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泽豪的居城是位于镇西中部的西京城,这座不大的城市除了在南面有成潭江作为屏障外,其他地区都是无险可守的开阔平原。西京在前朝被称为“横殿”,第一任藩王史志荣为这座城市选择了一个更具威势的名字。 朝廷控制的成潭、金漳两县都布置了可以将西京变成火海的弹道导弹,这座容易受到包围的城市无法在开战后长期据守。
说句题外话,史志荣最初占据西京的时候,市区中央有一个叫做“横殿湖”的大型湖泊,当地老人都觉得湖泊对全城的风水至关重要并且起着调节气候的作用。有着“湖城”美誉的西京城历来都是冬暖夏凉,适合人们居住。
热衷奢靡享受的史志荣非要在城区围湖造陆修建宫殿和体育场,“横殿湖”因此被切割的支离破碎,当地民众对此怨声载道。没过上几年,史志荣就突然得了癫痫病不能处理事务,他不得不把王位传给儿子。
从此以后,镇西藩镇的君主不是年龄太小导致大权旁落,就是沉迷酒色无心理政,史泽豪便是其中的例子。西京居民猜测史志荣的建设破坏了当地风水,所以带来许多恶果。
洪时先、苟助、林登万、余德志四人都在举行寿宴的几天前赶到西京,苟助早年驾车往返各地帮助电器批发商跑业务,他曾经的驾驶技术并不出色,违章超速是家常便饭。这位驾驶员曾创下一年借用四张驾驶执照抵扣分数的记录,不过现在他的水平有了明显提高。
程克签发的通行证让众人在镇西王封地内畅通无阻,连接崇仁和固县的公路让人觉得颠簸,路面上随处可见新老不一的坑洼。洪时先担心自己搭乘的这辆破车会在公路上震落底盘,余德志开始觉得先前应当买一张直通西京的火车票。苟助拍打着方向盘说道:“这路好像被汪熙兴的阿侄承包了,他估计捞了不少。”
西京市区要比程克居城繁华许多,宽阔的街道两旁可以看到一些主要起到美化作用的高楼大厦。市区中心还有几座拔地而起的立交桥,住在下面的居民怕是没法在夜里安稳睡觉。
众人在西京市中心见到一座表面铺有青黑色玻璃砖的商业大楼,反射出耀眼阳光的建筑外壁中央镶嵌着一块电子屏幕。硕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汪熙兴的即兴演说,藩镇的内阁主席正宣称史王爷的封地是一块充满“乐文化”的王道乐土,不过众人却都发现街头民众的面容都处处流露着“苦文化”。
林登万低声调侃说道:“癞子多调头,割舌多话头。”
西京街头弥漫着肃杀的氛围,所有居民区的建筑物中间都使用铁栅栏隔开,许多地方需要特别的通行证才能够进出。街道上还不时出现荷枪实弹的巡逻队和有人值守的岗哨亭,武装巡逻的装甲车不时在街头驶过,或重或轻的警报声从来没有停止。公交车站台的告示栏上张贴着有关汪熙兴的宣传文告,上面满是“忠君爱国”之类的标语。
街头一座加油站附近刚好有一群拿对讲机的士兵正在进行防空演习,一架手摇式高射炮就停在加油机近旁的过道上,前来加油的汽车便在道路上排起长龙。苟助见状说道:“这些家伙在过家家吗?”
