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咱们现在的脚程,大约再有七日,便可抵达帝京。”
“京中也传来消息,说等城门犒赏完三军,陛下还欲在宫里设宴,为您接风洗尘,届时还会再行封赏。那些人知道了,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路只怕会更加凶险,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主帅营帐内。
红泥小炉已然烧开,水汽“噔噔”顶着紫砂壶盖,吐出一圈泛白的细沫,雾气缭绕。
宁越拿棉布裹住壶柄,一面向上回着话,一面提壶往杯中续新茶。
北地苦寒,纵已是立春的时节,天地间仍旧觉不出多少暖。
营帐里更是冷得像块冰。
方停归此前重伤未愈,受不得丝毫寒气,是以帐里的炭火一直都安排了人专门看护,昼夜不曾间断。因着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这才搁置了,耽误到现在,早已煨不出多少热乎气儿。
宁越怕他旧伤未愈,又添风寒,一大早便亲自带人过来添置,里里外外忙活到现在,才总算抽出闲暇,将昨夜暗卫送来的消息禀告于他。
然方停归就只是负手立在长桌前,垂眸望着桌上的琵琶,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千年的石像。
鬓角眉梢叫入窗的风雪染上点点星霜。
素来孤高冷硬的身影,竟也显出几许悲凉,浑不见半点审讯时的雷霆威压。
宁越安静瞧了会儿,轻声叹了口气。
论资历,他也算方停归身边的老人,自边关与他相识,便一直陪在他身旁。
和他一块吃过军营底层摸爬滚打的苦,饮过沙场染着血的风沙。
对方停归,宁越自诩比旁人都要了解。
可很多时候,连宁越也不敢断言,自己全然看透了他。
说他无情吧,他能为手底下的人拼命,羌人敢伤他一卒,他就敢叫人家死一个营;
可若说他有情,他也的确冷漠到没了边儿。
旁人再狠,对自己终归是仁慈的,唯独他狠起来,连自个儿的性命都能不顾。
从无名小卒到一品将军,这三年,宁越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看见他不要命地往刀光剑影里面冲。
为了第一个斩下敌将首级,早日晋升团练使,他敢只身深入敌营,主动诱对方捅自己一刀。
右手小臂因此骨折,险些落下残疾,再提不动剑,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撕下一块衣料,将手固定好,提剑继续往前冲。
俨然就是一柄专门为杀伐锻造的刀。
阴狠、冷戾、嗜血。
眼里只有高官厚禄,根本没有自己的心。
哪怕哪天死在权势之上,也不会为任何人和事动心。
直到他们看见那面琵琶。
那是三年前,他们刚去北境戍边时候的事。
军中一向鱼龙混杂,各种丑闻屡见不鲜。老油子仗着身上那点资历,欺负新兵,更是司空见惯。越是在北境边寒之地,远离帝京,这种情况就越是厉害。
他们营里头就有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兵痞,名叫孙钧。
军功没立多少,脾气倒是比天大,仗着自个儿父亲在军中担任要职,就到处抖威风,教训人。有回还把一个新入伍的小兵打得在床上躺了三天,险些没缓过来。
大家对他都恨之入骨。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气,他们也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逢年过节,还得带礼物上门拜码头,把孙钧当祖宗供。不求平步青云,只为往后日子能过舒坦些。
除了方停归。
他就是个怪胎,一身反骨,冥顽不灵。
从入营第一天起,就只和他自己来往,不与任何人交谈,更不屑向那些军中权贵摧眉折腰。
无论孙钧如何挑衅,克扣他伙食,扔掉他被褥,将他丢去尚未完全解冻的冰河里,叫他冻出一身病,他都无动于衷。
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生来便感知不到任何喜怒哀乐;
又仿佛是被什么人深深伤害过,以至于对世间万物都麻木至极,即便活着,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宁越才能从他紧紧攥着的一个木制琴轸中,瞧出些许属于活人的寂寥与落寞。
琵琶调弦专用的轸子,一看就是姑娘送的。
也不知是哪家姑娘?
送东西居然送这个,还沾着血,多不吉利。他们行军打仗最忌讳这些,扔都来不及,亏他还能当成个宝。
孙钧也很是瞧不上。
尤其在第三次,自己看上的姑娘叫方停归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勾了魂,他终于忍不住,将人绑了来,扒掉所有外裳,只剩一件里衣,丢进冰窟窿。
还当着方停归的面,抢走那只他视若珍宝的琵琶轸。
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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