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之后,便到了开府的时间。虽然对昭阳公主府还是心存抗拒,但卫瑜还是也没想再在宫中赖下去。
一来宫中门禁森严,出入不便,消息实在闭塞,二来在宫中卫瑜与项斯远还有暗卫们的往来也多有不便,做事总嫌束手束脚。
到了迁府的时期,拂晓近来甚是忙碌,含章殿这边是事务都要一一交割,库房中的东西、卫瑜惯用的物件、宫人的调动与安排……事务繁琐又庞杂,若非她已经当了许多年的大宫女,只一个人怕是一时还难以应付。
光是清点物件起来就要废一番大功夫,新的旧的,凡是用得上,都要登记造册以便到时候挪到公主府中。
卫瑜对含章殿还是十分眷恋的,前世她在这个时候厌倦了宫中的束缚,离开的时候没有过多的留恋,一直到后来再也进不了皇宫,才开始追悔莫及。
如今也要离开了。
这几日她都起得早,一日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太后身边,太后虽然也很是受用她的撒娇,但是实在过于粘人了也有些烦她了,恨不得她早点出宫了事。
西北战事蓄势待发,异族的动作更为频繁,成帝近来也很是忙碌,偏偏这时节关中又闹了场春旱。
关中沃野千里,乃大殷的粮食最主要的产地,虽说三月初还没到播种的农忙时期,但这时闹了旱灾还是叫人提心吊胆。
民间渐渐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闹得人心惶惶的,成帝好几日都宿在乾元殿没出来过。
卫瑜去送过几次汤汤水水,每次无论什么时辰去,成帝都在与朝臣议事,卫瑜也只得留下东西叮嘱宫人记得提醒成帝用些,不要累坏身体。
因为军务有些小变动,顾嘉清近来倒不时常入宫,卫瑜也就没找到试探的机会。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紧张还是松了一口气,对于于顾嘉清对峙,她也觉得十分头疼。
这样一件极为犯烦难、几乎无解的事情摆在眼前时,她也难免起了几分畏难之心。
对于顾嘉清,她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公心也好,私仇也罢,上辈子他是带军攻入皇宫的乱军头子,更是软禁了她七年的仇人,照理她都应该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若是十三年后的他,两人的深仇大恨扎根在心里,解是解不开的,在如今的情况下相见唯有你死我活一条路可走。
恰好麒麟卫刚刚到她手里,顾嘉清又是单枪匹马回京,此时杀他就是最好的时机。
然而卫瑜虽一再怀疑顾嘉清也是转世重生而来,到底没有真凭实据,这一辈子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顾嘉清甚至还救了她一命,如此草率就杀他岂不成了恩将仇报。
且她对顾嘉清此人的忌惮深深刻在骨子里,总觉得杀他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
她怀着一种能拖一天是一天的鸵鸟之心,即便心中明知这次见面总是势在必行的,但只要不亲口戳穿,便只当作此人不存在。
“殿下,这里灰大,您怎么不在殿中坐着休息?”
含章殿侧殿的库房中,卫瑜在屋中无所事事地闲逛着,围观拂晓清点库存。
“闲坐也是无聊。你们做你们的,不必管我。”
她边走边随手翻着里头的东西,这间库房是用来存放她儿时旧物的,东西大多年份已久,她现在也已经用不上,屋子许久没人进来,到处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她翻出了儿时玩过的小木马、九连环、第一次学棋时用的旧棋盘、学写大字时笔墨纸砚等等……杂七杂八堆了一屋子。
她走后含章殿还会保留下来,待她日后回宫时偶尔还需到这里来小住,
这些都是还要留在含章殿中的,所以必须一一重新清点登记在册。
她看着看着,看宫人们搬出最里头的一个箱笼,箱子是红木做的,上头雕着喜庆的八宝如意纹,铜制的锁匣已经布满锈绿,木头上也满是落灰,一瞧就知道年代久远。
卫瑜一怔,这箱子,她似乎从来没见过。
就连拂晓这个掌事大宫女都觉着十分眼生,“我们宫中何时有这么一个箱子?里头装的什么?钥匙呢?”
看守库房宫人捡了捡手中的一长串钥匙,挨个试了一遍,没一根能打开的。
没有钥匙。
这可稀奇了。
收拾东西的宫人也十分惊讶。
“什么东西锁得这样牢,难不成还是什么贵重的物件?”
“库房里头贵重东西都要定时清点造册挪到大库中去的,若真有珍贵东西怎会在箱底压到现在?”
卫瑜看着箱子上样式古旧的铜锁,瞧着至少也是十几年前的老物件了,顿时来了几分好奇心。
“把锁撬开瞧瞧。”她吩咐道。
不多时来了个小太监取了一枚细长的铁针,对着那黄铜锁头的锁芯鼓捣了一番,很快锁就开了。
众人的好奇心也都被挑动了起来,脖子伸得老长。
“拂晓姐姐,你快打开呀!”
“是呀,快打开来看看!!”