余德志望见不远处有一部出租车停在加油通道上,他朝着另外几人说道:“我猜那辆出租车在停车加油的时候仍旧开着计价表。”
朝廷军队发动入侵的阴影笼罩着西京城,洪时先发觉城内气氛极为紧张。
“镇西王”封地上的民众都将“史泽豪”的三十大寿视为极其隆重的节日。早在八月中旬,王爷的部下就马不停蹄装饰西京的大小街道,每棵行道树的枝干上都悬挂着红色塑料花饰,路灯灯管顶端的广告牌也被换成“迎接千岁节”的宣传画。
街道两侧的楼房中间拉起“我们感谢您!”的横幅,这无疑是汪熙兴好大喜功的表现之一。生活在藩镇地区的民众还可以免费领取印有史泽豪与汪熙兴画像的挂历,只要在西京城区的居民楼窗台上挂好绘有花哨图案的彩旗,居住在此的居民就可以领取一百块钱的补贴。
独秀山王府也利用充足的预算修葺一新,王府将会在庆典期间对外开放。持有请柬的客人可以参加王府内部举办的宴会,汪熙兴还在下午安排小规模的阅兵式和花车游行。
藩镇礼宾司发放的近千张请柬有一半没有填写受邀人员的姓名,只要献上两千块礼金和礼物,任何人都能在空白请柬上填写自己的名字,可是这些不记名请柬老早就被内部人员低价购走,这使得黑市上出现一票难求的局面。
参加寿宴的宾客必须送上一份能让王爷开心的礼物,汪熙兴专门成立“寿礼委员会”来管理这些物品。
镇西和中原附庸风雅的富豪用古代名画和瓷器来讨好史泽豪,当地学者和作家会捐献一部作品的稿费,作曲家谱写颂扬藩王武威的赞歌,雕塑家刻出精美的小型铜像。贵族送出的礼物往往分量十足,外表镀有金粉的黄金刀剑和枪支堆满王府仓库。“自愿”赠与的礼物并没有硬性要求,手头不宽裕的普通民众可以随便送上一瓶家酿土酒应付了事,毕竟无人不知史王爷的“亲民”风范。
洪时先起初以为在肾山由神气幻化的“马鹿”已是足够稀奇的礼物,可是送上麒麟、碧眼金睛兽的宾客却大有人在。史泽豪内阁的邮政部长宋建平发行绘有王爷肖像的邮票,他向史王爷进贡两千万“肖像使用费”,这无疑是最成功的一份礼物。
刘帝二十一年的九月二十八号,史泽豪的居城西京被浓重的节日气氛笼罩,“镇西王”按照惯例在独秀山的宫殿里召开盛大的宴会。
洪时先和黄尚义倚仗程克的脸面获得出席宴会的请柬,他们在清晨七点就赶到史泽豪的王府,可是即便沿着贵宾通道前去赴宴也需要耗费两个钟头来排队。
“镇西王”的宫殿远比程克的王府要气派,洪时先和黄尚义需要跟牢向导的脚步才能避免迷失在宫墙组成的迷宫里,他们沿途经过一座小型动物园和保存文物的博物馆,将近九点才抵达绿树成荫的王府花园。
花园不曾修建水榭楼台的地方是一块开阔空地,这里露天摆放了近百张放置有玻璃转盘的酒桌,每张圆桌上都摆齐诱人的冷盘。上百张酒桌在场地内拼成整齐的梅花状,洪时先便在场地角落里的一张圆桌上坐下来,先到的黄尚义此刻正忙着欣赏花园里的风景。
随后一个多小时里,藩镇小朝廷的文臣武将、工商界代表、新闻记者、群众代表和出名的文艺界人士都陆续到达现场,花园里已经座无虚席,洪时先身旁也多出八个不认识的同伴。
花园正中央搭建有一座类似戏台的歇山式建筑,戏台上面架设着一支连接音响的话筒。话筒后面摆放着一张精雕细刻的长方形木桌,木桌正中布置有用来加热火锅的小灶头。
摆在木桌尽头的两张银交椅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其余十多张木制靠背椅则分列长桌两侧,洪时先估计这就是两位王爷和众多内阁要员的位置。
伪装成假山的大功率音响正在循环播放节奏欢快的乐曲,喜气洋洋的招待人员拿着各色酒瓶和香烟盒来到每张圆桌旁发放,他们用开瓶器撬开那些标有“五年醇”、“十年醇”的白瓷酒瓶,然后朝着宾客们说道:“诸位吃好喝好!”
酒席开始之后,王府的侍从按照合理的节奏送来各类菜品,他们在上菜时都会特意说明这道菜的寓意和原料。王爷聘请了西京大部分退休和仍旧在岗的星级厨师,每个人都只负责一道拿手菜。
黄尚义对摆到面前的一盘番薯啧啧称奇,刀工精湛的厨师竟然将这个番薯雕刻成手捧仙桃的寿星,这让酒席上的众人都不舍得拿起筷子。
朝廷下达过针对镇西南部的禁运命令,然而酒桌上还是出现许多北直隶海岸出产的水产品,作为神兽和国家级保护动物的蛟龙被切成肉片并混合生姜、大蒜摆上酒桌。圆桌上很快摆好十来只菜碟,可是那群侍从仍旧在席间快步走动。酒菜的质量自然不必多说,不少宾客都不顾体面的大吃大嚼,有些人还不忘捡拾落在桌面上的细小肉屑。
花园里震天动地的歌曲戛然而止,音响里传出播音员极为庄重的声音。
“两位千岁到了,大家欢迎!”
