇荡河与桦水河的下游河道如同一双相互交叉的筷子把挖沙川地区夹在中间。 卢献康将缺乏重武器和侦察设备的九千名武装警备队员部署在苇荡河东岸的狭长区域,五千名训练有素的陆军官兵则通过桦水河南段水道上的铁路桥抵达河西的黄泽镇布置防线。“定国公”亲自统帅一个陆军步兵师和两个营的御林军进驻处在河流交汇处的三川镇。朝廷军队并未炸毁三川镇外横跨苇荡河的那座水泥桥梁,卢献康打算在日后利用这座大桥向挖沙川输送兵力。
逃离下彰和蛟镇的反军沿着未经破坏的道路迅速南下,缺乏汽油和机动车辆的反军强行征集骡马、电动车、自行车在内的民用交通工具运输物资。反军将士起初在下彰缴获了很多能够用来运输兵员和火炮的卡车,但是那场洪水让他们丢失了这些宝贵的交通工具。
逃亡的反军不时在公路上丢弃牵引着火炮的汽车,他们驱赶的骡马时常因为过度疲劳口吐白沫。朝廷地方官在敌军到达前组织民工破坏沿线的道路,连日暴雨让反军寸步难行。
从东都出动的武装直升机用导弹清理着堵在公路上的反军辎重队伍,帝国空军投下的炸弹在地面上制造了很多连环爆炸。灿烂的红云在挖沙川北部的道路和土丘上升起,爆炸引发的冲击波掀翻了正在行驶的车辆,站在远处的步兵也被刮倒在地。遭到袭击的反军队列混乱不堪,从蛟镇招募的新兵在遭到惊吓后发生踩踏事件,藩镇军队的老兵对此束手无策,紧张情绪摧毁了他们的士气,被俘和逃散的反军高达万人。
洪波涛将麾下部分官兵用于解救荒江沿岸的受灾民众,一万五千名士气高昂的陆军将士和六千名水军陆战队员紧随逃亡的反军来到挖沙川北郊,兴国公决心在这处三角区歼灭残余的反军。
慌忙撤离下彰和太平的南直隶兵团在进占挖沙川地势较高的北部地区后才松了一口气。幸存的反军将士都为自己能在洪灾里保全性命感到高兴,可是最近牺牲的战友和恶化的局势让他们恐慌不已,眼下奔流的桦水河和苇荡河就像是一对扼住反军咽喉的强壮臂膀。
匆忙撤退到挖沙川北郊后,洪时先在一座位于乡间公路旁的木工作坊里接待陆续赶来的同僚。两部满载反军步兵的卡车在木工作坊外堆放圆木的空地上熄火。周占山和林登万分别离开两辆卡车的副驾驶座,几名幕僚和参谋则从卡车后面的遮雨棚里冒出来。
几名卫士带着他们来到作坊里的一间简陋小屋外,洪时先正在这间光线昏暗的小屋里听取新送来的报告。周占山站在小屋外的塑料棚顶下朝着洪时先说道:“时先,有没有献进他们的消息吗?”
洪时先听罢便拿起摆在身旁的一把木工短柄斧往地面上那块未经加工的圆木上用力一劈。他在纷飞的木屑中说道:“我遇到过几个从野战医院里逃出来的幸存者,他们都说全忠和献进被大水冲走了。”
周占山的神情充满懊恼和惊慌,他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东都那群小丑居然会使用这种手段,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会招来世人的唾弃。”
洪时先说道:“共和军和后来的帝**队向来无视古代交战时的仁义准则,占山兄太高看这些人了。”
站在洪时先对面的孙百成说道:“爆破水坝会严重破坏南直隶地区的电力供应和军工生产,朝廷的损失也会很大。东都的媒体抹黑我们炸毁白塔湾水坝,老百姓会觉得反军为他们招来了祸患,这下可不好办了。占山兄,你们的行程顺利吗?”
