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席会议的贾义接过谷大富的话头说道:“不管贼军有何意图,他们很快就会被来自东都、兴州、中州三个方向上的铁拳打垮。”
梁文远摇头说道:“这样便是正中贼军下怀,南直隶的贼军成不了大气候,我们不要上当了。”
谷大富继续说道:“朝廷的二三十万大军都摆在中原和荒江以北的几个省份,仅用十来万二线部队守卫其余几个行省就显得兵力不足了。如果让贼军钻空子跑到南直隶,中州就会陷入贼军的‘品’字形包围,到那时我们就被动了。”
其余众将都七嘴八舌的说出各自看法,李崇福对他们嘴巴里吐出来的“陈糠烂谷子”未置一言。国防部次长洪波涛选择直接切入重点,他朝着众人坦言道:“贼军不可能进入京畿地区,他们能用舢板渡过荒江吗?我们就怕贼军把导弹发射到东都边上惊扰了‘唯一帝皇’。天子如果不高兴,我们这里的不少人都要提前退休。”
水军提督范哲扬容光焕发的走向会议室里的电子屏幕,他举起司令棒指向地图上“白塔湾”和“狭湾”两处水坝并略显得意的说道:“根据‘乌龙卫’和空军提供的情报,进入南直隶的贼军人数在六万到十万人之间,他们还携带相当数量的重型火炮,实力不容小觑。我的提议便是炸毁荒江上游的两座水坝,用突如其来的洪水淹没胆大妄为的贼军。”
洪波涛颇为不屑的朝着范提督说道:“如果照你说的做,荒江下游的蛟镇、太平、下彰、荣兴四县都将变成地上泽国,不但东部诸省的电力供应会出问题,南直隶还会冒出两三百万无家可归的难民,弄不好就会把忠君爱国的良民逼向贼军。国内外的舆论都会批评天子,大家不就成了历史罪人吗?”
会议室里的大半将官都认为炸毁水坝的建议显得荒诞不经,贾忠特意提醒范提督说道:“这两座由先帝下令修建的水坝不仅能用来发电和蓄洪,更能用来保护圣朝龙脉。一旦龙脉受损,我们要如何向天子解释?”
范哲扬当即反驳贾忠说道:“风水之说纯粹是无稽之谈,睡榻之处岂容他人安寝?洪水或许会给荒江沿岸带来些许破坏,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帝国的安定与和平,天下民众必然会理解我们的做法。天子对南直隶问题作出了裁决,大家把圣旨请出来。”
几名衣冠齐楚的侍从在小会议室的侧门鱼贯而入,范哲扬请来的那位‘天使’手捧圣旨在众人面前开读,在场众将整齐跪伏到地上。这道圣旨的内容就和先前范提督要求炸毁荒江上游水坝的建议如出一辙,洪波涛当即怀疑这是崔义甸私自下发的矫诏,他深知沉迷酒色的天子没有闲工夫去处理这些军国大事。”
“崔义甸采用武力削藩的高危国策点燃了帝国全境的战火,他现如今害怕天子会因为贼军进犯京畿而重组内阁,于是便力主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摧毁进入南直隶的反军。李崇福也对崔义甸的嫡系爱将范哲扬嗤之以鼻,但他迫于那道矫诏选择了谨言慎行。
范哲扬继续说道:“爆破水坝的任务就交给贾忠、贾义两位将军和兴国公执行,我将会率领水师掩护诸位的部属在太平登陆。卢献康兵团配合你们共同击溃蛟镇地区的贼军,太平和固来地区将会成为这些草寇的葬身之地。水师陆战队将会及时投入洪水后的救灾活动,宣传部门则会把破坏水坝的罪责归结到贼军的头上。”
“兴国公”洪波涛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呆滞和僵硬,崔义甸居然想到要他来承担酿成洪灾的污名。贾忠、贾义此刻更是目瞪口呆,范哲扬显然是要拿他们作为日后的替罪羊。
刘帝二十四年的四月初六,被连绵阴雨所笼罩的南直隶北部地区空前宁静。
贾忠、贾义率领一批专家和工兵部队来到荒江北岸的白塔湾水库布置爆破所需要的炸药,
白塔湾水库两侧都可以看到树木葱茏的险峻高山,万山省骏堰县境内的归雁山上有一座可以俯瞰白塔湾水库弧形坝体的天文台。
贾义陪同他的兄长走出配备有先进观测仪器的控制室来到天文台顶端的平台上,贾忠把手按在平台边缘的栏杆上俯瞰在雨幕中泛起万千涟漪的白塔湾,贾义朝着神情忧郁的兄长说道:“崔义甸又要我们背黑锅,炸掉水坝的罪名竟然要我们来顶。朝廷完全没有疏散南直隶北部的居民,你说我们能做这件事吗?”
