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扇猛然一怔,她开始猜想眼前人孤身离开家乡,不停变换脚下的路,其实不是向往远方,而是为了客死异乡。
这,许是她的救赎。
“五年前,德兰腹背受敌。王兄想要求得太沧王朝的帮助,就必须拿出诚意,而我就是王兄想要奉上的诚意。我明白牺牲我一人的幸福,赶赴长安和亲,能够换来战火的平息与部落的安定。”
“此为大义。”
青格勒说到此处忽然将十指分离,双目通红望向陈香扇,“可那是我的一辈子,娘子说,我是否有反对的权利?”
青格勒的眼神中充满悔恨。陈香扇看得出她很痛苦,或许琴娜离开后,她便一直挣扎在过去的泥潭里。可陈香扇却没有选择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天下大义,与尊重己心之间,在于如何取舍。
陈香扇不是圣贤,给不了她一个两全的答案。
“事实上,我是个自私的人。”
青格勒没有怪罪于陈香扇的沉默,她重新整理起杂乱的思绪。
“我怨恨王兄的擅自主张,甚至觉得他刚愎自用。我开始千方百计的逃,终于,我在送亲队伍出发前成功逃出了牙帐。我以为一切都会到此为止,更没有人会为此付出代价。”
“显然,是我太过天真,”
清风卷起帘帐,青格勒髻上的玛瑙在颠簸中摇晃。
“我在逃往银州的路上,碰见了照旧出发的和亲队伍,与替代我成为和亲公主的琴娜。那一刻,我诧异极了。我不敢置信王兄竟会决绝到让他最宠爱的小殿下,嫁去长安那么遥远的地方。”
“我笃信那天,琴娜看见了我,可她什么话也没说。”
青格勒回想起琴娜看她的那最后一眼,声音开始发颤,“她一定恨透了我。”
“后来,我调转方向,回到牙帐。我想恳求王兄将琴娜召回来,我愿去赎我犯下的错。可当我瞧见王兄那失望的眼神,与冰冷的沉默,我就知道我已铸成大错。”
“琴娜再也回不来,我亦再也回不去。”
青格勒的话,停在此刻。她应是还有很多话想说,却悲伤到无法表达。她将自己判为罪人,她将琴娜的苦难全部算作自己的罪过,可陈香扇却相信她是善良的。
因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备受煎熬。
当下,陈香扇应该开口劝慰,或是开解。她却转身望向窗边,开口唤道:“越然。”
越然驾着逐月同行在勒勒车边,猛然听闻她的一声呼唤,出言时隐约带着幽怨:“怎么?改变主意与本宗主同驾?抱歉,本宗主现在不想了。”
“把琴娜的信给我。”陈香扇没有理会越然的话,只毫不留情地将手伸向越然。
越然似吃瘪般悻悻地“哦。”了一声。
而后,陈香扇从他手中接过书信,回身在青格勒面前正声问道:“青格勒殿下,自这件事之后,您是不是就再也没回过牙帐?”
青格勒不知她缘何这样问,她以为陈香扇会同他人无二对她进行谴责。
可她既然敢将此事袒露,就说明心里早已有了准备。
她轻应一声:“是。”
这一刻,陈香扇的猜想得到解答。她接下来说的话,比任何虚假的抚慰,都更温暖着青格勒,“青格勒殿下,琴娜殿下的这封家书,应该由您亲手交给可汗。”
“我?”青格勒望着陈香扇双手递来的书信,胆怯又彷徨,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但陈香扇并不是强求于青格勒,她只是想给他们一个和解的机会,至于选择,由她来做。只是有些话,陈香扇还是要说:“我与琴娜殿下,相识三载。我见她时,她永远是那样开朗,我从未听琴娜殿下抱怨过任何事。”
“我相信她的家书中,一定有解开纠结过往的答案。”
青格勒泪意阑珊,她听了陈香扇的话颤颤接过家书,竟恍若握起了琴娜那温暖娇嫩的手。她在遗憾,在追悔,纵使家书里未解的内容让她忐忑。
可这却是她“流亡”人生中,真正走向救赎的第一步。
“谢谢你,谢谢……”
青格勒捧起琴娜的家书,不断道谢。陈香扇望着青格勒,无声沉默。
她好像渐渐找到了自己做这些事的意义。
解开的,未解的恩恩怨怨;曾经的,现在的你侬我侬,都汇聚在了一封小小的家书里。斯人虽逝,真情却长存在世间无数角落。只要还有一人记得,她们就不曾离开过。
“想听听琴娜殿下,在长安的那些事吗?”陈香扇开口,青格勒终于不再害怕面对过往,她将琴娜的家书仔仔细细放进口袋,跟着坚定地应了声:“嗯。”
陈香扇笑了笑。
她将两只手叠在袖衫下,一点点拨开了那段晦暗过往中,最明亮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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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和十年,腊月廿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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