林登万抢先回答说道:“通往北方的道路上到处是撤退的反军,卡车开在泥土路上很颠簸,驾驶员还不小心把前轮开到田埂上,拖车花了很多时间。”
周占山将右手搭在一张用图钉固定有塑料桌布的木桌上,他朝着众人说道:“如果刘帝不倒,日后的史书就会吹嘘‘唯一帝皇’炸水坝是在做善事。江康过去是个混蛋,世人却只会称赞他的功业多么‘伟大’,‘伟大’一词能够为所有恶行进行辩解。”
洪时先说道:“据说‘兴国公’洪波涛是刘帝夺权的得力助手,他过去管理过‘兴州王’的卫队。多少有些指挥军队的经验。我们的后卫部队曾和朝廷军队有过小规模摩擦,洪波涛兵团在行军和进攻的时候很有章法,‘南直隶兵团’的将士恐怕不是对手。现在应当启用过去拟定的二号计划,我军要设法攻占防御力量薄弱的南直隶西南部,利用地形复杂的山区牵制住朝廷军队。史儒丰和黄尚义的兵团会在中原和我们构成‘品’字形态势,中州的刘家军就会陷入三面挨打的困境。”
周占山说道:“事到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
更多幸存的反军将校抵达这座木工作坊,洪时先便开始和他们商议如何突破卢献康在挖沙川南部设置的防线。在“南直隶兵团”举行的会议里,与会人员不必顾及繁复的礼节,每个人都可以畅所欲言。众人普遍认为卢献康的兵力部署分散,反军有能力将其中一支部队予以歼灭,孙百成主张从黄泽进军固来和棘门,这是进军南方的最短路线。
上述观点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林登万却插嘴说道:“卢献康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许多情报都证明黄泽守军极为精锐。洪波涛或许会空运一些部队来加强黄泽的防御,通往固来的道路上也会有很多官兵企图拦截我们,这条路走不通。”
孙百成朝着林登万反问道:“猢狲,我们还有其他路线可以选择吗?”
林登万绕过旁边的将校走到洪时先身后,他指着挂在白垩墙壁上的南直隶地图说道:“三川是前往兴州的必经之地,攻占三川便是打开兴州的西大门。”
李宏晖不解的问道:“猢狲,难道我们这点兵力还能攻占帝国的陪都?”
林登万解释说道:“反军攻占三川,卢献康就会全力回防兴州,朝廷军队的注意力会转向南直隶东部地区。我军要火速占领桦水河南段的几座桥梁并向西攻占固来南郊。绕上这样一个圈子,我们就能甩掉追兵。洪公,我们先前印发的传单还在吗?”
进入南直隶之前,洪时先曾派人印刷一种绘有兴州地标建筑的彩色宣传单,传单上还印有“我们来了,你们看见了,刘帝屈服了。”字样的标语。洪时先从未想过要攻占兴州,这些宣传画不过是拿来虚张声势的玩意。
不等洪时先回答,林登万就继续说道:“这些传单要马上散发出去,这场戏要演得像一些。”
一位曾在藩镇军里效力多年的参谋说道:“守卫挖沙川县城和北郊都需要不少兵力,我们能拿来攻击三川的部队最多只有六千人。时间很紧迫,不能再有所失误了。”
周占山说道:“登万的计划很好,你们有谁对三川镇的情况比较了解。”
随军向导随即对众人仔细描述三川镇一带的地形,他们还提供承平时期拍摄的航拍图。通过三川镇的苇荡河水道并不宽阔,集镇东北方的河道则变得难以横渡。苇荡河中段有一片叫做“鸦啼岭”的低山丘陵,那里是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
林登万猛然想起昔日游历东都“凯旋广场”时的经历,江康大帝凭借奇袭磐安一举成名,如今他预感自己的“磐安之战”到来了。“猢狲”知道他在反军众将的心目中不过是个擅长察言观色和溜须拍马的“滑稽剧演员”,一场立下功勋的冒险行动才能确立他的威信。