贾忠摇头说道:“如果大张旗鼓转移民众,贼军肯定会察觉到国防部的意图。我们有天子的圣旨,按圣旨办就不会出错。”
有些恼怒的贾义反驳说道:“如果按照圣旨办了件好事,功劳都属于天子。炸水坝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破事一定会激起舆论谴责,到时候刘帝就会说我们收到‘矫诏’,这样的圣旨连张草纸都不如。朝廷里的很多诏令都是某些小人假托天子下达,刘帝只对选美和兴修楼台馆所有兴趣。”
经数小时布置,工兵部队将炸药在大坝的各个角落安放完毕。作为半个万山省电力来源的白塔湾水坝即将从世间消失。看守大坝的工作人员正在从配备有螺旋桨的排水闸门和价值连城的发电机组上撤离。对岸山丘上的朝廷炮兵将大口径火炮对准坝体的薄弱位置,工程兵待在控制室里预备起爆。
水军总长赵用民调集运载士兵的大量冲锋舟,水师的军舰在荒江上四处巡逻。只要洪水将南直隶北部淹没,洪波涛的大军就会立即攻击蛟镇和下彰。
南直隶和京畿地区的强降水在入夜后仍旧没有减弱的迹象,犹豫再三的贾忠在天文台控制室里下达起爆命令。白塔湾水库的弧形坝体上被爆炸的炸药所照亮,对岸山地上发射的数十发炮弹在坝体上打出一片火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受到截流的荒江突破先前的束缚,夜幕下的漆黑江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冲破坝体上的裂隙,水坝的主体部分在极短时间内坍塌为荒江上由钢筋水泥组成的“孤岛”。
奔腾的江水就如一面牢不可破的高墙,沿岸的城镇和农田都被滚滚波涛无情吞噬,蛟镇、下彰、太平、荣兴等地无一不受这场“**”的波及,荒江下游地区呈现出地狱般的图景。
具有强大冲击力的流水将道路两旁的车辆如同橡皮鸭子一般漂起,拥有上百年树龄的参天大树也难以抵御冲奔的洪水。下彰郊区新建的一批高楼在波涛中倾斜侧倒,居住其中的民众只能自求多福。
老城区与乡间村镇那些使用水泥和黄土修建起来的低矮建筑完全沉入水下,爬上屋顶的民众仍旧会被江水冲走,一些人躲进塑料盆在街道上四处漂流。洪水让蛟镇县城的学校、养老院和国营工厂暴露建筑的施工质量,汹涌的水流立刻摧毁这些危房。所幸在反军到来前,蛟镇的学校普遍爆发罢课,大小工厂也提早停工,很多人逃过这场劫难。
整座蛟镇的灯火差不多都熄灭了,蛟镇市区的居民纷纷朝着地势较高的地方逃跑,仍然亮着电灯的县府广场上聚集上千名避难者,一些人还和守卫蛟镇县府门楼的反军将士起了冲突。
驻扎在下彰郊区的几千名反军因为突如起来的洪水抛下他们所携带的大型火炮和地对空导弹,这支受惊的部队在水里“溶化”。
在荒江上游的四座水坝受到人为摧毁的同时,周占山和林登万借住在蛟镇望北乡一座户主已经逃走的自造民宅里。周占山坐在客厅里的一张“马抬椅子”上,在拿起茶几上的陶瓷茶杯往嘴里送了一口浓茶后,他从木制客厅门中央镶嵌着的宽阔玻璃窗向外望去,细密的雨丝正落在客厅外的道地里。
正在和两名卫士交谈的林登万上前朝着周占山问道:“周公,雨越下越小,我想大军南下的道路并不会太难走。