在场宾客纷纷停止先前的交头接耳,他们将目光和掌声投向刚从花园假山后出现的程克和史泽豪。新闻记者调转笨重的摄像机,他们用闪光灯包围两位藩王。
迎来三十大寿的史泽豪举起右手,略显滞苯的王爷向宾客们挥手致意,然后便和程克一同登上场地中央的高台,他们很快在属于自己的银交椅上落座。特意穿着古代衮冕的两位王爷都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长桌边缘的座位马上被到来的内阁重臣填满,他们不断朝正在叙旧的两位王爷敬酒。
就在这时,播音员再次播报道:“内阁主席汪公到!”
先前正在攀谈的宾客都似乎被某种气氛所带动,他们纷纷安静下来,洪时先猛然发现威名赫赫的汪熙兴已经挡在史泽豪和程克的席位中间。
现实中的汪熙兴和媒体所展示的形象略有不同,这位大人物的身材并不高大,身上的筋肉都紧紧贴在骨架上,看上去相当健壮。面方耳阔的内阁主席正逐渐变成秃子,于是他将头顶毛发剃得极为干净。汪熙兴紧锁的眉头,“削竹筒”般的鼻子以及炯炯有神的大眼让人印象深刻,仿佛他无时无刻都在思考藩镇的未来,昏昏欲睡的史泽豪在他面前简直就像一个呆子。
汪熙兴手上拿着使用丝带系紧的长条形礼品盒,他用毕恭的态度向史泽豪说道:“王爷,我被一些小事耽误了,还请您恕罪。”
史泽豪连忙摆手说道:“老汪太客气了,快点坐下。”
汪熙兴将手里的礼品盒交给身旁的卫士,他坐到长桌中间的空位上拿起筷子。内阁首席大臣对史王爷说道:“千岁,我给您准备了两件略表心意的礼物。西京东区的收费站已经被我下令拆除,这一举措将会极大减轻民众的负担,我在收费站旧址上修建了一座凯旋门。”
史泽豪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东都“江康凯旋门”的外观,不喜欢自我标榜的王爷对这件礼物并不怎么“感冒”,但是他出于礼貌叫道:“是吗?这我喜欢。”
汪熙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递给史泽豪,程克将头扭向照片,“中原王”瞧着照片低声说道:“很有现代风格。”
这座将会在未来落成的凯旋门在外形上完全突破人们的固有思维,凯旋门的造型是由两只巨大的青铜手臂和两把交叉的宝剑所构成,两把利刃在宽阔道路的上空形成一个华丽的拱形。
汪熙兴朝着两位王爷解释说道:“我本来打算修筑一座王爷的黄金雕像,不过后来觉得一座能赋予全民自豪感的拱门更具有纪念意义。这座凯旋门的高度只有三十米,不过我不认为‘大即是美’。
组成凯旋门基座的两只青铜手臂上将会铭刻王爷与鄙人的指纹,这寓意着我们捍卫藩镇地区和平的决心。‘唯一帝皇’在一群宵小怂恿下对我们采取敌视政策,但是胜利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听到汪熙兴的高论,程克内心毫无触动,眼下难道有值得修建凯旋门来纪念的伟大胜利吗?程克费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他几乎要因为凯旋门的滑稽造型发笑。
史王爷认为那个长条形礼盒里一定有贵重的物品,他举起酒杯问道:“汪公,你的第二件礼物是什么?”
内阁主席转头看着“复兴党”元老孙卫法说道:“我们先不急着揭晓答案,下面请孙教授上来发表一段演说。”
汪熙兴同时命令侍从解开礼品盒上的丝带,掀起狭长的盒盖,史泽豪看到礼盒内部的明黄色绸缎布上摆放着一道卷轴。程克估计这道卷轴应该记载了延年益寿的养生法诀,不料事态的发展全然偏离他的判断。
一个头发变得雪白,眉毛依旧保持浓黑的矮胖长者从宾客席走上高台。他戴着一副无边框眼镜,小小的眼珠躲在镜片后面,你无法看出他的表情,孙卫法给人一种没有睡醒的感觉。
黄尚义询问洪时先说道:“这家伙是谁?”
正在品尝鲍鱼的洪时先不悦的说道:“我又不是‘百懂先生’,如何说的上来?”