在场众将的出身普遍算不上高贵,但他们却都不曾有过像林登万那样“三餐难济”的少年岁月。“猢狲”深信扬名立万的机会就在眼前,所以有一股力量驱使他揽下这项任务。
这只奇特的灵长类动物大声喊道:“诸位,在下愿率一个营渡过苇荡河进入三川镇东北的鸦啼岭,这支部队可以从侧面发起奇袭,制造出我军突破苇荡河防线的假象。”
洪时先摇头说道:“这样太冒险了,有把握躲开朝廷的侦察队吗?登万,你的筋骨也不见得有多好,这件事还是委派别人去做吧。”
林登万大笑着说道:“大丈夫只知天下兴亡,不知个人富贵生死!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样的豪言壮语仿佛只在共和军时代曾经存在过,在场众人却在这个功利时代重新听到振奋人心的声音。备受感动的周占山感慨说道:“登万真乃我辈楷模!总部的卫队里还有六十个久经沙场的老兵,这些人都调拨给你使用。”
充任向导的李宏晖随即说道:“我愿意和登万一起去鸦啼岭打卢献康的屁股。”
李宏晖过去在朝廷的野战部队里参加过“剡山战役”,洪时先当然批准了他的请求。众人随后拟定进攻三川的计划,林登万获得调动三百名老兵的权限。
刘帝二十四年的四月初八便是三川镇直面反军攻击的日子。
桦水河在三川镇西南的原野上分流出了苇荡河,一座生长着原始松林的低矮山丘就坐落在两条河流的交汇处。在卫士保护下,洪时先和周占山登临此地观察着未来的战场。三川镇前方的原野非常平坦,众人能在这座山丘上获得良好的视野。
先前笼罩南直隶北部的降雨气团正逐渐消散,春日和煦的阳光开始驱赶去年残留的寒气。苇荡河两岸的原野上有着棋盘般的肥沃农田,乡间沙土路两旁的花木林茁壮生长。三川镇沐浴在阳光下的建筑物都仿佛涂上一层明亮的油漆,拥有土黄色外壁和覆盖着灰色瓦片的老式房屋中间混杂着几座铺设暗红色新瓦的漂亮民居,集镇中央点缀着种满花木的小公园。
三川镇东北方的苇荡河沿岸看上去相当陡峭,岸边带有围墙的工厂和民居里都埋伏了朝廷的军队。苇荡河中央的沙洲上杂草丛生,一辆锈迹斑斑的挖掘机被丢弃在河滩的碎岩上。
洪时先用一支望远镜遥望三川镇北方那些长满松树的丘陵,林登万的突击部队现在躲藏在随风飘动的绿色树梢下。
周占山指着远方一座半边墙壁涂成蓝色,半边绘有怪异图案的房子说道:“时先,你看那里都画了些什么?”
洪时先调整望远镜的视角说道:“上半边好像是关于保健品‘黑桃王’的广告,下半边是‘唯一帝皇’的神奇语录。”
参谋钱骏驰说道:“我想咱们把粉刷匠给吓跑了,否则那座房子的上半面墙壁也会写上天子的圣训。”
周占山说道:“一面墙上绘制商用广告可以赚些钱,粉刷刘帝语录可没有报酬。”
洪时先点头说道:“这是马友贵的低级把戏,他把主干道上的建筑外壁都粉刷一新,沿街店铺全部使用统一的广告牌。如果刘帝过来巡游,他就会觉得马友贵治理有方。这类面子工程本身也大有油水可捞,但是在战争时期这么做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周占山听罢说道:“拿民脂民膏搞花架子,何愁‘唯一帝皇’不亡。”
洪时先取下望远镜说道:“这些面子工程牵扯到很大一条产业链。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至少也要让天下看起来歌舞升平。”
上午十点半,反军部队正式向三川镇发动进攻,苇荡河畔那幅浑然天成的山水画被交战双方泼上横流的“墨水”,三川原野上的能见度迅速下降。
