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彭均和同伴张罗着炙鱼(烤鱼),成功点起篝火,李笠坐在一旁,看着声称“炙鱼手艺很好”的彭均折腾。
他烤鱼的手艺还行,但用篝火烤鱼很容易把鱼熏黑、烤焦,所以就不献丑了。
李笠知道野炊时用篝火烤鱼要讲技巧,否则烤出来的鱼不好看。
这个问题,对于普通人来说不是问题,反正吃起来好吃就行,但彭均炙鱼的手艺不错,炙出来的鱼外表焦黄而不是焦黑,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增。
达到“夜市摊”的水准。
李笠用篝火烤鱼的水平一般,反正达不到“夜市摆烤鱼摊生意火爆”的水准,他见彭均把烤鱼(炙鱼)弄得如此飘香,由衷佩服对方的手艺。
因为没有佐料,所以香味较淡,但大家肚子都有些饿了,所以烤鱼的肉香勾动馋虫,一个两个的肚子都叫起来。
几个少年聚在一起吃烤鱼,彭均又多炙了几条,动作十分熟练。
隐约间听到步障那头传来欢声笑语,李笠想了想,把彭均拉到一旁:“我说大鲇,你烤...炙鱼手艺不错?”
彭均满脸自豪:“那是!说到炙鱼,我可是....”
李笠打断了彭均即将开始的滔滔不绝,又问:“你...会铁网炙鱼么?”
“铁网?什么铁网?网不是麻绳编的么?”
“呃...好吧,我说错了,你会铁板炙鱼么?”
“铁板?用铛就行了,再说那叫煎吧?”
一番对话下来,李笠挠挠头,思来想去,还是很好奇,再问:
“我说,你这炙鱼手艺不错的话,怎么没想开个食摊?”
“食摊?你莫要说笑了...”彭均笑起来:“炙鱼能卖几个钱...”
“往来鄱阳的商旅,有钱的若要吃酒菜,自然会去食肆、酒肆,手里没钱的,凑合着吃鱼鲊下饭也可以,谁还吃炙鱼?”
“再说,炙鱼得慢慢炙,要注意火候,不然容易焦黑,食客哪有那性子慢慢等哟...”
说到炙鱼,彭均的话就多了起来,他虽然未成年,但自幼跟着家人做事,所以不是懵懂幼童,心思总是有一些的。
他也想过法子赚钱,但很难,毕竟半大不大的少年,能想到什么法子赚钱?就只能学别人那样卖鱼。
李笠看看正和武祥说话的几个少年,问彭均:“你带着兄弟们卖鱼,指着这卖鱼钱过活,手头能宽松?”
“唉,只能混个肚饱...”彭均说着说着,开始叹气:“我们连半丁都不算,鱼市里那么多成人在揽活,我们平日行事不咋咋呼呼的撑起场面,怕是连混个肚饱都难。”
‘所以,这是鱼市恶少年的心声喽?’
李笠如是想,不过他倒是能理解一个人为了赚钱而撑场面,后世许多大老板即便实际上负债累累,也要人前光鲜,这没什么奇怪的。
但看上去咋咋呼呼还有些“脑子转不过弯”的彭均,居然颇有想法,这让探出口风的李笠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听彭均念叨了一会,心中计议已定,正色道:“大鲶,我这里有个项目...啊,挣钱的法子,你有兴趣不?”
彭均闻言来了精神,见李笠颇有主意,便想听听对方有何挣钱的法子。
李笠说话的声音忽然充满磁性:“呐,这个挣钱的法子,我叫做项目,这个项目投资少、利润高,当月投资、次月回本,包教包会,欢迎加...咳咳,加把劲就能赚钱...”
两人正嘀嘀咕咕间,远处的营地忽然骚动起来,不一会,有人在拆步障,其间有数辆牛车缓缓出来,往鄱阳城方向走。
看样子是要打道回府,不过天色尚早,李笠好奇心起,便壮着胆子到营地去打听消息。
他用一条炙鱼,从柳府一名仆人那里打听到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听说,我是听说啊,听说有人造反,聚集党羽攻打郡县!”
李笠听了真是吃一惊:“什么?造反?”
“对啊,听说闹得很大,就是这个月的事,是安成郡出的乱子,听说妖党占了安成、庐陵,连南昌也有逆贼在躁动!”
“郎主怕逆贼也在鄱阳有同党,暗中图谋不轨,便让家眷赶紧回城!”
。。。。。。
鄱阳郡署,一处官舍,李笠正与刘德才交谈,这几日鄱阳城内流言满天飞,都是关于安成郡妖党造反之事。
流言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内容有很多,李笠想听最真实的消息,所以来找刘德才打听消息。
“那是安成郡先出的乱子,安成郡,在豫章郡以西,是江州和湘州之间往来步道的必经之处,那里有大族安成刘氏...”
刘德才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沾水在案上画示意图,以便让李笠好理解几个关键的城池位置。
“安成刘氏,那是汉时刘氏封藩延续下来的香火,而此次聚众作乱的人,正是出身安成刘氏,姓刘名敬躬。”
“他妖言惑众,又以妖术迷惑人心,几年下来,信徒甚众。”
“刚过新年,他就聚众作乱,安成官员猝不及防,只能仓皇出逃,安成郡随即被乱兵所占,而其党羽在庐陵郡响应,很快便攻破郡治。”
“妖党气焰嚣张,居然僭称帝号,置百官,简直是沐猴而冠!”