孙卫法在镇西藩镇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他过去在一家不太正规的高校里担任教职,后来嫌收入太低停薪留职去做学术研究。这位经济法学出身的文化人有着惊人的谄媚和近乎愚蠢的勤奋,他写出一本五百多万字的学术专著,内容便是考证古代楚王朝的历史。
这部充满想象与虚构的作品没有卖出去多少,孙卫法却在这个过程里被自我催眠,他相信自己的研究成果才能代表真实历史。
在学术界受到冷嘲热讽的孙卫法前去投奔“复兴党”,汪熙兴觉得吸纳一个高级文化人可以极大提升党派的形象,所以给他安排了一个荣誉副主席的职务。
“复兴党”夺权之际,躲在固县总部的孙卫法无所事事,他胡言乱语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建议,然后拼命向同僚们推广《大楚帝国》的研究成果。
“进军西京”胜利之后,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孙卫法被委任为“成潭大学”的教授来负责“复兴党”的理论建设。
孙卫法对于古代历史和法制建设都很热衷,但是这个人讲起话来特别奇怪,满口都是“文化正源”、“强势生存”和“铁血大争”这类不着边际的怪话。起初赶去听课的小后生都觉得自己理论水平太低听不懂教授的发言,后来这些人发现孙卫法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孙卫法开始强迫学术机构和学员购买他写出来的文化史,《大楚帝国》居然推出典藏版、大字精装版和十周年珍藏版反复赚钱,有人觉得孙卫法已经疯了,但是凭借“复兴党”的力量,没人敢质疑这位教授。
靠近麦克风的孙卫法开始脱稿演说。
“诸位来宾,我们有幸能来到这里庆祝‘镇西王’的三十大寿。藩镇的各界人士在‘复兴党’带领下取得过巨大的成就,大家对此有目共睹,谁也不能够否认。我们处在一个历史的转折点,帝国朝廷在经济危机下步履蹒跚,无法转移内部矛盾的‘唯一帝皇’放弃了原来合作共赢的政策,他采用非理性对抗的方式看待镇西藩镇。”
“别有用心者故意丑化,黑化,虚无化‘复兴党’的功绩,他们甘当东都君主的走狗,必然受到历史的唾弃。这些人的嘴脸是可鄙的。我们要发扬起源于‘大楚’时代的‘士子精神’,这是帝国文化的传统正源,拿出力量消灭他们。”
洪时先悄悄嘀咕说道:“这不是孙卫法在自我介绍吗?刘帝要是吞并镇西藩镇,孙卫法第一个过去拍‘唯一帝皇’马屁。”
在场宾客不知道孙卫法为什么要讲这样一番离题万里的话,他在寿宴上拿出了“铲奸大会”的开场白,孙教授脸上带着校长训斥小学生时的严肃劲头。
脸色大变的汪熙兴展开那道卷轴并动起咀唇皮,他大声宣布说道:“诸位,一些小团体勾结东都方面的宵小恶意攻击我,这种行为无异于站在千万藩镇民众的对立面。我们的谍报人员已经识破了对方的卑劣阴谋,我将替王爷除去这些祸害。这场阴谋的许多参与者现在就坐在下面的花园里!”
花园里的宾客陷入一片哗然,先前那种和谐气氛荡然无存。几名记者迅速将摄像机对准站在戏台上的汪熙兴,他们的动作仿佛经过专门的排练。摄像机的录像会通过电视进行直播,镇西南部的所有电视频道将统一播放接下捕捉到的镜头。
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士将一名惶恐万分的囚犯拖上戏台中央,走到话筒前的汪熙兴用极为严厉的语气说道:“说出你先前招供的恶行。”
这名享受过电击棍和铁拳的犯人立刻啜泣着求饶,他在花费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断断续续说道:“我有罪,东都方面给了我一笔钱,叫我找人拿掉您。我们要在下午的阅兵式上动手,有人会驾驶一架携带炸药的玩具飞机冲向宫楼。我的同党将会重组藩镇内阁,他们会向朝廷请求撤藩。”
汪熙兴注视着手里的卷轴说道:“我将会一个个念出涉事人员的姓名。”
花园里的人群已然陷入骚动,汪熙兴开始对着话筒念出“叛徒”的名字,为了让在场众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恐惧,这位内阁主席并未直接确定相关人员的名字。汪熙兴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宣读道:“宋建平是叛徒吗?”
宋建平的心脏跳动频率立即翻了一倍,不过汪熙兴在停顿片刻后说道:“不,他不是。”
宋建平刚刚松了一口气,戏台上的内阁主席就继续说道:“吴祖康参与过阴谋吗?很不幸,他参与过!”
