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就像一阵冷风一样,走过了封颖儿的身边。
街道中,有过路的人,看到肖氏这一身打扮,手捧排位的模样,都纷纷侧目。
不管什么时候,死了丈夫的女人,都会被人说是克夫的。这些年来,肖氏一个人拉扯一双儿女,忍受着这些噪音,心中总像压着一块巨石一般。
曾经也有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会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孩子爹那么早的离开这个家,离开他们。
两个孩子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她心底也会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说“他们又会说,你克了夫君,又来克孩子了。”
可是她的汐儿争气啊。
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那么多有本事的人。不但赚到了自己几年都赚不到的银子,让家境一下子宽裕了起来。现在又在府衙堂审的时候,让恒王亲开金口,定了封廉棋的罪。
现在,封廉棋的罪行已经大白于天下。肖氏就想带着封廉辛的牌位去看看,看看这个害死他的三弟的末路。
她不但要让廉辛看到,也要让旁人看着,让他们知道,“克死”廉辛的人不是他。这一切都是他的兄弟做下的。
肖氏在前面走着,脚步越走越快,几乎是急不可耐的想要赶去行刑的现场。她的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眼泪却流个不停。
“真是没出息。”她喃喃的对着夫君的牌位自言自语,“明明是该高兴的日子,你说是吗?我要让那些人都看看,到底谁才是害死你的人!”
行刑台上,封廉棋已经没有了任何生的希望,他垂着头只是等死。
午时已到,钟越掷下行刑的令签的时候,封廉棋木然的微微抬起了眼皮。他的耳中响起了幻听,他听到有人高喊着“刀下留人”,拿着封家的“免死金牌”把他救下法场。
可是再收心神,周围安静的可怕,连观刑的百姓都在这一刻静待刽子手的屠刀落下。
僵硬的转动眼珠,人群的最前方,封廉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又有些陌生的脸。
一个女子一身素衣,手中捧着什么,眼神冰冷又带着浓稠的化不开的恨意直直的盯着他,一眨都不眨。
是谁呢?封廉棋的脑中闪过了这个疑问。
然后他就被人压低了身体,可他没有想明白,又抬头去看时,眼前的天地已经转了几转,有温热的液体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的二嫂,那个这些年在他面前一直谨小慎微的二嫂。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他还坐在她那小院的前厅,对她说:“二哥走了这些年,他的铺子早该收了……”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他想不起来了,也不能想了。
他的眼前渐渐溢满的红色,染了整片视线,他最后看到的,是肖氏冷漠的俯视着自己的脸。
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肖氏看着封廉棋的头颅,眼神逐渐涣散,握着牌位底座的手指紧了紧,又慢慢的放松了下来,转身,隐没在了还对这场残酷意犹未尽的观刑百姓中。
封家的家庙里,族谱上,几日前就被人划了几笔,又添上几笔。
封姝瑶拿着三炷香一番祝祷,将线香插在了香炉里。
“姐姐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插好了香,封姝瑶磕了一个头,起身后退几步,转身看着祠堂门口的方向。
封姝宁从门侧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一副面纱——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妹妹根本看不见她的脸。
“我有时候总在想,你的眼睛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封姝宁开口。
“也许,如今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吧。”封姝瑶露出了一个有些凄然的笑。
“封家,以后会怎样?”
“大姐,妹妹如今是个废人。有三妹在,关于封家的一切,我都看不到了。”封姝瑶一步跨出,反身关好了祠堂的门。
今日阳光正好,春末夏初,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可封姝宁却是微微的抖了一下。
“三叔已经付出了代价,难道她还不够吗?”封姝宁咬牙道。
“姐姐不要糊涂。”封姝瑶道:“封家损失了封地和银钱,可对我们来说,虽然封地追不回来,但封家的田产商铺诸项仍在,总能在挣回来。若我们这些人,学着当年的三叔,对三妹妹或者她的家人再做什么……”
封姝瑶叹了一口气:“执掌气运的人已经找回了她的力量。她得到了她应得的,未来也会承受她该承受的。可在那之前,如果封家的人因为这些我们自己酿成的恨去报复。她的怒火恐怕会烧了整个封家。”
“一个小姑娘,我不信。”
“姐姐最好相信,封家也最好相信。你总不会希望,我们家变的和三叔家一样吧。”
封姝宁皱了皱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封家人重男丁,却可以舍弃三叔。你觉得三婶和四妹妹以后会怎样?”封姝瑶说着头朝着祠堂的方向微微一偏,“封廉棋,可是已经被逐出了族谱的。”
封姝瑶的话说的平静又冷淡,缺乏情绪的起伏。这样的淡漠和直白,让封姝宁从心底里冒出了寒意。
“我居然不知道,你是个这么冷心冷情,又残忍的人。”封姝宁的嘴角微微的抽搐。
“是吗,或许吧。从成了这个样子,知道自己要在家庙里呆上一辈子,对我来说,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封姝瑶的语调毫无波动。
“我不会放弃的,不管是为了我的脸,还是为了封家。”
封姝宁丢下了这句话,不再等封姝瑶的回答,就此离开了家庙。
封廉棋的尸体被他的夫人成氏,命人领了回去。因为是罪人,又被逐出了族谱,不能入封家祖坟。于是只能用一口薄棺收殓,在城外的乱葬岗,寻了一处空地,草草下葬。
封廉棋的头七一过,成氏和封颖儿,就被赶出了之前一直居住的,在封家大宅里的那个院子,两人被安排在了千嶂城的一处小院里。
在这个比封元汐家的院落还要小上许多,又没有下人服侍的小院里,封颖儿疯魔了一般砸了一屋子的家什。
成氏木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从丈夫被判斩刑起,她就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
“都怪封元汐!都怪她!不是她爹爹就不会死,我们就不会被赶出封家!扫把星!扫把星!”封颖儿歇斯底里地喊着。
“赶出封家……是啊,赶出封家……为什么呢?为什么颖儿你不是个男孩呢?”成氏无意识的呢喃着。
最后一句话传到了封颖儿的耳中,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她现在才觉察到,往日她在封元汐面前的趾高气昂,都是无根之萍。
封元汐没了爹,却有个哥哥,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二叔的产业。封元汐的母亲虽然是小商户出身,嫁过来的时候,家里也为她在千嶂盘下了一个书坊作为嫁妆。
而自己有什么呢?父亲名下的一应田产店铺,因为自己不是男孩,又无兄弟,已经被封家无情的收回了。而母亲嫁来封家的时候,并无半点产业,嫁妆中的金银之物这些年也已经用去七八成了。
今后,她们要怎么过活?
“颖儿妹妹,如今这样,你甘心吗?”
封颖儿回头,她的大姐带着一顶浅露,正聘聘婷婷的立在这逼仄的小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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