有人等不及地催促道。
卫瑜笑着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说话,没有出声,但眼睛也看向拂晓的手。
“一群皮猴子们,平日干活不见你们这么上心。”拂晓笑着嗔了一句,反手掀开了满是积灰的箱笼盖子。
箱笼里没有她们想象的一片珠光宝气,只放着几样老虎帽、襁褓布子、百家衣、小肚兜等一些婴儿穿用的物件,十几年前的样式了,能瞧出料子不错,但因为太陈旧眼色都已经快褪尽。
看规制,只怕是卫瑜刚出生时备下的东西,不知道被谁一个不留神压在库房深处,从此没人留意也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众人期待的目光一时转为了失望。
“什么呀,还以为是什么呢……”有人嘟着嘴小声嘀咕道,被身边的伙伴一拉,才想起卫瑜也正在这里。
卫瑜平时虽然脾气不大好,但对宫人向来和善,宫人们也不怎么怕她。
卫瑜倒是没想其他人那样失望,能看到自己襁褓之时用的东西,她还觉得挺新奇的。
当年她穿的百家衣、风帽早就旧得不成样子,都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蹲下身随手翻了翻,大多都是衣物,还有一两件金锁项圈等小饰品,堆了满满一个箱笼,甚是全备,可以瞧出准备这些东西之人的用心,也不知道是谁准备的。
她一样一样瞧着,慢慢翻到最底下,竟然还掏出一枚半个手心那么大的双鱼纹羊脂白玉玉牌。
玉牌触手生温,做工精良,她摸着纹样上的凹槽,一时觉得十分眼熟,思索了一番,忽地问拂晓:“我记得不久前也带回过一枚白玉牌,如今放在何处了?”
她记得项斯远当日也曾用过一枚双鱼纹样的玉牌和她表过诚心,卫瑜本来想着等事成后之后寻个合适的时机还给他,便让拂晓好好收着。
“收在殿中的箱笼了。”拂晓答道。
卫瑜脑中回忆这那块玉牌的模样,还是觉得甚是巧合,便道:“去取来我瞧瞧。”
拂晓当即放下手中的活跑了出去,没多时便带回来一枚坠着淡青流苏的白玉牌。
卫瑜结果来比对了一番,又放在手中好生把玩了一会。
两枚玉牌虽然玉质极为类似,雕工也都极为上乘,但纹样却并不一样,咋看之下根本瞧不出有何相同之处。
她笑道:“看来不过只是巧合罢了。”
这样的玉牌虽然少见,但含章殿中也不是找不到更好的,众人失望地叹了一声。
卫瑜站起身来,拍拍衣裙上的尘土,说道:“既然里头的东西从前未曾登记,那这次也就不记了,终归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把锁锁上,哪来的让它回哪里去吧。”
“是。”宫人依言照办。
卫瑜默默回到寝殿之中,绕过隔扇屏风翻开珠帘,来到无人的梳妆台前,拿出两块玉佩,又仔细地比对了一番上头的花纹。
看着看着,她忽然找到了关窍,将两块玉牌叠在一起调换了一番角度,卡住某一处一旋。
牌上的镂空纹样果然相互嵌套,合成了一块。
这是一件东西。
卫瑜心中一跳,对着日光仔细瞧了瞧上头的纹样,依稀可见一只做咆哮状的、腾云驾雾的神兽。
只是神兽的身体是中空的,暂时还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
看来还不甚完整,这块玉牌,还缺了一块。
卫瑜的手一紧,直觉告诉她,这必然是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她还记得项斯远给她牌子的时候,说那是项老夫人,也就是她外祖母的遗物。
虽然许多年来甚少与定远侯府中的人接触,更从来没见过项老夫人这位外祖母,但卫瑜却也知道,当年的定远侯府也曾是开国二十四侯中的中流砥柱,十几年前外租去世之后才开始没落。
她的外祖一生征战沙场,随武帝西征北退胡人一千余里,将大殷版图拓宽了三分之一,立下不世功业。
她的母后又是父皇少年元妻,与父皇伉俪情深,定远侯府当年的煊赫,远胜于现在的姜家。
先后因为生卫瑜难产而不幸早逝,这些年宫中怕勾起成帝的伤心事,甚少提起她母后,甚至几乎引为禁忌,卫瑜更是从未见过母后留下的任何东西。
这箱子中的东西,既然能与定远侯府的东西合为一样,难不成与她母后有关么?
如此精巧的做工与机关,这牌子又是干什么用的?
正在思索间,忽然听得殿外传来一声禀报,是秋翎的声音,“殿下,贤妃娘娘来看完殿下了。”
卫瑜收回了思绪,扬声道:“知道了,请娘娘到殿中稍等,本宫就来。”
当日为贤妃延请太医之后,卫瑜与贤妃的关系便逐渐熟络起来,她的病慢慢地痊愈了,不仅没落下什么病根,反而调养得宜,也不再时常虚弱。
后来淑妃被打入冷宫,宫中数贤妃资历最深,执掌宫务的事情自然就交到了她的手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救命之恩的缘故,她似乎十分喜欢卫瑜,三不五时就遣人过来嘘寒问暖,送些东西,一得空更是常常过来找卫瑜说话。
卫瑜自然也很乐于见她,她打小虽然也不缺疼爱,但贤妃对她的照顾就像母亲一样,这却是她这辈子不曾拥有的,若是上辈子还是十五岁之时,她只怕会更加动容。
她寻了块手帕包起那两块玉牌,赛进了妆奁底下抽屉的最深处锁了起来,这才一整衣袖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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