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节气应该是秋天,这个天气如果在皇城真的是极好的,走哪儿都能闻到一股瓜果成熟的馨香,空气中都泛着甜甜的气息。
在这儿就不一样了,打开鼻子嗅一嗅只能嗅到一股子风沙味儿。
西北人很多,主要是没地方可去了,一般天气不好或者天气太好都不会有人乐意出门,今天也是,街道上冷冷清清,就连摆摊做生意的人都极少。
一身青衣头戴斗篷腰间别一把剑的青年出现就很突兀了,可那些摆摊做生意的人也只是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青年身形高大,腰杆挺直,远远望着就如一把未出鞘的剑,身上的气息是凌冽的。
这样的人即使看不见脸也是够吸引人的,问渠间的人早早就注意到了他,一个个扒在窗户上瞧,就等着那人走近呢。
有耐不住性子想抢先一步的,扬着小手绢冲他招手,"公子快来。"
语调轻快,再一看模样,也还是勉强当得上一句俏丽。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更有甚者竟然直接拦住了他,翘着张小脸,眼睛跟妖精似的不住在人身上打转,"公子匆匆忙忙是要去哪儿啊?看公子这风尘仆仆的,不若进去好好歇息?里边儿有上好的茶水,公子要不要去尝尝?"
"抱歉,已有家室。"这青年声音也是极好听的,清清脆脆,说话的时候语调习惯性上扬,跟被猫撩了心口似的,痒的不行。
来人更加不肯罢休了,轻轻嗤笑一声,"你们男人都这样,嘴里说着已有家室,还不是该干的都干了。"她撅着嘴,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在抱怨,更像是撒娇。
青年微微一笑,笑声怪好听,听在人耳朵里酥酥麻麻的,"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只喜欢他。"
姑娘有点恼了,还有些不服气,"那又有什么啊!反正,反正她又不会知道,你就从了我们又怎样,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怎么了,凭什么你就得为了她守身如玉啊!"
青年脸上笑意敛了下来,姑娘无端觉得周围气息都冷了几分,只见面前青年透过斗篷冷冷望着她,她应该是看不见他的眼神的,可就是觉得这人眼神是冷厉的。
"姑娘说话当心些,我家那位脾气不怎么好,我也随了他,脾气更不好,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要生气了。"
姑娘一愣,喃喃自语,"不说就不说嘛..."
面前人从她眼前走过,她也不敢拦,只敢小声嘟囔一句,"指不定人家也在外边儿偷人呢。"
她刚刚转身,凌冽的剑就冲着她过来了,这剑被修炼控制的极好,也就堪堪割落了她的几缕头发,她几乎睁着眼看这剑从她眼珠子前划过,心脏砰砰的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青年手里还举着剑,浑身都散发着凉气,"最后一次,看在姑娘还得用脸用舌头的份上,再让我听见姑娘说他一句不好..."
他顿了顿,语气像是从地狱修罗殿里走过一遭回来似的,"那我就帮姑娘解决掉这些不需要的东西。"
说完就利索的收回剑,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那位姑娘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有其他人走过来担心的问她,"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姑娘傻傻摇头,眼珠子还黏人身上呢,一路黏着直到看不见,才跟丢了魂似的道,"我没事,就是这人..."
也太帅气了吧。
青年穿过那条长街,剑又收回了腰间,之前没注意,现在才猛然发觉那剑柄上还有一串黄色小穗子,与青铜色的剑搭在一起甚是和谐。
自古侠客多柔情。
青年戴着的斗篷是一点儿不影响他看路,歪歪扭扭穿过几个巷子,走到了一处青黑色大门前,这大门看着忒老久了,门口的漆都快掉完了,他颇为嫌弃的啧了声,上前敲门。
也就三四声响就有人过来开门,看到这么一个戴着斗篷的青年也不惊讶,估计是习惯了,他熟练的从人手里接过斗篷,语带打趣,"世子这次来晚了啊,殿下都在吃了。"
"路上耽误了一会儿。"荥昭轻轻应了声,自己就朝前厅去了。
大门那处还修了一个挡风遮雨的屋檐,等他走出那片屋檐阴影样貌才真正暴露在阳光下。
与三年前相比他长高了不少,像根挺拔的翠竹似的立在哪儿,模样也相较成熟了一点儿,棱角分明,以前是精致细腻的像个小孩儿,现在介于精致与硬朗之间,眉眼间尽是属于这个年龄的朝气勃勃。
别说,真生起气来也挺吓人的。
荥昭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穿过前厅,进了后院,这地方虽然看着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池塘假山书房,应有尽有,也难为人家把这破地方修的这么精致了。
他远远就看见屋里坐着的赫连珏,不急不缓的走上前,"表哥..."目光落在刘箐初身上,稍稍停顿,"表嫂。"
"快过来吃饭。"刘箐初挺高兴的,连忙让仆人给他拿了碗筷,自从来了这儿以后更是一年四季都没什么人来拜访,后来荥昭时不时过来一趟,倒是挺好。
"这次怎么来这么晚?又是被哪家的姑娘给缠上了?"她习惯性打趣,不想这次还真给她说中了。
荥昭笑笑不说话。
刘箐初端着茶杯仔细打量他,这小世子真是越长越好了,若是回城定然有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就连她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混世魔王会是今天这幅翩翩少年朗的模样。
她忍不住又把目光放在身旁人身上,这人十年如一日的爱穿红,也没谁比他更合适这个颜色了,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硬是没在这人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倒是那双桃花眼变得妖孽的同时也越发冰冷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新婚之夜说的守活寡竟然是真的...三年里大多时候都是分房睡,估计要不是怕被人说夫妻感情不好,他估计都不会进她的房!