“贼兵夺了府库军械,聚众数万,往豫章郡而来,郡治南昌城里也有贼人躁动,看样子是妄图里应外合...”
说到这里,刘德才将杯中茶喝完,叹道:“唉,那妖党作乱,从起事到逼近南昌,不过半月时间!”
李笠赶紧斟茶,然后问:“怎么官军如此不堪,竟然让贼人轻易得手,接连拿下两处郡治,如今连南昌也岌岌可危?”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为叔说多了,你也听不懂。”刘德才点了点案上画的草图,“你看,安成郡在豫章郡以西,庐陵郡在豫章郡以南...”
“贼人若拿下南昌,向北就能逼近寻阳、湓城...”
“寻阳且不说,贼人若拿下南昌,分兵往鄱阳而来,走陆路也不过数日,他们还可以乘船走赣水顺流而下,再入鄱水来鄱阳。”
“届时鄱口首当其冲,白石村也就危险了。”
李笠看着草图,面色凝重。
梁国的江州,若把政区比作一个圆(上北下南,左西右东),那么豫章郡郡治豫章可以看做是圆心。
安成在左(西)、庐陵郡在下(南)、鄱阳郡在右(东),江州州治寻阳在上(北)。
豫章城若是被乱兵攻破,鄱阳也要跟着倒霉。
李笠对梁国的历史不是很熟,除了知道有一场导致国家衰亡的大乱,对梁国其他时期发生了什么事,基本上不知道。
所以,他不知道发生在大同八年初、江州地区的这场叛乱“威力”有多大,不知道其规模和影响范围有多大,不知会不会波及鄱阳。
但他觉得这场叛乱应该没有成功,别的不说,就说细节:妖党那边,首领刘敬躬已经称帝,置百官。
刚攻下两个小郡的郡治,就称帝、置百官,这想法极其弱智。
李笠不住腹诽这帮人不懂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一副“过把瘾就死”的草台班子作风。
可想而知带头的人及其骨干完全没什么远见,就是草台班子瞎胡闹,搞不好两三个月就完蛋。
刘德才见李笠面色凝重,以为他担心家里,便说:“不过你莫要多想,听说豫章内史已经募兵守城,而江州刺史已经开始调兵救援。”
“之前,妖党是有心算无心,所以官军才接连兵败,如今坐镇江州的湘东王肯定会调精兵平乱,想来妖党不会猖狂太久。”
李笠听到“湘东王”,便问这位宗王什么来路,和封国在鄱阳的鄱阳王是什么关系,刘德才大概说了一下。
湘东王,是当今天子第七子,现任江州刺史,而鄱阳王,是当今天子侄儿,现任雍州刺史,湘东王和鄱阳王是堂兄弟关系。
江州是江防要地,按惯例自然是宗室坐镇,湘东王是大同六年任江州刺史,按着前几任刺史的任期来看,应该会在江州待上至少三、四年,然后回京,或者转任别处。
说着说着,刘德才又说:“如今多有野心勃勃之辈行妖术,蛊惑人心,聚众作乱,大同元年,我们鄱阳不就出了妖道?而如今,不光江州,别处也不太平。”
“阿叔,不知何处又有妖道作乱了?”
“不是妖道,是豪族,江州的安成郡有豪族作乱,我昨日....”
刘德才说着说着把声音压低,“我昨日听人说,听说岭表以南的交州,去年年底也有豪族作乱,今年年初已攻破州治!”
“交州刺史、武林侯萧谘渡海逃到广州,朝廷即将调兵平叛,我听驿使说,调的是岭表官军,就近平叛...”
“对了,武林侯是鄱阳王之弟...”
岭表就是岭南,梁国在岭南的统治核心是广州,州治番禺。
而广州以南(西南)的交州,就是汉时交趾郡。
那地方太远,李笠不感兴趣,他只关心在江州西南部燃起的烽烟会不会烧到鄱阳。
‘开什么玩笑,我刚谈好一个项目,要是战火烧到鄱阳,这项目怕不是要黄了...’
李笠心里想,想着想着忽然有了个念头。
做什么买卖,都不如打仗来得爽快,只要打了胜仗,获利不比做买卖多得多?
作为个人的“发展规划”来说,若是趁着豫章郡募兵而投军,借着平定变乱立军功,然后凭着战场情谊聚拢一群可靠的部下,在往后数年时间壮大队伍。
那么将来...
李笠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自己没有一身出众的武艺,也没有家传的部曲私兵,无法在官军平叛时“大放异彩”。
当了兵,搞不好连铠甲都没有,拿着把生锈的刀上战场,然后被流矢射中,卒。
或者另一种悲惨的结果:投军后还没来得及立功,那妖党就完蛋了,届时想脱离军队而不得,一家人被编入兵户,比吏户更贱。
想到这里,李笠觉得这想法太不靠谱,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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