蓝色的天空中不时划过一串白色的柱状光点,这些高空飞行的导弹落向地面,苇荡河两岸便有一块地区被火焰和黑烟包围。
反军将己方所剩无几的多管火箭炮和榴弹炮部署在三川镇西南方的一座村庄内,红黄色的火球不时从村外空地上直冲天际,落在三川镇里的火箭弹把岸边的建筑物打得粉碎。
坐镇三川的朝廷将校对此略感惊恐,他们在今天上午才收获到反军可能发起进攻的警告。洪波涛会在今天入侵挖沙川郊区,卢献康判断他的对手应该自顾不暇才对。“定国公”觉得反军的主攻方向必然会选在黄泽,他猛然发觉自己找不到可以调集的援军。反军的进攻让赵志高非常惊慌,他担心对方在获取某些机密后打算采取对卢献康“斩首行动”。
三川镇的地方官早就把苇荡河上的大小船只拘束到对岸,反军需要搭建浮桥并抢占旧有的桥梁才能过河。企图接近桥梁的反军步兵在苇荡河西侧的平原上列成散兵线快速推进,几十发火箭弹组成的火雨每隔几分钟就落在河流西岸的缓坡上,冲在第一线的反军将士多半倒在爆炸后形成的坑洞里。
炸裂的公路上掀起细碎的土块和水泥碎片。横跨苇荡河的水泥桥梁上堆放着许多金属路障,朝廷官兵还在桥头设置碉堡。突破枪林弹雨冲上桥面的反军步兵被安放在桥墩上的炸弹带到天上,他们和桥边写着“减速慢行”的蓝色告示牌一同落进水里,进入三川镇的唯一通道在炫目的火光里消失了。
以往在荔波和固县维持治安的武装警备队员都在昨天接到据守三川镇的命令,他们过去的任务多半是看守监狱里的危险分子和维护体育赛事秩序。这些精通擒拿格斗和扎铁丝网的年轻人在实弹射击上略微欠缺经验,傲慢的荔波县官吏将封锁在军械库里的老式火炮交给他们,这些官兵拿着需要进行人工调整才能“三点一线”击发的步枪上了战场。
顶住炮火和烟雾勉强摸索到岸边的反军将士都匍匐在地上等待时机,河流对岸的建筑物正在土雾和烟尘中时隐时现,朝廷军队射击带来的火花不时在岸边闪动。经验丰富的老兵会朝着子弹射击的方向打出一枚榴弹,他们指望气浪里的金属破片能敲坏几个官兵的脑袋。
一些反军步兵企图掩护工兵下水搭设浮桥,有人还游到对岸用炸弹爆破官兵据守的房屋。矗立在河边的茶机厂有着坚固的围墙,朝廷军队依靠这座堡垒不断压制着企图登岸的反军。
苇荡河是一条让反军无法逾越的鸿沟,爆炸后的水柱从江面上升起并敲打着岸边残破的圆石堤坝。几座简易浮桥在河中央的沙洲上匆匆架起,企图过河的反军在对岸的机枪射击下坠入河中,后退的士兵把更多战友逼进水里。
在激流中打转的落水者努力攀住摇晃的浮桥,桥上的战友用力拖拽失足同伴。苇荡河的流水渐渐变成淡红色,中弹和溺亡的反军朝着下游缓缓漂去。几辆炮塔上配备有小型机炮的履带车辆轻易击毁河面上的浮桥,反军将士不得不重新开始架设桥梁。
洪波涛的两个先头旅正在攻击挖沙川县城,两个方向上的战报都通过电波传进三川镇西南的一座村庄。坐镇于此的洪时先朝着身旁焦头烂额的幕僚和将校们说道:“正面完全打不动,下面就看突击部队的表现了。”
林登万的突击部队在前一天夜里就已出发前往鸦啼岭,他们利用原野上的枯草在身上进行简易伪装。帝**队里只有精锐的御林军才能分配到拥有良好伪装效果,耐磨保暖的迷彩作战服,其他大多数部队将就使用着江后主时代的廉价军服。“南直隶兵团”的条件实在有限,洪时先只能把一大堆颜色和环境格格不入的塑料叶片送给林登万,李宏晖等人只能就地取材进行伪装。
渡河之前,李宏晖主张不要携带缴获的防弹衣,他觉得这不过是一件自欺欺人的铠甲罢了。双林岗要塞储存的防弹衣在设计上只能防止手枪的射击,这些从来不曾清洗过的防弹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如果为了轻便丢掉里面的钢制插板,这种防弹衣就和一件普通的马甲相差无几。林登万认同他的看法,突击部队没必要采取太多的安全措施。
