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她没急着赶回去,而是坐在无人的河岸边发呆,手里拿着兰夫人的信,拆也不是,不拆也不是。
鬼大侠要她查清语妍的底细,暗示她偷看月娘同兰夫人的书信来往,可她不想偷看兰夫人写给月娘的信啊,总觉得她这样做会伤月娘的心。
愁得她抓耳挠腮,盯着信封上面“月娘亲启”四个字,心中不无后悔,要是她和过去一样大字不识就好了。
“对啊。”吴茱儿眼睛突然一亮,拍着大腿自言自语道:“鬼大侠又不晓得我识不识字,下回他再来找我,我就说我不识字,那不就没法儿偷看月娘的信了。”
她茅塞顿开,一改愁容将信放回怀里,脚步轻快地往回赶。
进城之后,她没有下桥乘船,过了四方桥就沿着一条御街向西行,走过前日和太史擎同行的那条路,指望着能再遇到他一回。
正午时分,她在百味居门前徘徊,探头探脑,却不见熟悉的人影,闻着里头传来的饭菜香气,只能暗吞口水,摸了摸腰间干瘪的钱袋子,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去。
回到江宁别馆,吴茱儿将兰夫人的回信原封不动地交到月娘手上。
月娘没有当着她的面拆看,温声对她道:“累了吧,快去歇歇,晚饭我叫了你爱吃的清蒸鲈鱼。”
吴茱儿勉强一笑,假装不知她是故意支开她,听话地回房去了。
月娘这才撕开信封,取出兰夫人亲笔。兰夫人信上没有啰嗦,将她暗中查来的有关小黄莺的来历,事无巨细尽然写在纸上。
根据月娘的描述,兰夫人确定她要找的那个小黄莺,出自江宁渡口南岸边上一间名叫醉花楼的勾栏院。五六岁时被拐子卖入乐籍,鸨母养到十五岁,因她姿色中上又擅乐曲,不曾叫她接客,是想把她的红丸留着卖个好价钱。
两个月前,鸨母替小黄莺寻了个年纪一大把的富商做金主,却不知是何故,最后叫宋知府家采买了回去搭戏班子。再然后就失了音讯。
“唰——”月娘抖了抖信纸,眯起眼睛,面如霜冷。
宋知府,宋孝辉。她可不会忘了,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宋大人招引了曹太监到幽兰馆去,险些将她逼到死路上去。
“原来语妍不是曹太监的人,而是宋孝辉的人吗。”月娘满脑子的猜疑,思路却愈发地清晰。
锦衣卫从何得知语妍的下落,又如何确认她正是他们要找的人?语妍为何事先得知了她自己的出身,又为何在锦衣卫找上门时装作不知?
不论怎么看,这里面都少不了有宋孝辉的身影。他看似无意采买了一班歌妓,当中偏巧有个小黄莺,他又看似无意送给了曹太监两个丫鬟,当中又偏巧有个语妍。
这让月娘不得不怀疑到他头上去。
假设语妍是从宋孝辉口中得知了她的出身,那宋孝辉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假设宋孝辉早知道语妍的出身,又为何遮遮掩掩,等着锦衣卫主动上门。
除非——
月娘眉头忽颤,抬手摁住了额头,眸中惊疑交加,慢慢地,她扬起了嘴角。
“哦,她是个假的。”
......
吃晚饭的时候,吴茱儿就发现月娘的心情突然间好了起来,证据在于她多喝了半碗粥,又多吃了几口她平时根本不动的荤菜。
吴茱儿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兰夫人信上带来了好消息。白天按下的好奇心又冒了头,兰夫人的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既同语妍相关,又能让月娘开心,她真是猜也猜不出。
饭后,吴茱儿跟着月娘到书房识字,白天她出门落下的功课,晚上都要补回来。
《增广贤文》她已经背会了几十句,字也记得三五百个了,不尽然会写,但是都认得,就连月娘都夸她记性好,是块读书的料子。
吴茱儿却没有沾沾自喜,她自觉比不了月娘聪明,又是这个年纪才开始识字,若是不认真不卖力,记性再好也白费。
她伏在桌上,身姿坐得端正,一笔一划地描红,足足写了五百个大字才停下笔,拿给月娘检查。
月娘拿笔蘸了朱砂,若是哪个字写得好就圈起来,哪个字写的不顺,就在一旁另写了给她瞧,务必让她看清楚她是怎么下笔,怎么收笔。
若是教小孩子,便该先教横竖撇捺,点勾提折。可她教吴茱儿,却是从简单的九笔字开始,笔画最多不超过九笔,让她仿着自己的字体描红,先叫她练出字形,再去塑骨,最后是凝神。
这不是拔苗助长,而是循序渐进。
吴茱儿交了今日的功课,便被月娘赶去睡觉了。
她端着一盆清水回到房里,先洗手洗脸,再把头发散开,用一把老旧的黄杨木梳将长发一缕一缕地梳通。昨日她才用猪苓洗过头,今天出门跑腿出了些汗,没有热水洗澡,这样子梳一梳,头皮上就不会有难闻的气味,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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