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町,没有城墙的平户城最为繁华的不夜之地。
房舍如林、檐角交错,与城下町那些较为简陋的房屋比起来,歌舞伎町有好几处楼阁建得极为挺拔耸立,两层的建筑也不止一地,这些精美的建筑在这片区域里突兀的显得鹤立鸡群,虽然不及大明城池里常见的钟楼鼓楼那样有着显赫的标志性,但它们依然构成了平户城最有特色的一片区域。
这里的道路不像明城那样铺有石板垫道,却依然规划得井井有条,棋盘状的格局将几个较大的楼宇剧院分割为各自独立的街区,间差的街面则留给了一些小的饭馆流所,这样的布置有着精细的考量,尽了最大限度的免去同业之间的恶性竞争。
比如一个街区的场馆擅长平安时代的歌舞,那么与之紧紧相邻的下一个街区场馆必然就是擅长另一种节目,要么是镰仓时代极为盛行的“净琉璃”舞蹈,要么是极为阳刚的野郎歌舞,或者是其他的乐子。
不过,若是论起平户城里节目最全面、最受欢迎的剧场,那就非山鹿馆莫属了,在这座占去寻常剧场两个面积的大场馆里,所有日本德川幕府时期能欣赏到的一应剧目,都能看得到。
幕府不允许马车之类的交通工具通行,到山鹿馆来寻欢作乐的人们,有钱的就骑马乘轿,经济实力差点的,就只好走路了。
山鹿馆的大门口,有专门的人候着上门的客人,替他们拴马落轿,替他们开门脱鞋。
做这些工作的人,地位自然不高,但一般人也没资格干,多是些破产的下层武士,来这里赚些辛苦钱。
今晚的夜乌云压顶,黑沉沉的天空似乎就在头顶上方三丈高的地方悬着,空气里沉闷无比,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山鹿馆大门口的灯笼无精打采的吊在屋檐下,偶有随着不知何处飘来的风来回荡两下,把斑驳的光亮投向喧嚣的路上。
光影里,一个挑着担子的人站在门口不远处,担子一头的红泥灶头冒着火苗,铁锅中荡漾着勾人的清香。
看门人早已对其熟络,那是一家明人面馆的摊子,名字很奇怪很长,但味道不错,若不是有工作在身,在这炎热的夏夜里去吃一口他家的荞麦面,是很好的宵夜。
聂尘带着郑芝龙和郑芝豹,穿着体面的对襟长衫---这是新花了一点银子在成衣店买的---从洪旭的摊子跟前擦身而过,双方交错的瞬间,彼此都微微的点了点头。
山鹿馆的看门人照例将掐媚的笑脸涌上面部,他们虽然是高贵的武士,但破产之后早已没了武士的尊严,对待客户要有好的态度是成为看门人之后必备的职业技能。
“客官,里面请。”他们用倭话殷勤的向昂首而入的聂尘打着招呼。
聂尘等人矜持的点点头,在门口脱下鞋子换上软鞋,一言不发的继续往里走,而他们换下来的鞋子,自然由看门人妥善的保管,并绝不会在出门时被弄错。
进入大门,见了里面的布景摆设,就连见多识广的聂尘,也不得不瞪大了双眼,露出惊讶的表情。
两株经过修剪的迎客松种植在红漆大门两侧,亭盖巍巍,青翠如华伞;一条蜿蜒的石板路在充满日式风格庭院中通往正厅,庭院由假山、水池和各式花草构成,石灯在树木山石中发着幽幽的光,每一处布置都是精巧匠人用心摆布,光线恰到好处的照亮了石板路,却又丝毫不会夺去正厅的光芒,每隔几步,就有穿着和服的女子站立在路边,客人一到就蹲身欢迎,态度恭敬从容,仿佛是在伺候自己的丈夫一样体贴。
郑芝龙和郑芝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两人在澳门早已混过花丛,不是未经人事的雏儿,但遇到像日本女子这样的迎合度,还是有点受宠若惊。
负责引路的女子看出他们是明人装扮,用汉语娇声道:“几位客人,请问是去大堂,还是去别院?”
聂尘面不改色,他早就从洪旭口中了解到,山鹿院不挑客人,只要有钱就能进,所以不时有明朝富人过去玩耍,倭人女子会汉语,并不奇怪。
他微微一笑,用汉语答道:“自然是去别院。”
“请随我来。”倭女低低的一福,前面引路。
一路沿着石板道路前行,不远就有了分道,居中一条通往灯火辉煌的大厅,里面人声鼎沸,喝彩声叫嚷声不绝于耳,聂尘循声远远的看了一眼,似乎里面有一座高高的舞台,两个只穿着兜裆布的肥厚男子正在相扑。
这座大堂巨大宽敞,可容数百人同时饮宴作乐,是山鹿馆散客常坐的地方。里面可以一边观赏节目,一边品茶饮酒,对于这类竞技性的相扑,还能赌博压胜负。
倭女没有引三人去往大堂,而是左拐上了另外几条石板路的其中一条。
走过几丛灌木,大堂那边的喧哗就低了很多,巧妙的庭院设计起到了隔音的效果,在石灯的映照下,一片白墙黛瓦的院子就在树林间露出了端倪。
这里就是别院,别院相对于大呼小叫的大堂要高雅许多,有些像大明的四合院,中间的天井是舞台,四面都是一间间雅致的平房,每一间就是一个客房,装有纸门,开门即可欣赏天井里的节目,关上门就能做不可描述的事情。
自然,相对于大通铺一样的大堂,别院的消费价格要高出许多。
“客人,今夜贵客多,所以别院只剩下一间地房,不知客人是否……”倭女朝别院里看了看,回头抱歉的说道,她说话时,满脸的白色粉末将用胭脂画得极浓的脸蛋映衬得非常骇人,那两道用墨线描得极短的眉毛更是状如鬼魅,石灯飘摇,又添了几分恐怖,令聂尘几乎不忍直视。
倭人的审美,的确非同凡响。
聂尘腹诽一句,淡然的答道:“无妨,随便就行。”
“那实在对不起。”倭女深深的鞠躬,然后带着三人登上最靠大门边的一间平房,纸门拉开,跪坐着请三人进去。
“请先坐,瓜果随后就来,客人来得很巧,节目即将开始,请慢慢欣赏。”倭女倒退着离开,把纸门开着,让三人能看到天井中的情景。
此刻天井中空无一人,一些乐师正在舞台下调试乐器,而别院中其他的房间,都已经坐了人。
天井四角,都有点了灯笼,烛火如炬,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聂尘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眯眼扫视了一片全场,没有发现有要找的人,于是回头,询问道:“二弟三弟,你们看到那俩倭人没有?”
郑芝豹摇摇头,刚才进门开始,他就一直在留意,洪旭将两个倭人的相貌特征都交代清楚,但一路上都没有发现相似的倭人武士。
因为顾虑洪旭等人的身份,没有带他们进来,只留他们在外面防风接应,这时候只能靠自己来分辨了。
聂尘正要再问郑芝龙,却见老二正直勾勾的看着一个方向,满眼难以置信,合不拢嘴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你怎么了?”聂尘奇道。
郑芝龙嘴里呵呵两声,惊疑的指着前方,瞠目瞪眼:“大哥……和尚也能来这里吗?”
聂尘顺着他的手指望出去,看到在这一圈雅间居中的那一间房子里,长海和尚正披着黑色僧衣,笑呵呵的冲自己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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