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弦月说完这句话,端起手边的咖啡,凑到嘴边喝了两大口。
工作日的咖啡厅里,客人并不多,店里放的钢琴独奏曲轻柔舒缓。落地窗被擦得透亮,外面城市的路面铺洒着午后三点的阳光,金光灿灿。
接着,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细银丝框眼镜,镜片后那对琥珀色的瞳仁,定定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坐在他对面的男青年与他年纪相仿,眼神茫然,嘴巴微张,半天磕巴出两个字:“路槐?”
“路槐。”殷弦月点头。
“你是说……路槐,从你的书里,出来了?”
殷弦月:“你也觉得我是疯了,是吧?贺琦。”
“……”贺琦吞咽了一下,“你……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闻言,殷弦月“哈”地笑了一下。
大约是在表达,我就知道。
“不是。”贺琦忽然手足无措起来,“我的意思是——”
殷弦月没等他说完,将杯子里剩下的,黑洞洞的冰美式一饮而尽,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
坦白讲,贺琦对这种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殷弦月大约是出现幻觉了。
他们是同行,他和殷弦月一样都是网文作者,在同一家网站的不同频道。
殷弦月在幻想类分频,贺琦在都市类。但他们是同一个编辑负责,早几年大家都哼哧哼哧摸索网站风格和读者口味的时候,在编辑群里加上的好友。
贺琦:“等等——”
贺琦跟着站起来,扭过身,叫住了刚走出两步的殷弦月:“你会不会是因为在幻想频写了太久,过于代入了?就是,会有这种情况的,我听说……”
“贺琦。”殷弦月回头,打断他。
今天殷弦月穿一件很宅男的格子衬衫外套和白T恤,微长的头发垂在后颈。他那张不俗的脸,藏了一些轮廓在脸颊两侧的头发里。
他久不见阳光的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
殷弦月笃定地看着他,“相信我,我自己比任何人都希望我疯了。”
路槐。
第一次在文档里敲出这两个字的那天,殷弦月熬了个通宵。
路槐是他正在连载的异世大陆小说,《洛尔之枫》里的男主。这并不是他的第一本书,却是他写作以来最顺畅、状态最亢奋的一本。
离开咖啡厅后,殷弦月呆呆地站在人潮之中。
这样安静惬意的时间里,殷弦月站得好好的,骤然猛地弯腰,双手捂住嘴巴,宛如肺部抽搐一般剧烈地咳嗽起来。
人行道上,孩童手中握着氢气球的绳子,少女背包上的坠饰左右摇摆。
殷弦月咳出的血从指缝中渗出一条暗红的血丝,这时候贺琦追了过来,从咖啡厅拿了一沓纸巾,立刻捂在他手背。
“要去医院吗?我叫个车?”贺琦问。
殷弦月一手用纸继续捂着嘴,另一只手拨开贺琦,站直起来,摇了摇头。
老实说,贺琦有时候很害怕殷弦月神经兮兮地样子,但他同时又对殷弦月有些恻隐之心。
因为殷弦月是个没有亲人的病秧子,他初中时候父母双亡,自己用助学贷款念了大学,拿贫困补贴。毕业之后又因身体太差,没办法参加工作,租了个小单间写书,一直到现在。
所以尽管殷弦月偶尔出现这样神经质的行为,贺琦在很多时候都是包容的。
“那起码我叫个车送你回家吧。”贺琦说,“至于路槐……”
殷弦月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干净自己咳出的血。
贺琦稍稍偏过些头,他和殷弦月的交流更多是在网上,纵使早知道他身体不好,动辄咳血,但真的看见咳血现场,还是会有点瘆得慌。
“至于路槐,如果你实在是受不了,那你收个尾完结了吧。”贺琦说,“如果写一本书都影响你到这个程度了,那何必再折磨下去?”
“不是!”殷弦月的声音不高,但说得短促且坚决,“不是文章本身的问题,是路槐的问题。”
“……”贺琦还是没能习惯他这样时不时陷入自我世界的样子,“路槐他就是个角色……”
“是。”殷弦月定定地望着人行道前的车流,尔后倏地一笑,“哈哈,是,他就是个角色,他还能倒反天罡把我杀了?”
他不似在对贺琦说话,而是自言自语。
又来了,贺琦叹了口气。
殷弦月带着他看不懂的笑,走了两步,将沾着血的纸团丢进垃圾桶。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医生吧。”贺琦带着关切地说。
殷弦月只淡淡地说:“我做过检查了,脑子没问题。”
然后想起了今天出来的主要原因,殷弦月看了看他,问:“对了,你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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