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岸树下,蜷缩成一团的月娘猛咳了一阵,自昏迷中悠悠转醒。身下的草地早已被沾湿了,她撑着僵冷的四肢从地上站起来。
满以为自己成了水中的亡魂,可等到她抬头望见了对岸的火光连天,慢慢抬手捂住了胸口,感觉到一阵急促的心跳,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意识到她还活着,来不及欣喜自己死里逃生,她便发现身边少了吴茱儿。
“茱儿?”
月娘仓皇失措地环顾四周,却不见吴茱儿身影。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她是怎么上岸的。但她记忆中最后一个片段,是她沉入水底,有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是茱儿救了她。
可是,茱儿呢?
“茱儿!茱儿!茱儿!”
月娘双手在嘴边合拢,冲着河面一遍又一遍呼喊着茱儿的名字,却无人应声。
她蹒跚着朝河边跑了几步,两腿一软,跪倒在泥泞的草地上,失魂落魄地盯着远处的火光,耳中回荡着落难者的哭嚎声。
她不敢想,也不敢猜。
“茱儿......”
都怪她,是她太自负,害了茱儿。
月娘瘫软在地上,泣不成声。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泪都流干了,阵阵夜风吹得她直打寒颤,她停止了哭泣,缓缓地爬了起来。
今夜发生的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般涌上脑海,语妍的咄咄逼人,岳东莱的冷眼旁观,还有曹太监的视若无睹,四周涌来的游人疯狂地喊叫着谢月娘的名字,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吴茱儿和她手牵着手跳下船......
她双臂紧搂着肩膀,披头散发浑身水污,赤着一双脚踩在淤泥里,整个人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狼狈不堪的模样哪里有一丝秦淮名妓的风姿。
当她抬头的刹那间,从她滴水的发丝中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眸,就像是从幽冥黄泉中爬回来的冤魂,满心仇怨,誓死不休。
她两次三番被逼上绝路,每一次都让她活了下来,便是天命不该绝,她如何能辜负上天的好意。既要她活着,她该不枉此生才对。
“今夜过后,幽兰馆谢月娘已死,这世上只有民女任梦曦。唯有这一身皮囊可用,不择手段也要进宫魅惑君王,商有妲己,今有我任氏!”
***
临近方山,河上船只渐渐稀少,一条重楼双帆红桅船停泊在群山脚下,船上灯火幽幽,不见人影。
太史擎立在床边,背对着浑身是水,怎么叫都叫不醒的吴茱儿。这船上除了他和小鹿子,就是几个水手和船工,没有女人可以给她更衣擦身。
可是今晚上不把她收拾干净了,恐怕她会落下病根,风邪入体,养个三年五载都未必好。
“少主,热水备好了。”小鹿子抱着两床被子跑进室内。
太史擎上下打量他一眼,只见他小小年纪童稚未开,暗暗点头,招手道:“你过来,给她换下衣裳。”
“啊?”小鹿子看向床上,眨眨眼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顿时摇头甩脑,连连后退:“少主,您饶了我吧,我还小呢,不想娶媳妇儿。”
太史擎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叫你闭着眼睛,只把她外衣脱去,你敢乱看一眼试试。”
“我才不干。”小鹿子扔下被子,撒腿就跑,边跑边扭头喊道:“人是您救的,您自己担待着吧!”
太史擎黑了脸,没逮住这臭小子,回头看了看面白如纸嘴唇发紫的吴茱儿,只犹豫了片刻,便认命地将她再次扛了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大步走进隔壁浴室,将她囫囵放进盛着热水的浴桶里。
吴茱儿跳船时便褪去了外衣,此时仅着一身浅绿色的单衣,在水中紧贴着她娇小的身躯,颈口露出一角乳白色的肚兜儿,虽是偏瘦了些,可这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总有了。
他闭着眼睛,心无杂念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肩膀,免得她沉下去。为了分散注意力,他低声背诵起白鹿洞书院学规——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水气蒸腾,熏得吴茱儿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发出细微的嘤咛,太史擎声音一顿,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脸颊上浮现起一丝可疑的愠红。
“热死了。”
他嘀咕一句,便又背起了学规,约莫着一刻钟过去,仍不见她清醒。
他索性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三下五除二扯掉她身上浸湿的单衣,拿一床被子将她裹了个严实,胡乱给她擦了擦头发,就将她扛回了卧房。
把她收拾干净了,他却还是一身湿。河水的味道带着淡淡的鱼腥气儿,叫他厌恶地皱起眉毛,转身去了浴室,又叫人送来半桶水,随便冲一冲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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