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血色的眸子里,照映着的,是如是平静异常的模样,她看着他,十年了,当初的如是是不是早已经消失不见?
“你……”胡木泽笑了笑,离开了正殿。

后来,方丈问如是,这满地的酒水是怎么回事?

如是满脸平静,淡然答道:“一个喝醉的路人罢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胡木泽皆是远远地看着如是,或安安静静地靠在柱子上,或躺在房梁上,或在远处的柳树下。

她不常说话了,大概是懒得费口舌,或者,只是因为即使是说了,他也不会回话。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一些什么,大概是想得到他,很奇怪的想法,明明只是个凡人,而且还是和尚。

但为什么她连一个和尚都得不到?

她还是每天都会来,或许有一天,他就回头了呢?

或许有一日,高堂红烛,青丝白发。

大寒,大雪纷飞,天地一色。

寺庙门前白雪中,几点鲜红血迹十分清晰而引人注目,如是弯腰去看,是一只瘸腿的兔子。

他将兔子抱在怀中,伸出手抚摸着兔子纯白的毛,仿若这冬季的雪。

“阿弥陀佛……”

如是垂眸看着白兔,一双眼睛里是少见的温柔的光。

胡木泽站在柳树下看着,不知不觉,手中树枝已成齑粉,伴随在猎猎寒风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如是给兔子铺了一个小窝,还拿来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小碗,如是对兔子很上心,或许是因为,这是他所救的第一个生命。

佛门弟子有好生之德,故而,这一只受伤的白兔,成了如是平平淡淡生活里的一抹光亮。

他和兔子说话,和兔子聊天。

即使兔子一丝一毫也听不懂,他依旧乐此不疲。

入夜,无月无星。

昏暗的烛火下,胡木泽双目发红,手中抓着一只兔子。

她看着兔子,冷声道:“你不该出现……因为你没有资格……”

风过,空气中是浓郁的血腥味。

次日,兔子消失不见,而那个小窝里血迹斑斑。

他几乎一瞬间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这里,除了香客外,唯一可疑的人便是胡木泽。

大雪纷纷,如同鹅毛柳絮满天飞舞。

她满头青丝,仿若白发。

而他目眦尽裂,眼白布满血丝,风雪让他的僧袍纷飞不下,恍惚间,胡木泽看见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如是。

一个情感波动极大,一个气愤的如是。

但可笑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只兔子。

一只普普通通的兔子。

胡木泽眉眼一弯,笑魇如花。

“兔子我吃了,如何?”她声音清冷,带着魅惑,而此刻,一身红衣的胡木泽,仿佛一朵盛开在寒冬的的鲜红花朵。

如是未发一言,只是看着胡木泽。

而就是这种一言不发,胡木泽彻底怒了。

她手中燃起熊熊烈火,手指白的吓人,而在明晃晃火焰的照映下,她的眼里冰冷而痛苦。

妖,只要在寺庙里,无论如何都是折损修为的。

她从未说过。

当然,他也不愿听。

胡木泽笑出声,她看着手中的火焰,仿佛笑着,又仿佛在哭,声音有些嘶哑。

“一只兔子,你去多看兔子一眼,也不愿多看我……它只是一只兔子啊……既然你那么在乎它,我就帮你毁掉它好了……呵,那只兔子,没有资格让你多看一眼!”

二人隔着风雪,却仿佛隔了千万里。

如是摇着头,在叹息,在埋怨,在厌恶。

“你就是一个疯子!”

胡木泽笑着回道:“对,我就是疯子,那你既然不愿意看我这个疯子一眼,那我也不允许你看别人……小和尚,那只兔子的肉很好,明天后天大后天……我都吃兔子!”

她死死地盯着如是,语气冰冷异常。

如是重复着让她走,胡木泽笑了笑,消失在了这漫天风雪之中。

从此以后,她很久都没有出现过。

而那个兔子的小窝一直都在,如是没一日都会去看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如是跪倒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如是,到底何时,才能见万事万物,皆是一般呢?”

他拜了拜佛像,低声道:“求我佛指点迷津……”

佛像冰冷,空荡荡的大殿里烛火幽幽,他孑然一人,无人应答。

第二年,胡木泽再次来到佛堂,她看着那个熟悉无比的身影,看着如是平静异常的眸子。

终于,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不要以为你在我心中多重要,我不在乎你,我也不屑看见你!”

“那你为何还来?”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几乎瞬间打碎了她所有的伪装。

胡木泽踢翻了油灯,满意睥睨的笑意。

“你等着后悔吧!”

如是蹙眉,终于抬头看着她:“你究竟要做什么?”

