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越人,尤其是靠近边关的千嶂人而言,在对戎狄人的感情方面,其实是偏向仇视要多一些的。
大越官方对亲近朝廷的戎狄八部是给予了相当多的优待,也是把戎狄八部和其他边远部族分割看待的。但是对边关百姓来说,都是戎人,三百年前,谁家祖上没跟戎人拼过命呢?
但眼下情景,妙就妙在,开口申辩的,是一个会讲大越话的戎人女子。会讲大越语的戎人,比讲戎语的戎人更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女子天生的柔弱,更让人难以升起强烈的反感。
封文峥把戎人描述的粗鲁暴力,想要激起围观百姓的同仇敌忾,可是不管时机还是对象都不对。
一边是据理力争,努力用大越话为自己的爱人辩护的柔弱女子,一边是刚刚顶撞过公堂,平日里又没少做些欺行霸市的本地阔少爷。
百姓们的心就算不偏向希娅,也对偏向封文峥缺乏兴趣。
封元汐为希娅的据理力争心中鼓掌的时候,也感叹,今天上堂得亏的不是尤恩,否则,此刻的民意怕是要倒向封文峥那边了。
钟越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希娅姑娘,你们与封文峥的争执,不在本府今日审理之列。但封文峥对外族贵宾无礼之行为,尔等可向大越礼部弹劾。只是尔等得恒王殿下恩准来本地通商,亦当遵守我大越律法,当街动武有违条律。念尔等对大越律法并不熟悉,退堂后,本府会安排人专门为尔等讲法。此次初犯,暂且饶过,如有下次,二罪并罚,将予严惩。你可听明白了?”
希娅有些疑惑的转动眼珠,四下看看周围人的表情。看到封元汐对她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希娅很聪明的双手抚肩,深深鞠躬,向钟越行了一个戎狄人的大礼。
“希娅明白了,回去也会告知尤恩头人。感谢钟大人和大越朝廷的宽容。”
希娅这话说的有礼有节,外面百姓中传来了嗡嗡的议论声。
“封廉棋,封文峥,对于封元汐姑娘控诉你二人有指使他人纵火的嫌疑,你二人可有话说?”钟越再次问起纵火一案。
“大人,这纯属无稽之谈。”封廉棋一甩衣袖,狠狠的瞪了封元汐一眼,大声回答,“我封家就算再不愿那铺面出售,也不会自己烧了房子。说到底,那铺子也是封家的产业,烧了它封家也损失了一间店铺啊。”
封文峥也帮腔道:“是啊大人,不知官府可找到纵火人犯。如已缉拿在案,何不拉出来当堂对质?”
钟越听了,一抬下巴:“既如此,来呀,带纵火人犯丁顺、李三上堂。”
手下得令,很快,带着枷锁的丁顺就被人押了上来,跪在距离封元汐和封廉棋都有一步距离的中间。
他的身后,李三带着手链脚镣,是被两个衙役抬着,放到堂上的。
百姓们从来没有见过躺着受审的人犯,一时间堂外议论纷纷。
“肃静!”钟越一声喝,堂外才安静了些许。
钟越看向丁顺,向他问道:“丁顺,本府问你,本年四月十七夜里到四月十八日早,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草民……草民……”丁顺跪在那里,眼神来回漂移,口中结结巴巴。
钟越见他如此,一拍惊堂木:“你有何罪行,还敢隐瞒!不速速招来,难道还等本府大刑伺候?!”
“是是是!”丁顺吓得一个头磕在地上。
在钟越的威严之下,他一五一十的把当晚如何同李三一起翻墙进入店铺后院,如何在四处浇上桐油,如何点火的事情说了。
“之后……之后草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是在县衙大牢。”丁顺说,“后来草民也问过李三,李三说当时一间起火的房子里跑出来两个人。当时浓烟太大,他还没看清是谁,就也晕倒了。”
“嗯……本府已经询问过司煊楼当夜值守之人。灭火之后你二人就在烧尽的院中。想来当夜是有贼人想要入室盗窃,恰遇你二人放火。那贼人倒是只图财不害命,对你二人用了蒙汗药一类的江湖手段,倒是留了你们两个一命。”
钟越信口胡诌,略过了丁顺和李三如何昏迷一段。封元汐听的心中暗笑,丁顺则是明知对方在胡扯,仍然只能唯唯称是。
“本府再问你,这次纵火,是有人指使你做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钟越问道。
“是……”
丁顺犹豫着,眼神向身边的封廉棋、封文峥二人看去。
封廉棋双手背在身后,脚下不丁不八,昂首挺胸根本没看脚下的人。而同样跪在地上的封文峥倒是之前一直看着他供述,却在他转过视线看过去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个讽刺的微笑,扭过了头去,轻咳了一声。
“丁顺,本府问话,你还不从实招来,何故四处张望?”钟越沉声再度施压。
丁顺想了这几日,仍然没有想清楚该怎么选。那夜那位好汉给自己吃了一味丸药,原以为毒药都会让人痛苦非常,可过了一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但那个想要来杀自己和李三的人,下手却着实狠辣。
那位好汉虽然给李三喂了伤药吊住性命,官府也请了医生来验看伤情,可李三仍然重伤昏迷,需要人抬上堂来。
自己要真是像那好汉说的,供出了封家老爷,自己就算能出这府衙大牢,可还能有命在?
他心中一急,脑门上就冒出了一层的油汗,身体也打起摆子来,口中讷讷不敢言。
封元汐见状,整了整跪姿,两手交握放在身前,宽松的衣袖垂下遮住了双手。她两指探入袖袋,一勾一带,一颗龙眼核大的蜡丸被她夹在了指尖。
两指用力,蜡丸被碾碎,一股很淡的香味从封元汐的指尖飘散出来。
“丁大哥,根据大越律法,若有人指使,火虽然是你放的,作为共犯你也是轻罪,服几年劳役即可。你在我家铺子里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我们未曾亏待过你,元汐也相信你不会是为了私怨放火。若有什么人胁迫你这么做,钟大人明察秋毫,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封元汐开口,脸上带着让人安心的笑,声音柔和,对丁顺说着。
“可这案子要只是你和李三一起做的,那纵火可是大罪,一个流刑怕是不能少的。丁大哥,丁大娘年纪大了,丁大嫂也才刚给你生了个闺女。你这要是判了流刑,可再不能回千嶂了,她们三个女人可要怎么过活呢?”
随着封元汐的话,丁顺转头看着她,眼神开始渐渐的涣散了起来。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不停的重复着“都说出来,都说出来……”
“所以,有什么隐情,还是都说出来吧。”
当封元汐的这句话和丁顺脑海中的声音重叠的一瞬间,丁顺像是被人在背后猛拍了一巴掌似的,整个人一抖,抬起了头来,看向了钟越。
“青天大老爷明鉴,草民确实是被人指使的,草民全招!”
说着,他抬手,指向了跪在一边的封文峥:“是他!就是封大少爷给了我银子,还说如果不听,就要我老婆娘好看,让我赶在恒王殿下进城前,烧了东家的铺子!”
“哗——”堂下顿时炸了锅,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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