坐在酒桌旁的吴祖康当即吓得魂不附体,几名荷枪实弹的宪兵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将他揪了起来,强壮的卫士将“叛徒”叉出王府花园。汪熙兴就用这种方式宣布着叛徒名单,王府花园里的时间仿佛都停止了。史泽豪和程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六神无主,史泽豪鼓不起勇气说一个字。
在场所有人都已无心吃饭,坐立难安的众人不停的咳嗽和咽口水。洪时先庆幸自己面前摆着一个棕色竹编方盒,这里面的湿巾可以拿来擦拭脸上涌出的汗液。随着被带走的嫌疑人越来越多,黄尚义身边的几个宾客都无法抑制的痛哭起来。会场上终于有人坐不住站了起来,他高举右手大喊道:“汪公万岁!王爷万岁!”
越来越多的人都站起来附和他,会场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卖力鼓掌的孙卫法头上都冒出热汗。
汪熙兴在念完罪犯名单后高声宣布道:“余下的诸位都不是叛徒,至少在今天不是。大家依旧是受王爷欢迎的宾客,你们不要被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所影响!”
王府里的宾客都开始高声欢呼,此刻的洪时先已经没有办法握牢手里的筷子,一股强大的“引力”作用在他的大脑上。洪时先认为汪熙兴刚才的所作所为都绝对正确,他为对方挫败朝廷的阴谋而感到由衷的喜悦。这些宾客都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度过一个下午,他们甚至记不起自己观看过汪熙兴精心布置的阅兵式。
盛大的庆典活动结束后,疲惫不堪的史泽豪将“中原王”程克、“金牌破脚骨”李世豪、西京卫戍司令魏兴邦以及步兵军长刘文正三人请到王府内部安装有反监听设备的水榭。
在平日里喜欢充当好好先生的史泽豪坐在石凳上大口喘气,“镇西王”朝着面前的心腹爱将们说道:“诸位,今天老汪可是非常给我面子。”
汪熙兴的飞扬跋扈程度着实让程克吃了一惊,他对这位首辅大臣毫无好感可言,“中原王”一拍面前的石桌说道:“老史,你必须把汪熙兴这个恶性肿瘤切掉,不然事态就会失去控制。他在寿宴上对您毫无尊重可言,居然还弄出一场逮捕宾客的闹剧,这明显是在向世人标榜他的威望盖过王爷。孙卫法这等溜须拍马之辈也殊为可恶,日后定要找他算帐。”
程克和史泽豪的关系非常要好,“中原王”直言不讳的点出对方面临的困境。朝廷的封锁令极大打击了程克封地的经济,“中原王”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只顾树立个人威望的汪熙兴,如果要让两大藩镇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汪熙兴和他的小党派就不应该继续存在下去。
如同一条应声虫的魏兴邦附和着说道:“汪熙兴历来保持强硬态度和天子叫板,他总是借助这种手段获取民众支持。藩镇领地实在不能承担修建‘吕其凯防线’的巨额开支,老百姓也害怕朝廷军队的入侵,他们都希望早日和朝廷改善关系。如果想要满足民众的诉求,汪熙兴就会变成最大障碍。”
刘文正也在此时发表意见,他夸张的说道:“汪熙兴或许会产生将王爷取而代之的野心,他的亲信正在怂恿老汪采取鸠占鹊巢。”
沉默许久的史泽豪听罢说道:“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兴邦要负责联系赋闲在家的史儒丰,他是个有本事的人。文正和世豪应该多联系一些可以动用的盟友,也许我还真要找机会对汪熙兴动手。”
李世豪和程克都在这时想到庄顺的团伙,他们深信专横的汪熙兴正在自掘坟墓。
位于西京北部澄潭公园的望湖楼酒店是一座模仿古典楼阁修建而成的三层小楼,酒店带有飞檐的屋顶上加装了能够放射出金光的彩灯,这座望湖楼会在入夜后变成一尊矗立在澄潭江畔的璀璨金塔。
作为史泽豪特使的李世豪正在望湖楼酒店一楼的独立包厢里宴请洪时先、周占山、苟助以及林登万。林登万的座位刚好对着包厢的入口,在他身后便是两扇敞开的雕花木板窗。从这道窗户向外望出去,波光粼粼的澄潭江正在缓慢流动。众人面前的酒桌上只是摆了几只空荡的冷盘,这家酒店的上菜速度似乎和帝国的经济增速保持一致,这几年比较冷淡的生意让酒店厨师的工作态度显得极其懈怠。
李世豪用食指关节敲打桌面上的玻璃高脚杯底座说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说太多废话,现在两位王爷有一件事需要劳烦诸位。”
洪时先放下手里的筷子说道:“我们有什么本事能帮史王爷的忙?”
