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在姚成喊出这两个字后,却从那些晕眩的状态中摆脱出来,深吸一口气,觉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看也不看来扶自己的太监一眼,直着身子,看着珠帘后的皇后,龙椅前的太子,拼尽全身气力,并将一生荣辱,拼却阖族生死,悲郁唤道。
“陛下宾天之际,留有遗诏,太子……不得继位!”
一宫俱静,无人说话。
珠帘一散,寒光四射,皇后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冷冷地盯着姚成,一字一句说道:“姚中书令,妄言旨意,乃是欺君大罪!”
姚成面色微变,沉默少许后,恭谨行礼应道:“我南诏今日无君,何来欺君?”面对着太后,这位大学士竟是寸步不让!
“陛下于太极殿宾天,病情恶化已经不省人事,事出突然,哪有什么遗诏之说?”皇后盯着他的眼睛,平静异常说道:“若有遗诏,现在何处?”
太子的手有些冰凉,内心深处更是一片寒冷,暗自心想:
“难道那废除我的传言是真的?父皇驾崩前真的留有遗诏,在这中书令的手上?”
若真有,那遗诏上面写的什么内容,不用脑子想也清楚,太子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悲凉的感觉,看来父皇对自己真是失望透顶了。
他在皇后的身旁沉默着,心头泛起一丝苦笑,知道母后今日的精神已经疲乏到了极点,不然绝不至于做出如此失策的应对。皇帝驾崩,身为地位尊崇的皇帝妻子,何至于需要和一位老臣在这些细节上纠缠?只是话头已开,他若想顺利地坐上龙椅,则必须把这忽然出现的遗诏一事打下去!
太子望着底下诸臣,缓缓说道:“姚老莫要受了奸人蒙骗,若父皇真有遗诏,本宫这个做儿子的,当然千想万念,盼能再睹父皇笔迹……”
言语至极,太子已然微有悲声,底下诸臣进言劝慰,他趁机稳定了一下情绪。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遗诏这种东西是可以伪造的,你身为门下中书宰执之流…。
太子看着姚成,皱眉说道:“本宫向来深敬老学士为人,但今日所闻所见,实在令本宫失望,竟然想扰乱朝纲,听信谣言,想父皇当年对老大人是何等器重,今日竟是糊涂恶毒如斯,不知日后有何颜面去见我那父皇!”
太子的眼神渐渐寒冷起来,一股极少出现在他身上的强横气息,开始随着他口中的词语,将殿中所有的臣子的心都揪紧了几分。
“中书令姚成,,假托先皇旨意,妄议朝堂,来人啊……将他逐出殿去,念其年高,押入狱中,以待后审!”
此言一出,满殿俱哗,诸位大臣心知肚明,在涉及皇权的争夺上,从来没有什么温柔可言,尤其是姚老大人今日异常强横地搬出所谓遗诏来,太子必然会选择最铁血的手段压制下去。
只是众人一时间没有习惯,温和的太子,会在一瞬间内展现出与那位新逝陛下……如此相近的霸气!
因为中书令姚成的悲郁发喊,太子登基的过程被强行打断,所有的大臣们已经站地起来,身上黑色或白色的素服广袖无力飘荡,众人目瞪口呆,张嘴无语,袖上波纹轻扬。
空旷的太和殿内,所有大臣鸦雀无声,看着那几名太监扶住了他的双臂,同时余光瞥见太和殿外,影影绰绰地有很多人在行走——应该是宫中的侍卫,那些带着短直刀的侍卫——所有的大臣们知道,今日弄个不好,只怕便是个血溅大殿的森严收场!
太监们半搀半押地扶着姚成往殿外去,殿外一身杀气的侍卫们正等着。
太子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些性情倔耿的文臣,终究还是慑服于皇室之威,不敢太过放肆。皇后的心里也稍觉平静,希望赶紧把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头儿拖下去,让太子登基的仪式结束。
姚成被狼狈地拖走,一面被拖,这位老人一面在心里想着,自己的声名在此,不见得会立死,但当太子真正地坐稳龙椅之后,迎接自己的会是一杯毒酒还是一方白绫?
便在此时,有很多人听到了隐隐的一声叹息。
“请太子收回旨意”
就在殿上沉默许久后,又想起来了另一道声音,皇后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铁青,阴沉的看着这人连道三声:“好!好!好!……好你个许木头!”
