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突然大作的狂风猛地灌了雪进来。
摆在桌案上的文卷被掀翻,宁殷勉强拿镇纸压住,又起身过去闭阖上窗门。
重新坐回来时,见林微绪仍然没有动,表情亦然冷静平和,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他看了看她,待再要说什么,便听到林微绪问:“什么意思?”
“孕囊,它会让你进入受孕状态,并且……你腹中这个孕囊,并非正常人该有的,我现在并不确定你腹中的孕囊里边有没有形成胚胎……”宁殷神色凝重地看着林微绪,顿了一顿,又道,“微绪,我冒昧问一下,你……跟谁发生关系了?”
林微绪觉得手里须得握着点什么,目光在桌案上寻了片刻,端起茶杯,微低头喝了两口,很平静眨了一下眼眸,说:“鲛人。”
“你……”宁殷觉得又难以置信又荒缪,“林微绪你疯了?你荒唐归荒唐,你不知道自己体内寒毒未清吗?”
“我以为这世上再没有比国师大人更冷血清醒的人了,我以为即便那鲛人生得再漂亮乖巧,你也只是养来玩玩罢了。林微绪你莫不是忘了,他是鲛,你是人,你是有多能耐,才会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孕育一只鲛人?你想没想过自己的后果?”
“更何况……大仇未报,你如何能……”
宁殷越说越觉得林微绪离谱,偏偏林微绪自己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对面喝茶,充耳不闻的,仿佛没有在听他说话。
正当他想要再叱问她几句时,林微绪忽然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口说:“给我温一壶酒。”
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他刚刚把她批判完一通的节骨眼上,宁殷很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话,但他看林微绪表情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正好他自己也心情阴郁,便只得深吸一口气,起身提了小火炉过来,一边煮酒一边阴沉沉地道:“古籍上曾记载,鲛人受孕率极低,否则时至今日鲛人族也不会走向濒临灭绝的地步。”
“且不论你是跟他荒唐了多久……你体内能形成鲛人的孕囊,大概已是万分奇迹的机率。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你要知道,孕育一只鲛,所要从你体内汲取的养分精气,可比寻常胎儿索求更大……再加上你体内还藏有寒毒,你若强行要护住这个孕囊,将来你所要承受的,可就不止现在这点疼痛了。”
说到这里,宁殷刚平复下来没多久的郁火又再一次涌上胸腔,他忍不住了问,“你难道就没告诉拂苏你体内寒毒未清的事情?退一步讲,即便他不知道这件事,那他作为一只鲛人,难道不清楚强行让一个人为他孕育鲛人后代是多危险的事情吗?总不能是因为他年纪比你小,你就这么纵容他胡来吧?”
宁殷向来性情随和,对什么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很动怒,这回却是难得气到对着林微绪一顿愤慨……
然而,从始至终,对于他的愤慨,林微绪仍然没有过于明显的表情起伏。
她只是专心盯着小炉子上慢慢煮开的热酒,沸腾,热雾缭绕,汩汩地往外冒着水泡。
等揭开了酒盖,林微绪这才将酒盏递过去,斟满一盏,放在手边,温了一会,低头慢慢喝了一口。
浓烈的,有些呛喉。
嗓子眼一时有些经受不住地发紧。
林微绪还是咽了下去。
这样喝了半杯后,她才终于抬眸,平直地启唇道:“取掉它。”
宁殷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这突兀的话,“什么?……”
林微绪问得缓慢而冷静沉着,半点也没有拖泥带水的踌躇,反倒像是在处决一桩很寻常的案件,口吻一如既往的淡冷:“有没有办法,现在就把孕囊取掉?”
宁殷看着这样的林微绪,忽然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所幸,林微绪还是林微绪,并没有真的荒唐到因为一只鲛人把自己置身险境……
“你确定你没有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在开玩笑。”
宁殷从林微绪看到了沉定不移的眼神,这才相信,林微绪的确是没有跟他开玩笑。
思忖了好一会,宁殷方才开口道:“趁现在发现及时,孕囊里应该还未形成胚胎,是可以早做决断,只是这必然会你的身体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损害,你要考虑清楚。”
林微绪想也没想便道:“无妨。”
她向来狠心,对自己也狠,即便为此受点伤害也没什么。
一边说着,慢慢地滚动喉咙,把执在手里剩下的半杯酒一并饮下。
她想,她还是挺自私的。
她有无数个理由,每一个理由,都很坚定是——不要这个孕囊。
不管腹中的孕囊里有没有那条小生命,她都不会要。
因为不可能让自己成为那种为牵绊所累的人,她也不会是那样的人。
最重要的是,林微绪足够冷静自知的明白,这是她自己的身体,无须过问任何人,她有权替自己作主。
在宁殷起身离开,回药阁取药时,林微绪便一个人坐在桌前,从容淡然地喝着酒,盯着酒炉冒烟的目光倒也平静随和,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异样。
喝了一会,觉得略有些闷了,随意拎着酒盏起身,懒懒地走到窗台边,推开了窗。
凛冽风雪迎面灌来,弄得她的脸颊冰冰凉凉的,但身体里又觉得有些酒上心头的燥意。
她把酒盏随便搁弃在窗台边沿,手撑在窗檐,静静地望了出去,看到了不远处小池塘边上的那块田地,大概有想到了些什么。
林微绪静静看了一会,又端起酒喝了一口。
她有在沉着冷静地思考,那一晚。
和拂苏真正发生关系的那一晚。
作为鲛人,拂苏应当比她、比寻常人更加清楚,鲛人受孕率低且高风险。
那么,那一晚,他是故意弄进她身体里,让她受孕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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