李世豪继续说道:“老洪,你怎么看待两天前汪熙兴在王府宴会上的表现。”
周占山代替洪时先回答说道:“他犯了幼儿园小朋友都不会犯的错误,汪熙兴直接没给王爷面子。”
李世豪点头说道:“所谓的刺杀行动完全就是汪熙兴凭空杜撰的谎话,他只不过是借助这一理由抓走了一群对头。史王爷对飞扬跋扈的老汪很看不惯,可是汪熙兴在西京和固县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千岁不能无缘无故罢免他。”
不爱发表个人意见的苟助插嘴说道:“老汪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他估计觉得自己比王爷还要高上一级,‘夸张’一词远不足以形容在宴会上的事情。”
李世豪比划着右手说道:“为了拆掉这个定时炸弹,王爷打算请几位专家过来。希望诸位能在适当的时候响应王爷的号召,如果这件事能够办成,千岁的酬谢绝对会非常丰厚。”
李世豪随后将手伸进了外套的内袋,可是他半天都没有摸到自己的打火机,他朝着周占山说道:“占山老弟能借个火吗?”
在口袋里翻找无果的周占山为难的说道:“我也忘记带打火机了,酒店里应该供应这玩意,我们向服务员要一只就行了。”
洪时先听罢说道:“我记得苟助那辆破车的副驾驶座上有个可以拉出来的储物格,里面好像还放着两包上等的南直隶牌香烟和打火机。”
林登万立刻对着苟助说道:“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去拿打火机和香烟。”
苟助应了一声就把钥匙抛了过去,接住钥匙的“猢狲”立刻从座位上起身离去。李世豪见状说道:“老洪,我也想要有这么一个跟班。”
苟助撕开带有塑料包装纸的消毒餐具套装,他现在正怀疑酒店的服务员有没有把众人圈点过的菜单交给厨师。长时间的等待驱使苟助决定前往酒店大堂的前台进行投诉,其他人继续留在包厢里品尝那几碟冷盘。距离苟助走出包厢不到半分钟,通往酒店大堂的走廊上就传来骇人的声音,手枪射击带来的巨响使得众人面前的盘盏剧烈颤动起来。
李世豪快步走出包厢想要一探究竟,他猛然发现苟助已经倒在十几米外的过道上,一名握着手枪的大汉正和自己站在同一条直线上。
快步接近包厢的打手朝着刚探出头的李世豪开了一枪,一枚子弹从闪烁着火光的枪膛里飞射而出,走廊尽头的长方形玻璃鱼缸顿时四分五裂。原来在鱼缸内向上流动的流水向外喷射而出,冲击力巨大的子弹还将鱼缸里的一块青黑色假山打得粉碎。
先前的两声枪响已经在酒店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惊慌的周占山和洪时先都爬上房间的窗户跳了出去,他们在酒店外的草坪上重新站稳。李世豪则将包厢角落里的干粉灭火器丢在门口,他也紧随其后从窗口爬了出去。
望湖楼酒店的南面就是著名的西京花鸟市场,这里的商家喜欢在店铺前方的道路上摆满密密麻麻的盆景和奇石,装有小乌龟的塑料翻盖宠物箱在路边排成整齐的队列。为数不多的游人正徘徊在出售各式电子报时钟和液晶电视的店铺里,被枪声惊动的鹦鹉和八哥却在猛烈撞击鸟笼外壁。
那名击毙苟助的打手鸣枪驱散花鸟市场里的游人,李世豪等人却已经跑下露天台阶进入澄潭公园。澄潭公园内部过道上随处可见用鹅卵石拼凑而成的怪异几何图案,路旁那些特意伪装成古代灯具的塑料告示牌上绘制了澄潭公园的地图,其中几块还记录着当地名人的生平简介。告示牌内部幽暗的照明灯便是这条小路上唯一的光源,黯淡的灯光使得种植在道路两旁的柳树显得格外吓人。
一般人在受到惊吓后能在短时间内分泌大量肾上腺素,等到激素在不久后消耗殆尽,强烈的疲惫感正在周占山和洪时先的体内涌起。尚未理清头绪的李世豪掏出先前藏在怀里的手枪,可他根本不敢停下来还击,他发觉身后传来冲锋枪的连续射击声,这说明身后的追兵应该不止一个人。
