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一片青青树叶飘然落下。
任云飞伸手将树叶接入手中,观望了半晌,轻叹一声,微微皱眉,身影一动,便已离开徽阳城。
“有朋自远方来,在下任云飞,有失远迎了。”
徽阳城外的古道上,四道人影相遇而聚。
麻衣少年拱手:“在下何须隐。”
和尚双手合十:“贫僧行武。”
骑毛驴的中年人微微笑道:“在下一剑。”
这三个名字,在江湖上可谓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任云飞这些时日经常听云不语闲聊江湖事,对三人也多有耳闻。
想不到他们三人今日竟然会齐聚徽阳。
何须隐、行武、一剑也皆在点头致敬,看来只是在此偶遇,并非相约联袂而来。
任云飞暗暗松了一口气。
单独面对三人中的任何一人,他尚且能应忖。
若是三人联手,那恐怕便只有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了。
但三人身上气机各不相同,便是各有所求了。
齐云山上,西门无忌展开轻功,一路疾驰,飞奔而来。
任云飞将青叶摊于手掌中。
行武凝神聚目,念了一声佛号。
一剑看了看,笑道:“青叶凋零,倒是有些意思了。”
何须隐却是视而不见,双目只是看着任云飞。
“我八岁入灵隐门,十二岁入后天,十八岁入先天。”
何须隐说得风淡云轻,任云飞听得亦是浑然无意,仿佛何须隐说的便只是平常至极的寻常事。
行武仍然闭目,轻轻拨动着手中佛珠。
一剑笑而不语。
何须隐的神色间似有一丝悔涩难明的自嘲,笑道:“我师傅说我练武资质极佳,为大魏三千年来第一人。”
“你师傅没有骗你。”一剑突然开口。
何须隐望着天边风云,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入灵隐门百年之后,我终于跨入先天小成之境。五十年前,我下山行走江湖,欲窥那一丝迈入大成的契机。”
“这些事情,和我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任云飞的目光仍盯着掌中青叶:“武道之路,年龄大小,只是虚妄。世间芸芸众生,终其一生,大多皆不能一窥后天之妙,遑论先天。何兄得天之宠,当知足常乐。”
何须隐不答。
一剑只是摇头。
武者以武逆天,如逆水行舟,必溯流而上,否则,如何能日日精进,让武道修为更上一层楼。
任云飞这番话,看似颇有道理,实则无异于谬论了。
只有行武微笑点头,道:“任施主果然与佛门有缘。”
武道武道,以武证道,以武求道。
既然是道,便有闻道先后,悟性高低。
有人一日得道,也有人枉活百年,仍不晓道为何物。
世间武学,若不能得几分道,纵然是高明,也终究有限得很。
只是大道三千,各有不同。
任云飞的道,未必便适合何须隐。
青风拂动,有人影自远方而来。
何须隐的目光望向不远处人影,微微有些惊讶之色,若一抹游龙,于眼珠中翻滚盘旋。
“劣徒西门无忌。”任云飞笑道:“刚刚跨入先天境。”
西门无忌一路从齐云山赶来,本想在师傅面前卖力表现一番,及至到了近处,才发现眼前三人的气机深瀚如海,顿时将一路准备好的张狂豪放骂人之言吞回肚中,变得乖巧无比,垂手立于任云飞身旁。
“率性即佛性,这位施主佛缘深厚。”行武又念了一声佛号。
一剑笑骂道:“你这死秃驴,见了什么人都说佛缘深厚,莫不是雷音寺准备大开山门,广收和尚不成?不知似我这等浑人,你们雷音寺收还是不收呢?”
行武双目放光:“施主若是愿意随贫僧回雷音寺,贫僧求之不得。”
“呸!”一剑唾了一口,全无半分高人风范:“徽阳府三千万百姓,雷音寺都准备收下吗?”
行武认真地摇了摇头:“他们没有佛性,亦无佛缘。”
一剑还待开口,何须隐出言打断道:“你若是想与这和尚逞口舌之利,多半不是他的对手。雷音寺的辩论之术天下无双,这世间除公孙名家之外,举世再无敌手。”
一剑顿时闭口不言。
何须隐望着西门无忌,道:“我十八岁入先天,自以为是大魏三千年来第一人。想不到这位少年竟然也能做到,看来,倒是何某坐井观天了。”
西门无忌听到何须隐夸赞,心中欢喜不已。
他知道,眼前这几人无一不是名震江湖的大人物,寻常人很难被看上一眼,而他西门无忌竟然能得到如此称赞,确实让他有点飘了。
好在西门无忌纵然是飘起来,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连忙打笑道:“我这等卑劣资质,若与我师傅相比,便有若那小泥瞅比之蛟龙,山雀比之凤凰。有师傅玉山在前,我一块顽石,如何受得起何真人夸奖?”
青衫长袖麻衣,灵隐门门下行走弟子,青春少年何须隐,一直是一个江湖传说。
西门无忌并非初出江湖的雏儿,看到何须隐这一般装扮,自然便认得出来。
何须隐当然不是什么青春少年,他的年纪比很多老叟都要大得多。
但他十八岁入先天,从此青春不衰,永远都是十八岁的模样,江湖上渐渐也有了麻衣少年之名。
先天高手,受无数江湖人物景仰,灵隐门门下行走,更是如日月煌煌。
便是大魏皇帝见了,也得以礼相待。
何须隐并不回复西门无忌的话。
纵然是西门无忌已入先天,于他而言,也只是蝼蚁而已。
人可能会观察蝼蚁的动作,赞美蝼蚁的行为,却并不会认真的与蝼蚁对话。
何须隐便没有兴趣与西门无忌认真对话,哪怕西门无忌的资质不凡,年纪轻轻,已入先天。
修为到了何须隐这等境界,先天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起步而已。
武道之路,漫漫而长。
资质、门弟、根骨、悟性、心志、机缘、气运,但凡缺了一样,武道之路,便走不长久。
何须隐第一次在凌云山山下见到任云飞的时候,任云飞便留给他几分难以捉摸的气味。
后来任云飞与恶无穷等人动手,何须隐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他的虚实,不曾想如今再见,竟是截然不同。
短短数月光景,任云飞竟已脱胎换骨。
修道百年,不如悟道一日。
这个道理,何须隐最是清楚不过。
但他有自己的道。
今日前来,他便是要向任云飞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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