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辛抱石难免为自己谋算起后路来。
纵观四海局势,真元大陆是其所恶,十恶兄弟会又为其所不齿,东沧海茫茫无尽头,北玄海则是魔妖的势力范围……
对比来对比去,唯有西灵海的希罗岛尚存一线生机。
但是该找个什么恰当的理由去一趟希罗岛呢?这个难题愁得辛抱石茶饭不思,只一个劲地摸脑挠头,却终究一无所获。
等到午饭吃过,唐令勋、公孙瑞和火连山三人齐身来邀他筹备元宵节灯会,他索性抛却烦恼,全身心地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
人一忙起来,就无暇胡思乱想,辛抱石也不例外。
他忙前忙后,统筹内外,流下了许多辛劳的汗水,也博得了众多工夫的赞誉。
见得辛抱石一改常态,事事亲力亲为,唐令勋第一个感到不对劲,他借故走到辛抱石跟前,揶揄道:“辛岛主这是元魂出窍了,搞得一身臭汗,岂不有辱斯文?”
辛抱石一听到“元魂出窍”这四个字,心里就打了个哆嗦,但他很快察觉,这不过是唐令勋的无心之言,便镇定地笑道:“大祭司这般年纪,犹能披挂上阵,我等口口声声说着以大祭司作楷模,可要付诸行动才行。”
唐令勋本来猜疑辛抱石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没想到反被怼成个光说不练的角色,便只好住了嘴,帮着忙活起来。
公孙瑞和火连山见状,都大感诧异,一番窃议之后,认为辛、唐二人很可能是做贼心虚,所以才争相表现自己,以赎罪过。
然而当他们对视一眼,猛然惊觉,自己不是也这般做贼心虚吗?双双豪爽地加入劳作队伍中,把各种灯饰打扮得绚丽多姿,赏心悦目。
转眼夜幕降临,商岛上已是万人拥巷笙鼓响,千门挂彩六街红。
天可怜见,是夜皓月当空,照得如白昼一般,更添加了万民的兴致。
汤燕燕带着袁泰走街串巷,指天说地,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七星群岛许多独特的习俗,好些是亘古未变的。
汤燕燕所着重讲到的一个例子便是,家家户户都会为亡亲置办一个招魂器,妥善保存万年之久,直到判定招魂彻底无望了,才肯丢弃。
汤燕燕说得神采奕奕,袁泰则听得将信将疑,但他没有多问,一方面是嫌汤燕燕喋喋不休,而另一方面,他感叹七星人执念太深,一万年太久,应该只争朝夕才对。
最后,两人趁人不备,一先一后地爬上了七星庙顶,并排坐着,眺望元宵之夜的繁华景物。
汤燕燕好似那坐井观天之娃,指着张灯结彩的街市问:“袁泰,真元大陆可有这等盛况?”
袁泰心中想笑,脸上却平静如水。
若说大陆上的荒郊野村没有这等盛况情有可原,而久居东京的袁泰,早就见识过比这奢华得多的盛大场面。
在真元大陆的人族地界,每逢冬至祭天,清明祭祖,上至两京,下达州郡,都热闹非常。
而立春的东京文明院会试,夏至的西京武威祠祀典,则人山人海,到处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袁泰被汤燕燕的问题带回了故土,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春天里陪欣颖公主游览南郊桃园时的情景。
昔日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如今却物是人非事事休。
袁泰思量至此,深深一声叹息。
汤燕燕何等机灵,一下子就猜到,自己无意中勾起了袁泰的诸般思忆。
后悔已然来不及,她只得迅速转移话题,帮袁泰挣脱惆怅。
只见她指着一条高悬半空的五彩灯龙,兴奋地大喊道:“袁泰,你看见那条飞龙了吗?真不知道它是怎么飞得那么高的,好像是纸糊的吧!就不怕被火烧着了吗?”
