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前退一刻。
郑然然在兰思斋里头救郑暮暮的时候,冠云院里头也有一场打斗。
杨桃力斗那一干官差,她是江湖出身,本是那武功高强之人,却耐不过俗世消磨,她跟着郑然然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些年随郑然然斗街头泼皮,打世家小丫鬟,揍不知门庭的小庶女,养出了一身懒骨,添上了一身泼皮气。
今儿初斗,她可一人敌十。
过了半刻,以她之力只能对五。
又过半刻,一帮官差倒地又起,乌泱泱涌向她一人,杨桃已经占了下风。
那官差也是精明人,看得出来杨桃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只顾得眼前,顾不得背后。于是就来了机灵,趁人不注意绕到了杨桃身后,扬手就是一刀!
“杨桃,小心!”
示警的是老爷郑原,这些年他并不待见杨桃,总觉得她是一个江湖之人,放在郑然然身边有些不妥当,但今儿郑府遭难,上上下下奴仆全都跑的无影无踪,只有她瞧不上的这个江湖人在这儿力死护主,自然将她生死安慰放在了心上。
杨桃得了郑原的示警,回身就是一脚,那将要偷袭她的官差踹在了地上。
那官差被踹了腿,抱着膝盖在地上打了两圈滚,却愣是没站起来。
“官差也行暗杀之事,真不要脸!”杨桃呸了一声,便不再看他,余出力气来对付其他人。
可叹的事这些官差刀刀下杀手,杨桃手里头却没有趁手的工具,江湖之上她擅用短刺,后来跟了郑然然不过打些拳脚架,用不着兵刃。她身上多年不曾携带兵刃了,那长刀她用着不趁手,身上连把匕首也没有,定然支撑不了太久。
“老爷,二夫人,你们快走啊!”
今儿这帮人奉旨抄家,她不知道圣上下的是什么旨意,却也看得出今儿老爷夫人被人擒拿了去,不是死,也是诸若流边苦刑,与其被官差捉了去受那非人之罪,不如趁着这等时候逃出郑府去,纵然是亡命天涯也比送命的强。
郑原闻言却叹了口气,他抬眼环顾四周,冠云院是自己起居之所,一草一木都是费心思搁置的,他是文官雅致之人,今儿一场祸事,冠云院的花草也连着遭了难,如今这等境况,哪里还走的成?
今儿圣上下的旨意,是抄家灭门之罪。
郑家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妇孺幼小全部没入官奴。
郑原是个文官,家里头累世官卿,没人学那武将功夫,夫人与女儿更是柔弱,如何能让她们从这些官差手底下逃窜出去?但凡他们有杨桃一半的本事,也能在这等家破人亡之时保下一条性命。也不知道然然那孩子有没有带她妹妹逃出去?
此时郑原与二夫人肖氏身边都有官差守着,那长刀抵着他们的脖子,动一下就是血沫横飞。
这些人大可先斩后奏,说他们抗旨不尊,混乱之中杀了人也不会有人责怪。
郑原心道自己一死倒无所谓,可怜的是那一对女儿,暮暮身子娇贵,是自己的掌上明珠,然然更是自己最心疼的孩子,两个孩子还未长成,就要因家门之祸毁了终身,岂不可惜?
这片刻的出神过后,郑原忽然觉得身边的打斗声小了。
那想要偷袭的官差终究得逞,从后头劈了杨桃的后背,杨桃吃痛,瞬时单膝跪地。
她早已经体力不支,肋下挨了一刀,左臂挨了一刀,后背一刀几乎要了她的性命。
二夫人是内宅女子,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不觉泪眼糊了双眼。
“杨桃,是我郑家拖累了你……”
杨桃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子,口中呕出大口的鲜血来,她闻言,咧嘴一笑,顿时杀之气尽去,眸子里显出来一腔忠义!
“老爷夫人不必介怀,那年我差点儿惹上了人命官司,幸得大小姐搭救,不然恐怕就要死在了那街头巷尾。今儿我杨桃一条贱命不值钱,若能换的两位小姐一条生路,就值钱了!”
这话一出,那举刀的官差竟然也愣了愣,他们还从没见过谁家丫鬟有这般护主之心的!
那砍了她后背一刀的官差觉出来身边同伴对杨桃的钦佩之心,不觉面上一红,生怕他们想起来后背那一刀是自己偷袭的,便又举起那柄鲜血淋漓的刀,举刀攮入了杨桃的心脏。
杨桃此时正想挣扎起身,那刀猛地捅了她,便又跌在了地上。
她轻笑:罢了罢了……
杨桃眼前的最后一抹景象,不是郑府里头力斗官差,而是那年巷子里头危难之时小姐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去拿郑小姐!”
郑府最难缠的丫鬟死了,分一半人手出去,定能堵住郑然然姐妹的去路。
杨桃闭上眼时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两位小姐能够逃出生天,然而她的希望落空了。
刀光剑影声歇,有人脚步沉重而来,却步步坚定。
郑然然领着郑暮暮的身影在郑原夫妇二人面前站定,她不去看身边父母,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地上杨桃的尸体上。郑暮暮顺着长姐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流下了两行清泪。
郑然然还拉着郑暮暮,另一只手的拳头却不由地攥紧,她不回头看官差,只道:“是谁杀了她。”
官差们都愣了愣,那随着郑然然言语吹来的风里透了寒意。
“是小爷,怎么着!”答话的是那个偷袭杨桃的官差。
郑然然缓缓松开拉着妹妹的手,二夫人扶了自己女儿一把,见郑暮暮虽狼狈,却好在相安无事,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郑然然缓缓回身,看向那个答话的官差,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官差眨眨眼,大着胆子说:“小爷陆六,汴京府的兄弟们都叫我六哥!”
“好一个六六六,果真是大昭国第一不怕死之人。”
一句话随风飘进了众人的耳朵……什么莫名其妙?
众人听不懂郑然然的意思,郑然然心里头却默默坚定了一个信念:今儿郑府遭难,她若有幸不死,定有一日要看见陆六身首异处。今儿她若不幸死了,那化作厉鬼的魂要索命便先索陆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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