反军将士在岸边勉强收集到十几艘木制的小型渡船,他们首先安排两名步兵划船过去打探情况,在确认对岸没有官兵驻守后才开始渡河。接连数日的暴雨在黄昏趋于停止,夜幕下的苇荡河反倒显得非常宁静,穿透积雨云的月光流泻在波澜起伏的江面上。
李宏晖悄悄朝着正在奋力划船的战友说道:“如果坐着带有引擎的船过河,朝廷军队的侦察设备很容易发现我们,大家划船的时候也要注意安静。”
小船上的反军将士蹲在木板上擦拭手里的武器,晃动的船舷让他们很是难受。不曾携带武器的林登万握着涂有蓝色油漆的木浆划开水波。从未接受过军队训练,就连鸟铳和气枪都不曾握过的“猢狲”不指望自己能杀死一名敌兵,但他坚信自己会在这次行动里扬名立万。
第一艘木制渡船在泥泞的浅滩里搁浅,船舷上传来猛烈的晃动让许多反军将士变得很是紧张。苇荡河对岸生长着茂密的芦苇荡,古老的长青乔木占据泥泞的河岸,众人不得不在粗壮盘结的古木枝干下爬行。突击部队全部登上鸦啼岭的时候,清晨的阳光正在钻出地面。
鸦啼岭上几乎没有可供人行走的道路,青绿色的松柏沿着不甚高耸的岩壁生长,地面上堆积着一层枯黄的落叶。太阳光难以照射到高大乔木的底部,蕨类植物在这些地方生根发芽。龟裂的松树表皮上攀附着深绿色的苔藓,众人每走上几十米就会发现一株在暴雨中翻折的大树。
山涧里的溪水在雨后变得黄浊,平静的溪流沿着青绿色山丘缓慢流过。鸦啼岭上还散落着许多当地居民的坟茔。这让林登万回忆起自己在北直隶流浪的岁月,他时常在山道上偷吃别人祭拜后留下的果品,有时候还在坟洞里过夜。李宏晖等人小心观察四周的状况,他们担心会撞上朝廷军队的巡逻队。
经过一个上午的行进,前方树林变得稀疏,他们还隐约听到远方山丘后的广播声。李宏晖朝着将士们说道:“快到了,前面一定有座村庄,地方官喜欢把喇叭绑在电线杆上,大家准备作战。”
高音喇叭的回声并不清晰,众人勉强听清其中内容。广播里正在播报反军入侵南直隶和北方诸县的受灾状况,地方官要求当地居民提高警惕,及时举报可疑人员。林登万朝正在打开枪口保险的战友们说道:“宏晖兄,你带上五十个人从另一侧的树林赶到三川镇东边,你要在那里的公路上放空枪,这能让刘家军发觉自己正在受到围攻。”
李宏晖摇头说道:“三百多个人还需要兵分两路吗?”
林登万点头说道:“我们能打死几个人并不重要,这场突击是为了搞垮官兵的士气。”
在李宏晖带着第二支突击部队离开后,林登万身边就只剩下两百名战士。他们攀登崖壁上的紫色岩石来到山岗顶端,众人躲藏在枯黄的灌木丛里观察着下方敌情。
这是个仅有十来幢房屋的小型村庄,村口停有拖拉机的黄烂泥道路连接着一片开阔的高粱地。大约有一个营的朝廷官兵待在那块开阔地上。高粱地中央停放着两辆装载导弹发射装置的新式卡车,火箭升空带来的后坐力不时让卡车的后轮向后滑动,地面上留下了非常显眼的轮胎印。卡车周围还有四门固定式榴弹炮和四门手摇式高射炮,炮位上都有看守的朝廷官兵。
林登万对身边一名老兵说道:“大家开火的时候不要舍不得弹药,你们先把下面的高音喇叭打掉,我们的耳朵需要清净。”
居高临下的反军将士突然朝下方正在拔高的青葱高粱地发起猛烈射击,他们射出的子弹多半落在松软的黑色土壤上。下面的朝廷官兵却受到严重惊吓,他们从未想过反军会翻越鸦啼岭发起突袭。守卫炮兵阵地的官兵还多半把枪械和装具摆在田边的树下,这支惊慌失措的部队抱头鼠窜。
