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这话听着似乎是教王爷一块儿安寝的意思。然水溶却知他一向宿在书房,故这王妃说“歇了”,那就是赶客的意思了。
水溶点点头,却仍坐着不动。他的手轻搭在酒盏上,指腹摩擦过白瓷薄胎杯盏的边沿,过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吟诵道:“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1)
一句了,又吟一句“谁陈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儿为国羞……”(2)
王妃听了不由怔愣一下,望向桌案对面的男人。只见他面容平静,垂眸望着指尖的白瓷杯盏,辨不出半点情绪。
“王爷不必如此。”王妃默了片刻,终还是出言道,“和亲之事,天时也,国运也。一国之国力、民力、兵力,岂是一人之意志可以左右的?”
水溶默默不语,半晌,方自失一笑:“王妃说得有理。”
“只是。”他复抬眸,看着王妃:“你我毕竟夫妻一场,何必生疏至此?你若有需大可直言告我。譬如此番,若非那儋州世子寻我问计,你所谋划之事怕是不能成。”
“你别哄鬼。”王妃嗤笑一声,“你会同那儋州世子说那些,可不是为了我,不过是为着你自个儿的良心,瞧不惯我娘家不声不响坑害了贾家罢了。再就是看那儋州世子一片赤诚,也想全了他的念想。是也不是?”
避重就轻。水溶笑着摇了摇头,王妃一贯是如此的。他虽有心同她夫妻同心,奈何王妃不接茬,他便也就罢了,转而说起别的来。
“本王实在好奇,那安宁郡主究竟怎么得罪了你,你非坏了她替嫁的好事,教她嫁到棉罗去方才解气?”
王妃冷笑道:“我可没那本事教她教到棉罗去!教她嫁去棉罗的可是你那好皇上。”
“是。”水溶不由笑道,“是本王说错了。只是王妃一向良善疏阔,突然这般睚眦必较起来,实教人不敢相认。”
“那王爷可就看走眼了!”王妃亦笑起来:“我呀,最是个蛮横刁钻的。我那继妹也并不曾得罪我,不过是我一向瞧着她不顺眼罢了。”
“且她们娘儿俩又坑害到贾夫人的姊妹头上去。我瞧不过眼,出手帮她们一把,既全了我与贾夫人的情分,又整治了我那继妹,岂不好?”
水溶闻言,但笑不语。
不说北静王夫妻如何对谈。只说迎春这边,与贾府众人一道别了探春,又陪贾母、王夫人等哭了一回,劝得她们渐渐回转了,方才放下心来。
凤姐儿因见贾母哭得狠了,现出疲累之态来,便道:“老祖宗今儿一早便起来送郡主娘娘,又昏天暗地地哭了那么一遭,这身子骨如何受得住?不若去榻上好好歪一歪。”
贾母点头笑道:“还是你这猴儿最知体谅人。”
众人见状便都欲辞出来,谁知贾母却道:“迎丫头留下陪我说说话。”
迎春先是一惊,但再一想便也大略能猜到贾母要同她说什么,忙应了声“是”。
待众人皆下去,贾母屏退左右,又叫鸳鸯到门外守着,方肃容对迎春道:“迎丫头,你可知错?”
迎春并不惊异,只从善如流地从座儿上起身,对着贾母深福下去:“老祖宗,孙女儿知错。为了教三妹妹不和亲棉罗,孙女儿瞒着老祖宗行了些险事和出格之事,实在不该。”
见那贾母听了这话并未追问究竟瞒着她行了何事,迎春便知史老太君这老成精的人应是同她猜想的那样,大抵推断出了她助探春私见世子等事了。
本以为以贾母的性子,就算不大发雷霆也需得小惩大诫一番。不料那史老太君却过来拉着迎春的手,教她起来:“好孩子,你何错之有?探丫头这事儿祖母可要记你一大功!”
迎春不禁有些错愕,贾母抬手替她将散在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笑道:“有些事虽不合规矩,但事出权宜的道理祖母还是懂的。”
“且祖母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什么没见过?有些东西早也看淡了。如今我也想明白了,这世上啊,天大地大人命最大。”
迎春听了倒吓了一跳,只觉这老太太了不起。如今女子名声贞操比命重的观念还是主流,而史老太君在这个年纪却能有如此开明的想法和胸襟,实在教人敬服。
那厢贾母又叹道:“实话同你说,我们做长辈的也难对小辈们一碗水端平,难免有偏向。但你们皆是我贾家的儿女,我一样盼着你们好。你们谁若不好了,都似割我的肉似的。”
“可我们家如今虽不比从前,但仍是太家大业大了一些。仅咱们宁荣二府主支就有数十人,这京里还有六房亲族倚傍而居。金陵原籍还有十二房人,亦是多仰仗着咱们。更不要说那些与咱们家姻亲世交的人家,大家皆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真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故咱们这样的人家行事,实在无法只故儿女亲情而不念其他任何。眼前探丫头这事儿,再往前你与孙家的婚事。祖母虽有心,但因着事情阴差阳错,逼得人在儿女亲情和家族脸面安危之间做个择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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