唯一让她有点欣慰的,也只有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并不是只针对她。
她幽幽的叹气,心里又开始刷刷的冒酸水,那个三年来想过无数遍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他的心上人到底是谁,何德何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
赫连珏和荥昭吃过饭就去了书房,男人嘛,总有一些事要谈,刘箐初这个时候都会十分自觉的去给他们泡茶水,估摸着他们要谈完了才端进去,贤惠的不行。
赫连珏的书房很干净整洁,墙壁上堪堪挂了两幅画,后面有一座书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张被毛笔压着的纸,毛笔是刚蘸了墨水的,还没干就被放在纸上面,晕下一圈圈黑墨,地上还有许多揉成团的废纸,有一些隐隐能看到内容。
字是写的极好看的,就是力度有点大,很多都被刮烂了。
荥昭随意捡起一张打开,看到纸上的内容嗤笑一声,又给揉成团扔到地上了,话语间满含恶意,"我要回去了,这次来是给你说一声的。"
"不再等等吗?"赫连珏偏头望了他一眼。
"不了。"荥昭摇头,许是想到要回去了,上扬的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你们怎么争是你们的事,那位子再怎么也轮不到我,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他顿了顿,"我爹也跟那些士兵打好招呼了,你可以随意差遣..."
"逃兵。"赫连珏敛下眸子,说出来的话都没多少底气,"你就是个逃兵。"
荥昭盯着他看了几秒,就在赫连珏以为他会生气的时候出乎意料的笑出声,"你这样说我,心里指不定有多想成为我呢,我就是逃兵啊,什么皇位什么权势有多大意思呢?"
他声音忽地低了下来,带着点认真的沮丧,"我以前不懂,觉得权势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可以用它做任何事,可是我却得不到我最想要的。"
"现在我有选择了,你去争你的皇权富贵,我去要我的青山久伴。"
赫连珏一时呐呐无言,情不自禁的握住面前桌子的边角,边角不锋利握的手指泛白还是很疼,面前就是那张纸,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
刘箐初端着盘子等了又等,里面的人迟迟没有说完话,她干脆把盘子放下来,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对面就是书房。
她看着看着目光就偏了点儿,移到了旁边那间屋子,那是赫连珏最常待的地方,他经常在里面一待就是一整天,有些时候甚至直接就在里边儿睡了。
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也没人进去过,可她心里总有种微妙的预感,那里面肯定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令她魂牵梦绕的秘密。
她瞧了瞧紧闭着的书房门,忍不住就站起身,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到门口了,手向前伸着,低头一看,那门竟然没锁,估计赫连珏也没想到会有人进来吧。
直觉告诉刘箐初她应该走的,旁边就是书房,就算要偷看也不应该是现在。
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万一错过这一次就没机会了呢?就一眼,很快的。
她抱着这种心理轻轻推开门,老天都在帮她,推门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像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一样,她试探着踏了进去。
随着亮光门里面的事物一点点暴露在眼前,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屋子的画,墙上挂着的,桌上放着的,地上散着的,全都是画。
她忍不住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副看了起来,画上是个人,穿着一身碧蓝色的衣裳坐在一个台子上,面前放在一把琴,似乎正在弹,底下是一片人声鼎沸,他全部都粗粗略过,唯有台上那弹琴的人被他施以浓墨。
她握着画卷的手都有些抖,再顾不上会不会被发现了,惊慌失措的张望着,企图找出一副不一样的,可看遍所有的画皆是同一个人。
忽地,她在桌上发现一副极浓烈的画,还未细看就是一片浓烈到刺眼的红,她一步步挪到桌子旁,那幅画上只有两个人,一个穿着一身喜服骑在马上,一个站在窗户边,微微低着头,不同的是,那人也穿着喜服。
他们看上去竟意外的般配...
她握着画卷的手都在发颤,风吹起盖头时她不经意朝上瞄了一眼,是看见那人的,他站在窗边那么显眼。
可和他成亲的人是她啊...而这幅画,从始至终就没有第三个人。
她忽然明白了新婚之夜他说的不能娶是什么意思了,她微微偏头,眼底映入一抹红。
赫连珏和荥昭就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本来没那么难受的,一看到那抹无动于衷的身影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下来,她举起那幅画,泪眼婆娑的看着那人。
"这就是,你不能娶的原因吗?"
月色微凉,西北的秋夜天气都是寒的,不像皇城那样还带着暑热未消的闷。
刘箐初坐在地上目光不知道盯着哪儿,脑子一片乱麻,跟有只猫在她脑子里扯毛线团似的,怎么都理不清。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接着身旁就多了个人,刘箐初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酒,脑子嗡嗡嗡的响,刚才那只扯着毛线团的猫眨眼变成了蜜蜂,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
没有什么所谓的解释,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只有一壶递到眼前的酒还有一个不解风情的人说的一句,"要喝吗?"
喝,喝你个头。
还好那人还算有点眼力劲,看她久久不答就把手伸了回去,然后自己喝了一口。
刘箐初:"..."
那人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闷闷的叹气,说出的话都有一股化不开的忧愁,"荥昭回去了。"
"从这出去后就回去了,一刻都舍不得耽搁。"
哦,跟我说这个干嘛?想让我安慰你吗?做梦,想都不要想。
赫连珏又喝了一口酒,什么都不说了,就那么闷闷的喝着酒。
刘箐初看着心里无端又不好过了,时不时瞅他一眼,"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嘛?"
多少给句解释的安慰吧?或者是给我一个理由吧?
赫连珏偏过头望着她,忽然间福临心至,"抱歉,我..."
他停了下来。
说啊,继续说啊!刘箐初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就那么一瞬间,就在心里谅解了他几十次。
"我明天就把休书给你,你拿着,什么时候想用都可以。"赫连珏补完没说完的话。
刘箐初:"..."噢,真是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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