周占山笑着说道:“猢狲,你何必这么客气,你叫我占山就行了。时先兄才需要思考大军南下会遇到的困难,我就挂个名头。望南乡是献进贤弟的老家,我们已经帮他夺回祖业并轰走那个合不来的伯父,他一定会很高兴。”
林登万听罢说道:“张小哥在野战医院陪他的小阿叔,我下午去看过他。”
周占山放下冒着热气的茶杯说道:“献进兄现在能回到自己老家,可是我的老家离这里还有一千多里。我家客厅后面有一条走廊,从客厅的后门向左拐就是登上二楼的水泥扶梯。到了夏天,扶梯上有凉风吹进来。”
“走廊的墙壁上还装着二十多年没换的磨砂玻璃窗,明媚的阳光会透过后道地里翠绿的竹叶和浅绿色窗框照在扶梯上。我很喜欢坐在前往后道地的台阶上观察道地里随风而动的杂草。那时候的天总是很蓝,我也还年轻。仁豪、文荣、启开、恒成、毅中、日新、益丰都聚在身边,仁豪一有空就叫我出去玩,那是‘青春作伴整日游’的日子,就连‘唯一帝皇’都还十分英明。”
房间内那盏不甚明亮的白炽灯突然熄灭,这间民居外传来嘈杂的骚乱声和雷鸣般的震响。众人发现这座村庄的电力供应被完全切断,街道上变得一片漆黑。几名卫士打起手电筒寻找先前携带的小型发电机,周占山说道:“望北乡的电力来源于附近的小型电站,或许出了什么故障。”
几名反军老兵匆忙闯进道地里,他们惊呼荒江发生决堤,洪水已经把望南乡变成一座孤岛。附近的水位还在缓慢上升。惊诧万分的周占山听罢问道:“朝廷军队竟然会炸掉白塔湾大坝,蛟镇的地势不高,那些来不及移营的友军还能联系上吗?”
一名卫士说道:“洪公从蛟镇南郊的临时司令部里发来命令,朝廷的陆战队很快就会搭乘冲锋舟进攻蛟镇,低地上的反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现在所有部队都要向南转移。”
周占山说道:“大家收拾设备赶快转移,你们顺便记得打听蛟镇东郊那座野战医院里的情况。”
林登万摇头说道:“望北乡附近都被大水淹没了,恐怕找不到合适的船只。”
闯进来的反军老兵说道:“我记得东面有一个水库,那个地方停着救生用的冲锋舟和快艇,如果这些船没被大水冲走,我们可以开过来使用。水库所在的位置比较高,那边也有一支友军部队,试试能不能联系上他们。”
众人起初尝试使用无线电和友军取得联络,驻防水库的反军部队似乎弄丢了通讯设备,对方没能捕捉到他们发出的信号。两名擅长游泳的卫士打算前往四里外的水库寻求帮助,望北乡周围低地上的积水深达数米,众人担心他们无法克服危险紊乱的水流。
周占山将正在道地里睡觉的鹿马借给其中一名卫士,他指着那头刚刚醒过来的“鹿”喊了一声“马”,肾山的神兽便在一阵毫光里改变形体。林登万朝着卫士说道:“这是头神兽,你只要趴在上面,它就能把你带到水库去。”
一个半钟头后,周占山和林登万等人就在望北乡另一处民居的屋顶上看到两艘快速驶近的快艇。重量较轻的塑料制品旋转漂浮在洪水泛滥的道路上,漆黑的水面反射出扭曲的手电筒光柱。不少濒临倾倒的电线杆顶部仍旧冒出在水面上,落难的民众就骑在电线杆上呼救。反军将士驾驶快艇在水面上航行时,沿途房屋的顶部就会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被困的民众在向反军呼救。
众人先前所在的那座院落已经被上升的水面所淹没,他们相互搀扶着登上正在摇晃的艇身。周占山朝着几名卫士问道:“还能调出船只吗?”