“呵呵……这方圆几里我都设了结界,你若不跪下向我认错,我便让你这寺庙香火断绝!”

如是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再也没有说过什么。

尔后,胡木泽便消失在了佛堂。

那一日,如是并没有看见胡木泽袖口的鲜血。

过了很久,秋风落叶,云淡风轻。

如是出门讲法,走时没有任何异常。

但也就是那一天之后,如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

囚牛将手从香炉底的狻猊雕像上收回,平静地讲述完了这一个故事。

方丈在门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推开门后,他看囚牛的眼神仿佛就在看佛像,惊讶之中,莫名杂了一丝敬畏。

囚牛看了看方丈,摇头道:“线索太少。你们可知道胡木泽究竟去了哪里?究竟这附近发生过什么?”

方丈思索片刻摇头道:“没什么特别的,那个妖女早就不知去向了。”

囚牛神色一暗,接着,她便转过头去看江安,眼里仿佛写着不用担心这几个字。

“你相信我吗?”

江安道:“不是很信,不过,不得不信。”

囚牛咳嗽几声,回道:“总之,你还是信我的。”

他看了眼佛像,慢悠悠道:“根据我的观察和判断,这女妖的占有欲极强,先是拼命想要挽回曾经的如是,后是杀死兔子,再是设置结界……凡事在如是眼中重要的东西,她都想毁灭……所以,对于如是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说着,他看向方丈,眼中倒映着的,是方丈一身明黄的僧袍。

“佛门弟子,无一不以救济苍生为己任……所以,是苍生?”

方丈的白眉也跟着颤了颤。

“最近,巫城外战乱不断,而且听闻两者打的毫无理由……也就是说,是那个女妖?”方丈几乎不敢相信,但左思右想,却似乎有道理,不免有些后怕起来。

囚牛点了点头:“有可能,可以一看,如果……”

囚牛话说一半便突然被外面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打断。

方丈叹气道:“施主莫惊,是那佛寺旁陆家的夫人,又发疯了。”

“救命啊啊啊!!有没有人啊?”喊声越来越大,几乎嘶哑。

方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微微弯腰道:“还劳烦施主在此等候,老朽这就去看看。”

囚牛点点头,看着方丈的背影渐渐远去,叹口气道:“话说,最近事好多。”

江安笑笑,道:“是的,自从跟了你之后。”

囚牛摸了摸鼻子,回道:“即使你这般烦我,我还是会一直跟着你的,毕竟就算你骂我,我也觉得心情舒畅呢。”

江安点点头,不想回答。

屋外又传来了喊叫声,隐约间江安听就那姑娘说死也不走之类的话。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真的是喊到嗓子都快哑了。

江安来来回回渡着步,佛堂里有淡淡的檀香味道,让人内心也不免安详了起来。

屋外的方丈似乎左右为难,他一面劝着那妇人要看开一些,一面安抚他丈夫。

“你别碰我!”那妇人喊道。

“臭婆娘,我还治不了你了!”

“滚开滚开滚开!!男人了不起啊!女人也有权利的,好不好?”

“你个臭婆娘!”

“哎哎哎……这位施主莫要急躁……”

“你个死秃驴,我管我妻子,要你管?滚一边凉快去,滚犊子!”

“女施主消消气,以和为贵……”

“老和尚,救救我吧,把我带上走好吗?我文能写字武能……”

“还想跑!臭婆娘,看我不打死你!”

“妈呀!你个渣男!败类!fuck!!”

……

囚牛闻言摇摇头道:“江安,你可不能学她啊……不温柔的样子。”

江安此刻哪里听得下去囚牛说的话,她直勾勾站在原地,大脑仿佛一瞬间被雷劈了个干净,混乱一片。

她说……她说渣男,说fuck?

她她她……

江安的脚有些颤抖,她感觉自己的眼珠也有些僵硬,面前的一切变得虚无起来,而身后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推着她……

一瞬间,江安大步流星冲了出去。

只是还未走几步,心口绞痛难忍,仿佛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爬,她浑身颤抖,轰然倒地。

“江安!”

模糊中,江安看见了囚牛惊慌失措的脸,感受到他的手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想站起来,怎么突然间就犯病了?这种时候,怎么可以?

江安双手颤抖不止,他勉强撑开眼皮,张了张口。

“她……说……fuck……”

“你说什么?发什么?江安……坚持住!”

“fu……”江安嘴唇颤了颤。

心口好痛。

“饭?吃饭?”囚牛握紧了江安的手,他看着她渐渐紧闭的双眼,一双眉紧锁。

“傻瓜……等你好了,我带你吃尽天下美食……好不好?”他语气温和,却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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