袁泰当然注意到了那条灯龙,虽然也觉得很惊奇,但见汤燕燕露出这么兴奋的表情后,他就反其道而行之,只平淡地说:“天底下能工巧匠多的是,七星群岛想必也不会少,他们自有办法。”
汤燕燕掐了掐袁泰的胳膊,提议道:“走,我们过去瞧瞧。”
袁泰本不想动,但是在汤燕燕使劲拉扯了几次之后,他只好勉强起身,跟着她一跳二蹿地下到地面,随后一路狂奔,直冲灯龙跑去。
不巧半路上,袁泰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总角儿童,庆幸的是,袁泰及时伸手去扶,没有将那儿童撞倒。
只见儿童孤独地站在街中,不见了父母,却也不哭不闹,一心只顾着舔舐手中人形模样的棒棒糖,就连被袁泰撞着了,也无动于衷,只是本能地哎呦了一声。
袁泰生怕细长的糖棒扎伤了儿童,慌忙停下来查看,发现毫发无损,一颗揪着的心才算宽了下来。
汤燕燕有些埋怨袁泰心不在焉的意思,兀自生气起来,扭着身子问:“袁泰,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很不自在?”
袁泰压根没想到这一层,只因为街上人物实在太多,自己不过是一时分了神,才导致这个小意外,跟汤燕燕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是他没有解释,而是蹲身询问儿童父母何在,家又住在哪里。儿童不明所以,一顿摇头,搞得袁泰很是自讨没趣。
正因此,他留意到儿童手中的糖人,乃是一副大祭司的模样,仔细辨认,却彷如一个熟人呢。
袁泰再三端详,才认出这糖人不正是自己么?怎么被做成糖人来卖了?
他和蔼地笑着问:“这个糖人在哪里买的呀?”
儿童指向路旁的糖果店道:“喏,那里,还有好多好多糖人,还有龙,还有凤,还有鲸鱼,还有海龟,还有好多好多……好吃极了。”
袁泰拍了拍儿童的脑袋,这个用来表达友善的亲昵举动,却不巧被匆匆赶来的儿童父母看见,他们以为袁泰欺负了自家孩子,指着袁泰鼻子就是一通臭骂。
遇见胡搅蛮缠的主,袁泰百口莫辩,只得一再点头哈腰地认错,任由那对父母骂痛快、转身走了,才算罢休。
一旁看戏的汤燕燕笑得前俯后仰,直在心里怨念袁泰呆头呆脑的,堂堂大祭司竟然遭受如此待遇,就不知道亮明身份,吓一吓人家也好。
得知汤燕燕发笑的原因后,袁泰掸了掸身上的平民衣裳,无奈道:“我穿成这样,说出来人家也不信呀,反而惹人笑话,何必呢?”
汤燕燕道:“你呀!一点大祭司的气派都没有,真不知道你这几个月都是怎么当大祭司的。”
袁泰苦着脸说:“我修真笨拙,哪有心气?”
汤燕燕道:“行了,不说这个了,好好闹一闹元宵。”
袁泰这才眉展颜开,却突然心血来潮,说要买一个棒棒糖给汤燕燕吃。
汤燕燕装作娇羞一笑,便挽着袁泰的手,齐步走进了糖果店。
正当元宵佳节,又熬过了五年旱灾的惨淡经营,此时的糖果店里,已是人满为患。
店里的糖果式样可谓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
但见一堆人围着一个地方盯,袁泰本想去凑一下热闹,却被汤燕燕拉住。她嫌弃那里人太多,碍事。
殊不知袁泰和汤燕燕一走进店里,就被老板和老板娘注意到了。
这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清瘦矮小、留着一撮八字须,女的肥胖高大,两个脸蛋上涂上了艳红的胭脂。
汤燕燕凑近袁泰耳畔,小声介绍道:“他们看上去横竖都不像一对儿,却是众口一词的恩爱夫妻。”
“是吗?”袁泰好奇地瞧了老板夫妇一眼,笑道,“夫妻恩不恩爱,又不是外貌决定的。”
那老板娘看见了袁泰贼溜溜的笑,拉过老板来,悄悄指向袁泰,细声道:“那不是新任的窝囊废大祭司吗?瞧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儿,将来怕是也未必有出息。”
老板道:“你道他是在笑话咱们吧!我且去打听打听。”
老板娘道:“你好生留在这里收账,我亲自去。我保证,我只要往那儿一战,他就得胆战心惊。”
老板叮嘱道:“那你把握好度,可别搞砸了店里的生意。”
老板娘扬了一下手帕,笑道:“晓得的,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要去喝西北风吗?”
老板娘扭着肥硕的腰肢,步伐却是直直的,她摇摇地招呼道:“哎呦,好一对郎才女貌的青春佳人,看上了什么式样的糖果?”