田间还飘荡着自动步枪射击后冒出的烟雾,反军部队就立即使用空地上缴获的榴弹炮朝着三川镇盲目射击,他们还用燃烧弹点燃附近的林地和房屋。坚守镇内的官兵很快发现北方升起的滚滚浓烟,他们担心有大量反军抵达苇荡河的东岸。
“永恒神朝”的基层官兵很少受到世人的尊重,人们认为只有无法通过科举考试的低能儿才会参加军队。普通战士的待遇也极其糟糕,他们辛苦训练获得的军饷还不如流水线上干半天活的工人。大部分朝廷将士都希望在作战中彰显自身价值并改观世人的看法。只要情况顺利,他们就会奋不顾身作战,然而一旦局面恶化,缺乏向心力的帝国官兵就会被恐慌情绪感染。
驻防三川镇的朝廷官兵抛下武器后撤,卢献康麾下两个营的御林军部队在战场上显得独木难支。收到警报的卢献康立即决定把自己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地方,他要求赵志高在镇内继续坚守。
“定国公”在武装警备队员的保护下登上一辆卡车,一支护卫车队会将他安全带到东边的荔波县。赵志高起初建议他等待兴州出发的直升机,不过卢献康仍旧急不可耐的离开三川镇。
几十名前往三川镇东部公路发起佯攻的反军步兵在茂密松林的缝隙间缓慢前行,李宏晖特别叮嘱战友注意附近是否埋藏有步兵雷和跳雷,他过去在剡山战场上学到过不少经验。众人格外注意保护携带小型步兵炮和反坦克火箭弹的战友,他们需要能够在山丘上制造巨响的设备。
落在集镇周围的反军炮弹同样波及到了鸦啼岭地区,李宏晖等人发觉远方的一片松林正在烈火中噼啪作响,导弹爆炸带来的震感不时传到他们脚下。山径上的树木愈发变得稀疏,众人已经能从树缝中望见远方开垦在缓坡上的农田。种植着花木和茶叶的低矮山丘上缺乏有效的遮蔽物,但是站在这些小山上却能很好监视下方公路上的动静。
李宏晖朝着身边的战友说道:“我们手上大多拿着江后主时代的老枪,真正的有效距离也就一百来米,大家还是要冒险过去。”
众人随后匍匐在平缓的坡地上等待发起攻击的信号,李宏晖格外注意着集镇东北部的天空,林登万的部下会在那里发射信号弹。
半个多钟头过去了,好几簇火团翻滚在三川镇密集的建筑群上,远方的爆炸声却逐渐平息下来。一名视力出众的反军步兵发觉一支小型车队正在离开集镇边缘的建筑物,两辆搭有绿色遮雨棚的卡车正在一辆博济二型步兵战车的保护下离开三川镇。
众人都知道在缺乏炮兵支援的情况下击毁一辆步兵战车绝非易事,肩上扛有反坦克火箭的反军步兵仔细瞄准着缓慢接近的装甲车,他们必须把威力有限的火箭弹打在炮塔和履带这类要害部位上。位于车队前端的装甲车开过曲折的水泥道路抵达反军所占据的土岗下方,隐蔽在灌木丛里的反坦克手朝着大约五十米外的目标发射装填好的火箭弹。
山丘下面的公路当即烟尘四起,飞射而来的火箭弹在步兵战车前方的道路上爆炸,成块的水泥地面被卷上半空。密集的子弹在装甲车和卡车外壁上溅起火花,遭受袭击的朝廷官兵抛下瘫痪的车辆朝着路旁田野奔去。博济二型步兵战车在承受数枚火箭弹的打击后不再动弹,炮塔上的小口径机炮停止转动,装甲车的顶盖在爆炸中发生变形。
几名反军步兵下到公路上察看情况,他们快速搜索着可以利用的物资。一名反军步兵在第二辆卡车的车棚里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的战友则在副驾驶座上发现一具穿着武将制服的尸体,这是一位胸口被流弹击穿的老人,他的座位旁边还摆着一柄佩剑和样式独特的手枪。帝国陆军的连级长官才会配备手枪,地位极高的武将才有携带佩剑的资格。
李宏晖仔细端详着战友送来的战利品,花里胡哨的军旗和印信让他猜出死者的身份,他们可能在这场短促的遭遇战里击毙了卢献康。
