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本来就不是几个言官能轻易撼动的,花出去这些金珠珍宝,更加加速了事态的平息。几个月后,这事便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孙杰再次领兵开赴战场——不过,这次不是继续去追张虎,张虎已经追不上啦,而是南下——奢安之乱终于爆发了。而那些所谓的“清流”,不久后则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击,如果没有后来突然发生的巨变,可能这个王朝的国祚还能再延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然,历史不能假设,更没有如果。
明末的政坛云波诡谲,有的人身居一人之下的首辅高位,却万事不表态,谁来找都是“好好好”,再问其他则不置一词,人送外号“大佛”:看着庄严无比,其实也就是个摆设、有的人只是七品从七品的芝麻官,同时却是清流领袖,振臂一呼,应者如云。孙杰遇到的这件事情,其发生和平息便是都应在几个芝麻官身上——而这件事本身,只是一场席卷大明帝国的巨大变故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给孙杰扣帽子,让他陷于困境的芝麻官是几个给事中,让孙杰解脱困境的同样是一个芝麻官,叫马全*。
马全是个非常成功的小镇做题家。确实是小镇,因为马同学出身于一个军户家庭,爹在汉中府略阳做守备。做题成功到什么程度?你我十七岁还在高中死记硬背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人家已经中了进士(虚岁十八),而且,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了!咱们以前说过,别看民间把进士吹捧得牛气的不要不要的,但跟庶吉士相比,啥都不算!庶吉士的别称叫“储相”,只有最优秀的进士才有机会成为庶吉士——未来的大学士首辅次辅,都得从这里出来!这还不算完,二十一岁(同样是虚岁),人家授翰林院检讨了!
看起来身份清贵无比又前途无量的马检讨前阵子遇到了一件超级忧心的麻烦事:老爹被下狱了。
马检讨的老爹叫马成月,是略阳守备。张虎和方戈把卢光宇将军打尿了以后,直接挥师北上占了略阳,身为守备的马成月却提前逃了。被下狱,不冤吧?
其实挺冤的。
因为就在卢光宇大模大样进驻阳平关的同一天,马守备上书请求回家养病,然后就到京师找儿子来了。真病假病不知道——你说是真的吧,回来这一路何止千里迢迢,那个时代没有飞机高铁,老爷子走的是真不慢、你说是装病吧,修大人坐镇略阳大兵云集士气如虹,打赢了地方武官自然也能捞到一份白捡的功劳。若说马守备算准了祸在眉睫脚底抹油,这未卜先知的功夫也真够厉害的。但不管怎么说,程序上没毛病,反正没等到张虎来打,老爷子已经请假离开了。
但朝里那帮清流谁能管你这个?深得圣上信任的孙杰那里都能折腾出那么多花样来,一个小小守备,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倒不是有啥深仇大恨,这帮人最怕的是没事可喷,只要有机会,逮谁都能当炮弹用,这叫职责所在工作需要。于是老马前脚进城凳子还没坐热乎就被抓起来扔大牢里了——是不是冤枉,你要相信朝廷明察秋毫。至于啥时候查,那说不好,大人们忙着呐,你耐心等着吧。
小马同学以前不知道,现在可太知道朝廷大狱里是咋回事了。去牢里看了老爹一回,一进去就吐了。饮食什么的不说了,那个臭啊!所有人犯屎尿不出屋,粪桶满了,地上全是不可描述——牢子们才不会给你预备什么草纸……那环境,您自己脑补吧。小马亲眼看到一个渴急了的犯人在喝自己的尿!于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救老爹出来。
小马同学长得眉清目秀,正史里记的是“长相姣媚”——这几个字您细品哈——在翰林院里很受同学们的欢迎,嗯,“同馆颇狎之”!啥意思,不难猜吧?为了救老爹,马检讨把心一横,去找左亦直了。这老左快六十了,但曾经跟二十来岁的小马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他也曾在翰林院做检讨,而且,对小马同学表现得关爱有加,史书上写的是“狎之尤甚”……
那阵子,左大人可爽了,朝堂里想骂谁骂谁;下了朝,有“姣媚”的小马“曲事更至”,翻译过来就是曲意逢迎加无微不至有求必应,每天都是人生的癫疯,哦,错了,巅峰。其实小马同学犯了一个典型的书生型错误:你为了救老爹牺牲自己,情有可原。但跟那帮瞪着眼睛就能信誓旦旦地颠倒黑白的王八蛋们打交道,你该一手钱一手货才对啊!这倒好,不停地让左忘八卸货,付款当然遥遥无期!
然后老左得意忘形,被刘子奇按住了一顿暴打。刘大人也是言官,拳脚厉害,骂人的功夫更是绝不在左忘八之下,边打边骂,当众把这事给抖落出来了!
大明有很多事,你尽可做得,却说不得,虽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大家便默契地都装看不到,看不到就是没有。这下好了,窗户纸被捅破了,左大人脸上挂不住了。别看左大人官秩低,但算清流领袖,他说话,一大帮二三品的重臣都得买账。为了显示“我和小马真的只是工作关系”,跟几个清流同僚一合计,老马被判“杖四十,革职回籍”——潜台词是:明明程序合规,要是真有一腿,能判那么重吗?可怜的老马和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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