袁泰见老板娘故作娇弱的滑稽模样,忍俊不禁地捂嘴猛笑,虽然明知对方是冲自己而来,却没想好如何礼貌答话。
汤燕燕因为见过这对可谓反差迥然的夫妻好几次了,倒是见怪不怪,欣笑道:“我就当老板娘是在夸我们了。”
老板娘又扬了扬手帕,满脸堆笑道:“我可不会逢人就夸,实在是人物俊俏才不得不夸。”
汤燕燕大喜道:“承蒙老板娘谬赞了。”
老板娘明知这是谦词,却借题发挥道:“小姐花容月貌,气质不凡,一定是个大家闺秀,这哪里是谬赞啊!”
她热热笑着,忽然脸色一冷,嫌弃地瞪了袁泰一眼,讽刺道:“不过这位公子就难说了,他不比得你秀外慧中,倒像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就不知道是不是个窝囊废了。”
此言一出,袁泰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分明是故意来埋汰他的,却一时无言以对,想必他拙劣的修真表现已经成为街谈巷议的笑话了,这才被当作模型做成了糖人。
汤燕燕一开始也十分愤怒,可是一看见袁泰那副弱小无助的怂样,又暗暗生出些欢喜来。如果袁泰一直是这样窝窝囊囊的话,将来可以拿捏得死死的。
她对于自己没来由地联想到婚后的生活,蓦然又感到一阵羞愧,脸红得比涂了胭脂的老板娘还过分了些。
老板娘见汤燕燕一脸羞红,想必是心里属意袁泰了,于是瞬间变成七大姑八大姨似的,握着汤燕燕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地说:
“这位小姐,找男人可千万要多几分眼力劲儿,像那种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是万万要不得的。
脸蛋又不能拿来吃,等光阴飞逝,他总有老的一天,若是年轻时候没能挣得一份家业来,苦日子可就没完没了喽。
我们女人家老得更快,所以趁着自己姿色还在,务必多看几个才俊,详细对比对比,上可告慰父母,下可养育儿女。”
她像个贴心大姐那般,抚摸着汤燕燕的手,提醒道:“人生在世,不过柴米油盐四个字,其它的都是浮云。记住姐姐的这句话。”
一番话说得汤燕燕异常发笑,老板娘则趁势补充道:“别怪我多嘴,这都是为你着想。”
她那自鸣得意的样子,简直把袁泰给看吐了。
袁泰忍受不了,终于开口道:“老板娘,你误会了,这位是我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老板娘双手叉腰,大脚一跺,蛮横地打断道:“别扯谎了,就你们这样的,我没见过一万,也见过一千,不是痴男怨女,怎会这般亲密?”
袁泰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一直被汤燕燕紧紧挽着,此时想抽离她,却被抓得更紧。
袁泰还想再试,却没有料到,老板娘忽然大声喊道:“没得天理了,这位公子竟是个薄情寡义的种,人家小姐都这么主动了,他却想做个无情的负心汉。
店里的兄弟姐妹们,都过来评评理哦,评评理吧!”
这话可把汤燕燕吓了一跳,她就怕遇见熟人,被人家当作笑话传开了去。
袁泰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面对一个个充满恶意的陌生面孔,袁泰唯唯诺诺地不知所措。
却听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高举着一个糖人说:“咦,他跟这个糖人好像啊!”
众人纷纷看向糖人,又先后打量了袁泰,异口同声地讶叹道:“还真是,难道他就是窝囊废大祭司?”
袁泰心道:“这可如何是好?”他求助的目光频频抛向身旁的汤燕燕,惹得汤燕燕又气恼又暗暗得意。
在如潮水般的闲言碎语奔涌而来时,汤燕燕果断挺身而出,一声怒吼喝退了众人,人群中还有指指点点的,也被她的一双锐眼吓得不敢吱声。
随后,汤燕燕便将矛头对准老板娘,说话的口气却变得慢条斯理,温柔可亲。
汤燕燕道:“老板娘,都说开门做生意的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喜欢说话是好事,但不要过分恶毒了,否则很容易让人误会。你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还是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实在平衡不了?”