沿着林荫道奔逃的周占山自顾自翻过路旁涂有绿色油漆的铁制篱笆,他气喘吁吁的冲进种植有许多低矮灌木的草坪,这些受到园丁精心修剪的灌木被塑造成老虎、麒麟、长颈鹿之类的形状,周占山就在一片外形类似直升机的灌木丛下面躲起来。仍旧向前飞奔的李世豪和洪时先闯进澄湖边上的拱桥桥洞,二人能在阴暗的桥洞下听到湖水在左侧水泥护栏下涌动的水声,湖水将网状的波纹光斑投射在潮湿的隧道顶部。
这座拱桥上方的车道上不时有汽车缓慢驶过,下方公园里传出的枪响让站在拱桥上的游人厉声尖叫,有个受到惊吓的汽车驾驶员还驱动一辆面包车撞断了拱桥右侧的路灯。
澄湖水面上漂浮着几艘用来观光的小型手摇船只,旅客只需要花费十块钱就能在一个小时内租下一条外观类似黄鸭的小船。沿河街道上的居民楼无不装饰着用来庆贺史泽豪生日的彩灯,这些彩灯在湖面上投下扭曲而明亮的倒影。公园里的游人还在水面上悠闲泛舟,李世豪却能听到子弹与空气的摩擦声。
李世豪拉着体力所剩无几的洪时先翻过前方林荫道边缘的蓝色铁皮围墙,他们现在逃进尚未完工的湖畔医院建设工地。洪时先勉强在夜色下看清附近的环境,这是一块随意堆积着水泥管道和钢筋的开阔空地,他们必须小心翼翼的行走才能绕开地面上挖好的地基。
李世豪看到前面一块大号铁皮告示牌上印满难以分辨的文字,他估计上面记录了施工单位的自我吹嘘和联系方式,一个戴着安全帽的模糊头像也同样出现在那块告示牌上。
脸色赤红的李世豪朝着洪时先低声说道:“他们应该找不到我们,你我要先找一座房子躲上一躲。杀手的体力想来比我们好。”
苟助死亡带来的恐惧与冲击让洪时先面色铁青,他朝着李世豪问道:“这群混蛋是什么来头?”
李世豪说道:“这群杀手的举动很不专业,他们可能害怕拿着冲锋枪进酒店会闹出太大动静,于是只派一个用手枪的生手来对付我们。我们之前可能被人跟踪了,那个杀手在看到林登万离开包厢后就没有沉住气,他担心让我们跑掉,所以直接闯了进来。”
洪时先在略微寻思后问道:“他们会不会是汪熙兴的特务?”
李世豪喘着气说道:“特务都受过专业训练,他们不可能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二人在未来的住院部四号楼外停下脚步,推开一楼新安装的旋转玻璃门后,他们朝着大厅角落的楼梯走去。住院部大厅的承重梁柱刚刚铺设光滑的大号白色艺术瓷砖,地面上到处丢弃着经过拆解的折叠纸板箱,装有水泥的塑料编织袋像小山一般堆在墙壁下。
李世豪刚刚上到二楼,下面大厅里传出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他当即朝着洪时先说道:“你先上去,我来对付这些家伙。”
住院部大楼的一楼和二楼之间并没有天花板,利用这种类似天井的建筑结构,李世豪可以蹲在二楼的玻璃护栏下射击大厅里的目标。
一道耀眼的白色光柱射进住院部一楼大厅,携带微型冲锋枪的打手正举着手电筒到处搜索。先前闯入酒店的那名杀手就跟在他身后,对方手里的武器已经换成一支可以发射霰弹的猎枪。
李世豪拨动手枪顶针将一枚子弹压进枪膛,他朝着手电筒的光源开了一枪。拿着一把有效射程仅十米的普通手枪在黑暗中击中一楼的模糊目标绝非易事,多年不曾陷入此等险境的李世豪自然打偏了第一枪。
手枪开火时闪现的火光暴露了李世豪的位置,那名手持猎枪的打手朝着天井上方连开两枪,密集的霰弹破片撞击在李世豪身后的梁柱上,碎裂脱落的瓷砖把他的脑袋砸出了血,尖锐的砖石碎片和地面相互碰撞,刺耳的撞击声刺激着众人的耳膜。
两名打手沿着楼梯冲向二楼,举起左手捂住伤口的李世豪快步奔向上方的台阶。洪时先用力将摆在楼梯口的纸板箱和油漆桶推下台阶,上到三楼的李世豪抓住一部倚在砖墙上的双轮推车,他一抬起推车那两根沾满石灰的握柄,几十块红砖就相互撞击着落下楼梯。
为了躲避从头顶落下的障碍物,两名打手几乎要在楼梯上绊倒,李世豪和洪时先连忙朝着更高的楼层逃跑。李世豪在五楼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发现一只通电的插电板和带有金属灯罩的照明灯,他朝着洪时先说道:“时先,你快把这盏灯移到楼梯口,这里的施工人员居然会忘记切断大楼的供电。”