驾驶快艇的卫士回答说道:“找不出多余的船了,驻扎水库的友军正在向南撤退,他们把能开动的冲锋舟和快艇都弄走了。这里的水域非常狭窄,大家要抓牢快艇边缘的护栏。”
林登万朝着那些企图游向快艇的受灾民众喊道:“船还有,你们等着,马上就来救你们。”
周占山低声对身边的卫士说道:“出去以后要尽量想办法营救他们,大家太高估‘唯一帝皇’的底线了。”
快艇在漆黑的水面上行驶,林登万突然想到张献进还待在蛟镇的低洼地带。
洪峰到来之际,张献进正在医院走廊的塑料座椅上睡觉,当他被四周的吵闹声惊醒,一群伤员正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他们把摆在路上的盐水瓶架子都打翻了。涌入医院的大浪把尚未清醒的张献进卷起抛出,不会游泳的他发现整个走廊在几秒钟内就被水灌满了。
努力挣扎的张献进没有任何逃跑的办法,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张献进真不想如此结束一生,就在几天以前,他还向林登万吹嘘要通力合作打下东都,但是他显然不是本位面的主角。
根据事后统计,白塔湾水坝的爆破行动导致近十万人的伤亡,太平、蛟镇、下彰、荣兴等地的经济损失更是难以估计。数万旅居东都的南直隶民众在皇宫前方的凯旋广场上发起过抗议,他们要求惩办谋划此事的国防部官员。宰相崔义甸派遣东都市府豢养的“破脚骨”驱散请愿队伍,帝国的官方媒体则宣称射向白塔湾的导弹属于反军部队。
洪波涛的军队在进行救灾的同时打捞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肿尸体,荒江水师提督范哲扬命令军舰炮击江面上的渔船,他把那些被击沉的渔船描述成反军的运兵船,这场闹剧的报酬便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刘公勋章”。
从“白塔湾”和“狭湾”水坝上传出的爆炸声震撼着整个京畿和南直隶地区,坐镇兴州行辕的“定国公”卢献康也感受到来自北方的震动。
刘帝昔日的居城兴州是一座繁荣的商业城市,卢献康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合纵”计划败露后,曾经首鼠两端的“定国公”备受天子猜忌,“唯一帝皇”依靠扶持界河地区的地头蛇石培元来削弱卢献康的影响。削藩战争开始后,天子下诏将待在常乐的“定国公”调往南直隶的兴州,卢献康被任命为节制江东、南直隶、界河三省军队的剿匪司令。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明升暗降”的伎俩,来到兴州的卢献康变成了刘帝饲养的一只宠物。卢献康在界河的门生故吏被调离原职,往日依附在“定国公”门下的生意人也另寻靠山。
“定国公”每天都待在装潢豪华的行辕里批阅各种毫无意义的文件,“千里驹”卢德成的影响力日益削弱,他的儿子决定在朝廷里当一名听话的元老。
荒江决堤的时候,卢献康正在司令部里拿着一把带有塑料握柄的小锉刀打磨一块绿松石,他不时将握有绿松石的右手放在从高耸窗台照下来的光幕里观察宝石色泽。
卢献康面前堆满各类地图和报告书的书桌上有一台连接保密线路的红色电话机,这台电话在半个小时前响起令人不安的铃声,“定国公”从电话另一头获悉了荒江上发生的爆炸。国公的心情极为糟糕,“唯一帝皇”在炸毁水坝前竟然没有和他商量。进进出出的幕僚还向他拿出洪波涛的密电,“兴国公”需要卢献康立即出兵遏制向南逃窜的反军部队。
南直隶的省长马友贵和参谋赵志高向低着一颗花白脑袋把玩绿松石的长官念诵了一堆无关紧要的文件,感到不耐烦的卢献康朝着他们说道:“友贵,你可要把北面的难民安置好,舆论也要严格管控,不要流出灾民哄抢物资的新闻。志高,你说我要不要卖小洪一个面子。”
攀附刘帝这棵大树当上国防部次长的洪波涛本来只是一名勋爵,小“千里驹”自然对他不屑一顾。
善于审时度势的赵志高说道:“洪波涛和赵用民的大军在成为陆上泽国的蛟镇和下彰登陆,损失惨重的贼军向南流窜到挖沙川。南直隶驻军实在太少,卢公不应主动和这群穷途末路的盗贼交战。”
卢献康微微点头说道:“兴州、槐集、东羊三地的驻军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人,其中一大半都是后方治安部队,我都找不出几门能顺利发射的火箭炮。‘乌龙卫’的报告指出翻越肾山的贼军大约有七万人,我有什么本钱去和他们打?”
赵志高继续说道:“卢公不妨派兵严守桦水河东岸和芦荡河西岸,让洪波涛的大军在挖沙川对抗贼军。洪波涛其人贪图虚名,他会忙着布置荒江沿岸的救灾行动。如果‘兴国公’能够取胜,卢公就立即调兵从两翼夹击滞留挖沙川的逆贼,战功自然要分给卢公一半。”
马友贵合乎时宜的感叹道:“赵兄高见。”
卢献康对赵志高的建议非常满意,他敲打着抛光后的桌面说道:“我要亲自前往三川督战,这份功劳不能让给别人。”
第一时间更新《神朝春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