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奶奶谈到小叔中毒这件事的,总是非常自责,经常这样说:“哎,都怨我啊,那天要是把四儿留在家里让二丫三丫看着就没这个事了,不该带他去地里啊,让四儿遭这么大的罪,受这么大的委屈。四儿这一辈子就会喊娘这一个字,可这一个字就在我脑子里听他喊了一辈子!四儿的哭声也在耳朵里响了一辈子!那喊破天的哭声是四儿在鸣冤那!”
说完之后就泪流满面、抽泣不止。
爷爷在旁边听见了就说:“这个事能全怪你?前面三个不也是这么带大的吗?再说四儿出事前几天也不是你背着去的?过去的事情不要总拿出来叨叨,事出了,咱们扛着就是了。”
奶奶听了便不再言语,她知道坚强的爷爷所承担的压力并不比她少。
小叔回到家里已经是十几天后了,父亲和两个姑姑从邻居家回来看见这个曾经被他们逗得喜笑颜开的弟弟变成这个傻呆呆的样子,喊也不理不睬,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的时候,两个姑姑都吓哭了,父亲大着胆问奶奶“娘,小四咋的就变成这样了?”
奶奶一边把小叔放到炕上一边说:“你们都听好了,四儿是啥都不知道了,看不见听不见也不能讲话了,都是山上的毒蘑菇害的,你们以后都要听话了,不许乱吃山上采摘的东西了,娘以后要照顾四儿,顾不上你们,你们也要替娘多干点活,少让娘操点心。”
父亲和二姑点着头应允,连四岁的三姑看到以后也似懂非懂的跟着点头。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重度残疾的小孩子,为了治病还借了外债,对于本就不富裕这个家庭来说无疑雪上加霜,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小叔刚到家时总是静静的躺着,除了吃奶和生理排泄后被奶奶抱起来收拾,就是直勾勾瞪着眼睛眨也不眨地躺着。
躺了一段时间后才渐渐的开始东摸摸西摸摸,然后是在炕上爬来爬去,三姑就在旁边看着,怕他摔下炕。
等再大一点三姑就拉着小叔在炕上来回走动,七八平米的炕就是小叔的活动场地。三姑则成了小叔守护者和唯一的玩伴。
小叔身边时时刻刻离不开人,奶奶几乎就不怎么外出了,屋里也总能传出三姑的喊声“娘,小四屙屎了”“娘,小四尿了”。
等小叔牙长的差不多的时候奶奶才断了他吃奶,可是让他吃饭又成了问题。
开始的时候,把馒头掰成小块给他,小叔就这么拿着也不知道往嘴里放,奶奶就再把馒头掰的小一点蘸着炒菜汤一点点喂,后来就是,像汉堡一样把菜夹在馒头里给他吃,喝粥和吃面条还是需要喂。
等到小叔三岁多的一天,奶奶收拾好小叔在炕上的生理排泄物,洗着手对爷爷说:“他爹,咱不能让四儿在炕上活一辈子,咱得让他活到院子里,活到大街上。”爷爷听了,默默地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奶奶为了培养小叔的对时间的感知,每天晚上收音机里播报北京时间八点整就抱着小叔哄着他睡觉,早上鸡叫三遍天色蒙蒙亮就轻轻推醒他,然后就把着他撒尿和排便,穿好衣服后放在炕上再去张罗早饭。
天长日久,小叔的作息时间和生理排泄变得非常规律准确。
小叔应该是村里第一个使用坐便器的,爷爷请村里木匠做了两个带扶手的小椅子,一把椅子把座位下面挖开一个大洞下面接着一个木桶用来排泄,木桶可以从后面取出来。一把在前面按了可以拆卸的木板用来当饭桌用,平时可以当椅子让小叔出来晒太阳座。还找来一根枣木做成拐杖,长短和小叔身高搭配的正好。
奶奶和两个姑姑开始一点点尝试扶着小叔从屋里到院子里,小叔一下地穿上鞋就不敢迈动脚步,奶奶就用手帮他挪动脚步,终于小叔可以大着胆子一步一挪的走出了房间。
奶奶又煞费苦心的教小叔自己吃饭并想到了一个巧妙的办法:吃馒头汉堡和烙饼时,用手摸一下小叔的大拇指,小叔就知道自己去桌上摸起包着菜的馒头和烙饼吃;喝粥就摸一下食指,小叔也知道双手去捧着早已凉好的不冷不热的碗喝;吃面条就是摸中指,小叔就一只手摸到勺子一只手端起来碗用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往嘴里喂,面条都是提前用勺子掐成很短的;吃饺子就是摸无名指,还是用勺子。就这样吃饭问题就这样在奶奶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训练下解决了。
小叔的许多生活技能,比如想小便摸小肚子、想大便摸屁股都是奶奶在伺候小叔生活中慢慢摸索出来的并一点点教会的。
看似简简单单的生活技能,背后都是无数次的重复和耐心细致,手把手教会一个小叔这样的残疾人要付出多大的耐心和精力,期间的艰辛,恐怕只有亲身经历的家人心里最清楚。
后来村里还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有的时候是奶奶,更多的时候是三个半大不大的孩子轮流领着小叔在村里走,村里人看见了就和奶奶打招呼,奶奶总是乐观的对村里人说:“以后啊看见我们家四儿来了就和他说说话、打个招呼,指不定哪天四儿就能听见了呢。”
村里老老少少以后见了家里人带着小叔出来,没有主动和健康人说话的,都是和小叔说话“小四出来玩了?”
虽然不能听见礼貌的回应,但忠厚善良人们更多想表达的是对小叔的苦难遭遇的同情和暖暖的善意。
小叔在全家人精心呵护下顽强成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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