在洪时先抬起照明灯赶往楼梯口的同时,李世豪侧身躲进上楼的拐角处。那名手持冲锋枪的打手刚在台阶上出现,洪时先就拨动照明灯的开关。双眼受到亮光直射的打手陷入茫然,李世豪连续两次朝他扣动手枪扳机,一发子弹击穿对方的腹部,失去知觉的打手顺着台阶滚下去。
携带猎枪的杀手却一枪打碎那盏立式照明灯,碎裂的灯罩里跳动着短路后产生的电火花。李世豪和洪时先此刻都跑进五楼走廊尽头可以看到脚手架的房间,他们在承重墙背后的五金建材堆里藏起来。
持有猎枪的打手缓慢朝着二人所在的房间走去,他尚未在黑暗中发现自己的对手。李世豪的枪膛里还剩下一发子弹,他不敢轻易把头伸出坚固的砖石矮墙。过去将近一分钟,李世豪听到对方似乎在往猎枪里装填着子弹,他探出脑袋开始寻找打手的身影。洪时先的同伴屏住呼吸,他绝不能让这一枪打偏。
李世豪还没有扣动手枪扳机,那柄猎枪枪口迸射出的火光照亮了楼层中央的走廊,一面被霰弹击中的水泥墙体立刻解体。没能顺利开火的李世豪再次俯身到矮墙下,随着走廊上传来的几声枪响,那名打手的身影居然消失了。
照射到楼层内部的月光让洪时先发现不远处的门框下出现两个熟悉的人影,他擦干飞溅在脸上的滚烫液体朝门框走了过去。
林登万和周占山竟然也赶到了住院部的工地,“猢狲”还成功拿着手枪在那名打手的后背上开了一个窟窿。逃离险境的李世豪朝着周占山说道:“占山,我还以为你挂彩了。”
洪时先也发问说道:“你们怎么能找到这个地方?”
林登万在吹散从枪口冒出的缕缕青烟后说道:“在我去停车场拿打火机的时候,酒店那边就传出枪声,我就拿着汽车储物柜里的那把手枪赶过来。在公园的花坛里撞见占山兄之后,我们就根据惊慌的人群追踪那两个打手,路边的游客说他们跑进了这座工地。”
李世豪听罢说道:“还好你们听到枪声就赶到这里,不然我和老洪就要下去见庄顺了。”
周占山俯下身在那名打手的尸体上翻找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和电子设备,不过对方的口袋里根本找不到皮夹,他最后只翻出一支装有六发子弹的手枪弹夹和几枚大口径的霰弹。
从旁接过弹夹的李世豪朝着众人分析说道:“这些子弹都是民间生产的仿制品,可是这两个混蛋居然能搞到自动武器,这就说明他们来头不小,我应该让王爷查一查冲锋枪的来源。”
林登万从楼层边缘一堵尚未完工的墙壁后望见下方工地入口处闪烁的警灯,由远及近的警笛声也传进众人的耳朵。两辆警备队的巡逻车已经在住院部大楼的出口刹住车轮,携带防弹盾牌的警备队员从一楼的玻璃门里鱼贯而入。
李世豪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持枪许可证,他朝着余下几人说道:“这些警备队员可能和那两个打手是同伙,不过和他们交火是自寻死路。”
周占山摆手说道:“我和登万在公园里向程王爷打过一个求救电话,千岁可能派人过来了。我们起初还以为那个打手只有一把手枪,不然还真不敢走进这座工地。”
全副武装的警备队员举起挂载探照灯的警用步枪探索着五楼的各个房间,李世豪等人却都双手抱头蹲在走廊里。带头冲上五楼的警备队员一见到李世豪就高声叫道:“老李,我是史王爷的贴身卫士,千岁派我们赶来救你们。”
在众人起身之后,李世豪收起握在手里的持枪许可证,他朝着赶来的警备队员说道:“看来不必对你们解释我的正当防卫行为了。”
众人乘坐警车来到西京城东的一所公寓,洪时先等人在两天后安全返回华穗,在操办苟助丧事的那段日子里,程克的部下暗中查清了这些杀手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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