三川镇和苇荡河上空的硝烟变得稀薄,林登万和李宏晖带着一百多名突击部队的幸存者走在荔波县西郊的乡间道路上。刚从挖沙川撤出的友军搭乘卡车沿着泥泞的沙土路向南驶去,他们高举着武器向林登万等人表示敬意。
霭霭云山下的丰沃稻田上矗立着一座存放农具的灰瓦小屋,林登万和李宏晖扛着一堆缴获的尚方宝剑、节杖、军旗和印信走了过去,站在小屋外值守的老兵都他们挥手致意。
林登万用力推开小屋那扇门轴老化生锈变得不灵活的木门,包裹着铁皮的房门吱呀作响。房间里堆放着用斧头劈砍过的木柴,没有张贴瓷砖的简陋土灶占据房间的一角。房梁上方的砖瓦留有两个通风的空当,外面的几缕天光照在一张带有顶盖的木床上。
李宏晖将缴获的宝物全部丢在水泥地上,金属物件的碰撞声惊醒正在木床上和衣而睡的洪时先。洪时先对面前的景象很是吃惊,他摇头说道:“我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这个年纪,有点吃不消,你们来了都不知道。”
林登万说道:“洪公,我们在三川击溃了三千名官兵。李宏晖的突击队还打死了‘定国公’卢献康。”
洪时先叹道:“插标卖首者,卢献康也!挖沙川的大军现在能顺利向南转进,二位立了大功。”
周占山和几名卫士在这时闯进小屋,他拉着林登万和李宏晖走到不远处一块坐满伤兵的空地上。一名卫士高高举起那面绘有月桂花环和“千里驹”图案的帝**旗,周占山大笑着喊道:“诸位,这是‘血磨盘’的军旗,咱们可是刺激到勋贵集团的敏感神经了!”
周占山随后托起林登万的右手吼道:“这是三川大捷的英雄,‘砚山之龙’林登万公!”
跟着众人走出来的洪时先也朝几百名反军将士说道:“我们让林公说几句。”
振奋万分的林登万一把夺过那面刺绣着千里驹的旗帜,他把旗杆顶端的尖枪倒插在泥地上说道:“我非常遗憾,卢献康那颗没有含金量的首级只让我觉得脏了手。假使江康到了三川镇,南直隶兵团的好汉照样能取他的项上人头。卢德成父子一直是江康制造屠杀的帮凶,今天卢献康得到了公正的审判。东都的勋贵必须牢记这个教训,任何企图和天下民众为敌,抗拒仁义之师的行为都将遭到严惩。每个为门阀贵族集团效力的奴才都将为自己过去和未来的罪行负责,帝国人民永不遗忘!”
话音刚落,附近受伤的反军将士就忍住伤痛大声呐喊,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在土丘上回荡。过去的几十年里,永恒神朝的权贵用同样的语气来警告平民百姓守好当奴才的规矩,今天的林登万却用实际行动回敬了这群卑劣的勋贵。
望着意气风发的猢狲,周占山低声对洪时先说道:“‘砚山之龙’这个称号可谓当之无愧。”
“猢狲”抬头仰望着灰白色的天空,失落感冲淡了胜利的喜悦,假使没有张献进的合作,他又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到死去的同伴,林登万此刻懂得了不在其中不流泪的道理。
脱离险境的“南直隶兵团”仅用不到千人的先头部队就成功驱散驻防平水、棘门两地的帝国民团,两万八千名反军将士占据了南直隶西南部的山区。在打通和中原各县的交通线后,洪时先的部队获得友军提供的饷械补给。“唯一帝皇”自然不能容忍反军部队威胁他过去的直辖封地,他命令洪波涛坐镇兴州并配合防守中州的杨豪清剿反军。反军针对南直隶富庶区域的入侵计划宣告失败,双方在棘门山区展开漫长的拉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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