“这话分明是讽刺我们两口子嘛!”老板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坏了,臭婆娘到底还是没把握住分寸。”
他赶急赶忙地收了最后一笔账,便锁好抽屉,疾步赶了过去。
只见自家婆娘先是“呵”了一声,正是雷霆发作前的架势,老板一闪身拦在前头,看着笑意盈盈的汤燕燕,连忙赔了不是。
老板娘摔掉手帕,撸起袖管,推开老板,气势汹汹地跨步,却是站到了袁泰面前,质问道:“我跟你说话,你怎么跟个哑巴似的?”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袁泰嘴巴激动,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汤燕燕见老板娘懂得专拣软柿子捏,只好再次出马,绕着老板娘和袁泰两人走了一圈,一边说:“老板娘,我看你跟这位公子倒是挺般配的,至少个子差不多,就是你半老徐娘了,他却是个年轻小伙子,会不会嫌弃了你?”
她装腔作势地又说:“要不这样,我问问这位公子,看他愿不愿意。如果他愿意,我把他让与你。你呢,就狠狠打老板几个耳光,将他扫地出门即可。”
这话可把老板气得够呛,他责问道:“姑娘,你长得如花似玉,却有一副蛇蝎心肠。我方才都给你赔了不是,你反倒拿我开玩笑,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小贱人。”
“你说什么?”汤燕燕话音未落,已是一个巴掌扇去,直把那嘴贱的老板扇得匍匐在地,痛得哎呦不止。
“你是修真者?”老板娘顿时怂了,怯懦地边退边说,店里顾客惊慌得蜂拥而出,差一点把门给挤破了。
袁泰心头一震,想道:“汤燕燕真是修真者?”
只听汤燕燕坦坦荡荡道:“不错,我是修真者,而且境界不低。对付你这种货色,只要一根手指,保准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老板娘哭丧着脸,慌忙跪地求饶,说了好些自责的话,但是说来说去,仍忍不住问:“这位小姐,姐姐本是帮你来着,你怎么反倒发起火来了?”
汤燕燕一把将袁泰拉了过来,掷地有声地说:“他是我认定的男人,不许造他的谣。”
老板娘恍然大悟,直抽了自己几嘴巴,咒骂道:“打我这张臭嘴,不分青红皂白乱造谣,一定要长个记性。打我这张臭嘴,打我这张臭嘴……”
汤燕燕看老板娘果然够狠,打自己嘴巴时竟然动了真格,便决计放他们一马,毕竟平民百姓,讨生活不易。
她让老板娘停手的同时,自我检讨道:“你们店里,生意本来好好的,却因为我们的到来,闹了这么一出,本小姐委实过意不去,传出去也不太像话。”
她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那堆“窝囊废大祭司”糖人上,豪气道:“这样吧!那些糖人我全要了,而且付双倍价钱。”
老板娘千恩万谢,不料汤燕燕还有话说,她以命令的口吻说:“从今往后,那个式样不要再做了,若是被外人看见了,不得笑话我们七星群岛么?”
老板娘指着瘫倒在地的老板道:“都是那个杀千刀的出的馊主意,说这是个极好的噱头,一定能大卖。却不知这是自家人埋汰自家人,害得整个七星群岛蒙羞啊!”
老板唉声叹气道:“我……我只是考量着生意,着实没想那么多。”
听得两口子言辞恳切,汤燕燕当即掏了钱,却没有拿走那些糖人,而是让他们重新熔化,做成别的模样。
汤燕燕建议道:“七星群岛这么多名人高士,就不知道挑个好的来做模型?远的不说,前任大祭司汤成子阁下,就是个极佳的人选。”
老板娘惊叹道:“小姐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就是没拗过那个杀千刀的。”
她哭着又说:“小姐,看你心善,姐姐就说句老实话。我也不怕你笑话。别看我家那个杀千刀的又瘦又矮,手腕可是硬得很,我只有服从的份,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他做主的嘞。”
汤燕燕无心听这些家长里短,好言宽慰了几句,就准备转身离开,却被袁泰猛然拉住。
袁泰看着倒地不起、一直喊痛的老板,同情道:“汤……小姐,我们是不是该付一点医药费,我瞧着他挺痛苦的。”
汤燕燕白了袁泰一眼,想道:“这是他心地善良,还是胳膊肘往外拐?他真是榆木脑袋,不知道我方才付的买糖钱,足够他治伤的了。”
看着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的袁泰,汤燕燕无奈回头,又扔下一锭银子,便倚着袁泰,骄傲地离开了糖果店。
而他们有所不知的是,他们一踏出大门,那方才还惨叫不迭的老板就立刻站起身来,不见丝毫受伤的迹象。
老板娘则火速关闭了店门,回头对老板说:“这个小姐,莫非就是汤成子的孙女汤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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