许木头乃是先皇帝陛下当年给这位御史中丞许林取的匪号,赏其刚正清明,不畏强权之心,今日殿上情势凶险,这位御史中丞于长久沉默之后,忽发铮铮之音,竟是当着皇后与太子的面,又一个寸步不让,字字句句自己找死!
皇后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寒光渐弥。然而太子的面色却依然如往常一般平静,眼睛往下方扫了扫。
姚成此时呆愣的站在殿外的门口,吃惊而欣慰地看着跪在龙椅下的许林。
许林看也没有看兵部尚书秦福一眼,轻蔑说道:“臣乃南诏国之臣,陛下之臣,臣乃御史中丞,奉旨处理国事,纠朝堂文武百官之则,陛下若有遗诏,臣便要看,有何不可告人?”
此时龙椅下方那一排年幼的皇子心情各自复杂,二皇子在心头嘲讽着皇后与太子殿下,心想事关椅子,你们非得要走光明正大的道路,难怪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刑部尚书却是一脸沉默中,暗中盘算着二位大人所说的遗诏,究竟是真是假。
他在上朝前就与尤天鸣商讨了下,就是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静看潮起潮落。
高立于龙椅之旁的太子,冷冷地看着下方跪着的御史中丞,心情十分复杂,心想判断果然没错,南诏国两只臂膀里,除了军方那一只,文臣这一只从来都有自己的大脑。这大脑是皇帝陛下允许他们有的,而此时,这大脑却开始对太子的登基道路带来无限麻烦。
“两位德高望重的朝臣都站出来了……”太子在心中淡淡自嘲想着,然后冷漠开口说道:“身为臣子,却伪称遗诏,许中丞,你也自去反省一下。”
自御史大夫一职空缺后,皇帝一直犹豫不决人选,御史的所有事宜皆是让御史中丞许林暂代,所以他的话分量极大。
太子话语一落,另有太监侍卫上前,扶住了许林的两边。一瞬间,太极殿内顿时充斥着一种惶恐的气氛,朝堂两位大员反对太子登基!难道都要被索拿入狱?
南诏历史上一次出现这种局面是什么时候?没有大臣能够想的起来,他们只知道,这二位大臣乃是国之重臣,如果太子无法从明面上收服他们,而只能用这种暴力的手段压制下去,那么终究会出现许多问题。
而这个问题,就在许林被押往太和殿外的路上,马上就展现了出来。当许林与姚成在殿门处对视无言一笑之时,殿内肃立许久的文武百官们,竟是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请皇后三思,请太子殿下三思。”
足足有一半的文官在这一瞬间跪了下来,齐声高喊!这已经不仅仅是在二位大臣求情,这已经是对龙椅上那对母子二人示威,是在告诉他们两人,在南诏国的朝廷里,不怕死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人,还有许多人。
属于二皇子方面的文官,还有那一列一直沉默无比的军方将领们,看着这一幕,不禁动容异常。他们不明白这些跪在地上的文官们究竟是怎样想的,他们究竟想要什么?难道还真准备为姚成脱罪,难道真要阻止太子的登基?他们除了那张嘴,那个名之外,还有什么实力。
看着脚下黑压压的那一群大臣,皇后觉得自己的头中一阵昏眩,有些站不稳。太子的脸色也终于再难保持平静,变得阴郁起来,他没有想到,一封根本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遗诏,竟然会给今天的登基礼典带来如此大的祸害!
在这一瞬间,太子的神思有些恍惚,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反对自己,平时里根本察觉不到,眼下跪着的这些官员基本上都是中立派系……
全杀了?
太子眉宇间一阵郁积的疼痛开始传遍脑颅,在心里压抑想着,他不敢,也不能全杀了。
然而此时,已经坐回椅上的皇后,唇缝里压低声音狠狠咒骂着姚成和许林这两人。
太子阴冷的眼神看着跪下的文官,又将视线移到了二皇子南羽的身上。
他明白二皇子这一方的文官为何没有一起抗议,不是为了支持他登基,而是在赤裸裸的羞辱他。
太子仿佛能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一些话,仿佛就在说。
“这些中立的文官都已经抗议你了,剩下的都是我的人,你还有什么胜算,不过是一个小丑罢了。”
两人的眼神在接触的那一刹那,二皇子轻蔑的笑了笑,虽然没有笑出声,但是那声音仿佛就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久久未能平静。
太子只能愤怒的站在龙椅前,紧握颤抖的拳头,许久后,才挥手示意放开许林和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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